路锥掉落悬崖,连落水声都没听到,就悄无声息地被万丈波涛吞噬了。
车子要是从这个悬崖掉下去,哪怕它安全性能再好,里面的人也毫无生还的机会。
“你想干嘛?”我紧张得背上出了一层汗,结结巴巴地说,“周进,冷、冷静点,快倒车,别再往前走了。”
“你下不下去?!”周进又踩了一脚油门,又再次急刹,大f在离悬崖边三四米的地方停住。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寒声警告我:“最后一次机会。”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吧,别这样。”我一边胡乱地劝着,一边在心里盘算夺方向盘的胜算有多少。
结论是,毫无胜算。
周进不是那种被烟酒掏空了身体的中年男人,他刚退伍,肌肉结实,训练有素,要从他手里抢过方向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车子离悬崖边太近了,要是打起来,稍不注意就可能万劫不复。
“下去!!”周进吼我。
“我不会下去的,我一下去,你一脚油门就没命了。”我深知他现在的迟疑是因为我还在车上,只要我下了车,两条命转瞬间就化为乌有,“到底为什么?后面的那个人,确实人神共愤,但也不值得你把命搭上呀。你别傻了……”
“我确实傻,我还怕冤枉了她!”周进恨得圆寸下的头皮青筋暴起,“来的第一天我就应该撞死她!”
李韵睡得东倒西歪的,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
“到底什么事,你这么恨她?”
“关你什么事?下去!”
我说:“你告诉我,我就下去。”
“我妈就是丹姨,丹姨就是我妈!”周进从胸腔里发出悲怆的嘶吼声,说,“这理由够了吗!”
我愣住了。
趁我愣神,周进解开安全带,探身从驾驶室够到副驾驶的门把手位置,一把推开了副驾驶的门,然后解开我的安全带,推了我一把,企图把我推出去。
在他打开副驾驶门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他的意图,他撤回身解我安全带,我迅速关上门,往边上一挪。
周进推了个空,悲愤不已:“你能不能讲点信用!”
“生死面前,信用算什么东西。”我又开始耍赖。
“好,”他咬着牙说,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就一起去死吧。”
他坐回驾驶位,发动机再次点着火,车子向悬崖边缓缓靠近。
我大气都不敢出,想尽了一切办法劝他:“周……周进,不要冲动,就算她害死了你妈,还能想别的办法报仇不是吗,没必要玉石俱焚,她不值得。”
“有什么办法?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会有办法的,我跟你一起想……你先停下。”我竭力地稳住他。
手机震动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我摸出来一看,是秦嘉守。他知道我最近几天晚上忙,算好了时间,总是凌晨前后打来电话。
这个千钧一发的当口,我完全没心思接他的电话,直接挂了。
周进斜觑了一眼我的手机屏幕,冷笑着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差一点就做了李韵的儿媳妇。”
儿媳妇?我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你说这话还不如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我火冒三丈地说,“谁要做她的儿媳妇?我也不怕跟你讲实话,她害死了老伍。幸亏嘉守不是她亲生的,如果他是,我绝不会跟他在一块了。”
周进沉默了,似乎在怀疑我的话有几分真实性。
我赶紧说:“我不骗你,真的。你看,我也想报仇,你也想报仇,咱们回去商量一下,从长计议吧,啊?”
周进突然不再纠结,释然地笑了一下,说:“我管你真的假的……择日不如撞日,这不正好吗。”
大f继续缓缓向悬崖边滑去,从前挡风玻璃望出去,已经看不到悬崖的边缘。
我的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来,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虽然我知道那并没有什么用。
“停下!”我尖叫。
“晚了。”周进坦然地要去赴死,“从我撞断警戒线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路边的监控,车内的监控,都已经把我们拍下来了。”
我急速地在脑子中搜寻对策,突然模糊地想起毛裘似乎叮嘱过我们,初五开工前的某一天,信息系统会进行维护,到时候各监控设备的画面不能实时同步到云端,让我们巡逻的时候都仔细点。
“还能补救,今天监控系统维护,我们把机器里的这一段删了,明天就不会传到云端去,谁都不知道。”我一边说,一边打开“云瞭”,首页第一条通知就是维护时间通知,“你看,维护时间1月31日,就是今天,6:00a2:00p…”我念着念着,声音低了下去。
周进说:“现在还不到凌晨1点。”
他说得对。
还不到凌晨1点钟,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监控下面。
突然我注意到了监控app右下角,小红字标注的“管理员”。
“能删!”我激动得手抖,把手机举到周进眼前,“信息中心还没有撤掉嘉守的管理员账号权限,我能把云端的监控画面也一起删掉!周进,回头吧,还来得及!”
周进充耳不闻,视死如归地望着前方如墨一样深沉的夜。
车子微微颠簸了一下,副驾驶一侧下沉,右前轮已经半个悬空。
我的惊叫声堵在喉咙里。
摔下去,一切都结束了。老伍会不会在下面接我?
我突然很后悔,秦嘉守刚才打来的电话,我不该挂的。
我有点想听他亲口跟我说那个悬念。
“周进,想想你爸爸!”我做着最后的挣扎,一口气说道,“他那么大年纪了,还要让他给你收尸吗?再过十年,等他要再换关节的时候,谁陪他做手术?等他老得走不动了,谁给他端茶递水?”
“爸爸”这个词让周进有了触动,他眼中涌出了泪。
我一看有戏,继续往下说:“养老院你也和我一起去看过了!就算你爸愿意去养老院,你觉得护工会像你一样细心照料他吗?你爸的脾气,能和那群老头老太太和睦相处吗?只怕他最后还是要回自己家,孤零零地等死!可他本来明明有你这个儿子!”
周进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怒吼,一拳打在方向盘上。
最后关头,他踩下了刹车。
大f险险地挂在悬崖边上。
我动都不敢动,唯恐一不小心就让车子失去平衡,翻下万丈深渊。
周进打了两把方向盘,一声不响地开始倒车。
他的技术果然过硬,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动作利索地把小半个车身已经探出悬崖边沿的大f倒了出来。然后在狭窄的观景平台上掉了头,沿着原路返回。
我脖子后面全是汗,擦了两把,强装镇定地通知刘叔安排两个保姆到大厅门口接李韵。
把烂泥一样的李韵架出了车里,我又坐进了副驾驶。
我小声提醒说:“先去工具间拿路锥。”
周进依言把车开了过去。工具间里的路锥成堆胡乱地摆着,少那么一个两个,也没人发现得了。
我们俩偷偷摸摸地回去把路锥摆上,警戒线重新拉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坐回车里,我当着周进的面,删掉了一切相关的云端视频。
保安队里早就传言,信息中心值夜班的经常偷懒睡觉,不会看实时监控。所以保安队晚班也可以相应松懈一些,互相行个方便,不会揭发对方部门摸鱼。
只要不出事,没人会特地从海量的监控中回看某个片段。
周进沉默地看着。
我很想当场问个清楚,丹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好不容易删干净了监控记录,我不想再删更多。
满脑袋疑问,憋死我了。
滨海路1999号要说哪里没有监控而我们又能自由到达的话,就只剩下卫生间和员工宿舍内部了。
等周进把车停到地下车库以后,我和他一前一后地往员工宿舍楼走。路过我的宿舍门口,我提议道:“到我房间坐坐?”
他顿了脚步,说:“太晚了,不合适。”
我知道他怕半夜三更,孤男寡女被人看见,惹人背后说闲话。但比起血海深仇来,男女关系那点流言蜚语,实在算不得什么。
“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我打开门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吧。”
他犹豫了一下,又四周观察了一番,才低头踏进我的宿舍。
周进挑了一张小方凳,离床远远的,挨着墙,规规矩矩地把双手放在膝上,挺直腰板坐着。
我关上门,给他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他:“不要太拘束。”
他接了过去,把纸杯拿在手里,暖着手。
“丹姨的事……”我刚起了个头,扔在桌上的手机响了,秦嘉守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周进瞟了一眼,“看得真紧。怎么不接?”
我本来打算坦坦荡荡接的,被他这么一说,反而生出点做贼一样的心虚来,拿着手机进了洗手间,开水龙头打湿了头发,然后才接起了电话。
“才刚下班?”
电话那头,秦嘉守和测不准原理一人一狗出现在镜头里。
“嗯……洗头呢,待会儿给你回过去。”
“不用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它想你了。”他rua着测不准脖子上油光发亮的毛,狗子很配合地冲着镜头“汪”了一声。
他那点心思我一眼就看穿,于是我直白地对他说:“我也想你了。”
顾忌到外面的周进,没敢说得太大声。那故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就有点缠绵悱恻的。
“洗完吹干,早点休息吧。”秦嘉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爱你。”
我挂了电话,走出卫生间,正对上周进如海一般幽深的眸子。
“我嫉恨秦嘉守。”他说,“以前是,现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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