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憬琛收拾好出门,  孙老汉已经在院子外面等了。

    余氏也起了,正在院子里跟叶嘉抬炉子搬锅,脸色不大好看。想来昨夜是没睡好。儿子当众将事情摊开了说,  她就是有再多话也不好说。这件事梗在她心口,  怎么都下不去。接连地瞥了叶嘉好几眼,又担心昨日的话叫儿媳存了异心,当真抛下儿子投奔镇上那个程小二爷。

    周憬琛快速地洗漱,  走过去将两人手中东西接过去一样一样码上车,出发去镇上。

    许是昨日的韭菜鸡蛋饼味道实在太惊艳,  今日他们人还没到西街就有不少同行的商贩一面挑着担子一面就说等会儿要几个。也是,  也没有谁做生意似西施摊这般实诚的。里头大块的鸡蛋好多个。韭菜煎得又鲜又香,一个饼才七文钱,  委实厚道。

    等夫妻俩去老位置摆好锅,  生了火,四周已经围了一圈人。

    三百多个饼,  卖的比昨日还红火。因着昨日吃的人都在说好,  今儿跟风的人更多。许多镇上住户都一大早来买茶点,跟头一回一样一个时辰就卖光了。

    收摊儿时候还有人来问,  这模样比第一天摆摊还吃香。

    “没有了,”叶嘉笑着摇摇头,  “赶明儿多做一点,  今儿都卖完了。”

    似这般红火的生意一连做了十来天。

    除了前几日是一日三百来个饼,  后头叶嘉看来饼确实卖得好,都是四五百的拉来镇上。叶嘉躲在屋里将铜板数了一遍又一遍,  竟有三十一两之多。扣除成本和日常花销也存了二十七八两。加上家里的三十二两,  叶嘉没想到摆摊几个月存了六十两。

    小摊贩可真挣钱!

    “这银子放着也不是事儿,  ”受后世理财思维的影响,  叶嘉总觉得钱放着就不是钱。得找个事投进去,钱生钱才算活钱,“咱家得置业置地。”

    余氏虽然没有理财思维,但她是信服叶嘉的。这么多钱都是儿媳挣来的,自然她拿主意:“可咱在兵荒马乱的地方,便是置地置产。一打起仗来,马匪一进村子就……”

    这倒是。李北镇不似中原地区,战事一侵扰,田里就算有好东西也能一朝毁干净。

    这地方的人养牲畜比置地的多,一来气候原因,二来也确实受战事影响。毕竟遇上事儿了牛羊能赶,地可不能铲起来带走。可周家三个半人,没有一个有养牲畜的经验。唯一有养鸡经验的是蕤姐儿,今年三岁半。整天追在小羊羔子屁股后面跑,说的最顺畅的一句话是‘婶娘今天烧好吃哒’!

    叶嘉皱着眉头,思索着这笔钱该怎么用,外头有人在院子里喊了。

    王家村二十个人头里,果然有一个是周憬琛。外头喊话的是村长家儿子,让周憬琛赶紧去村长家走一趟。叶嘉跟余氏本还在烦心该置什么产,此时都没了心情。

    “无碍,我去一趟。”这事儿早说开了,余氏知道拦也没用便拉着个脸不言语。

    叶嘉想了想,跟他走一趟。

    说起来,村里好些人是头一回见周憬琛。虽说一个村子住着,但周家这位后生前些年是一直在西场,三个月前才满身血被抬回来。当时灰头土脸的一头血,也没人清楚他长得什么模样。这冷不丁一看到真人,叫村长闹哄哄的院子都静了一静。

    好半天,才有人惊疑不定地问了一句:“可是周家小子?”

    “是我。”周憬琛走到那登录名册的兵卒面前,淡淡道:“周憬琛,十九。”

    那兵卒有些被他的气势所摄,捏着笔半天不知该怎么落下。那眉头紧皱的模样一看就不知字儿该怎么写,叶嘉在旁边忍不住提醒他:“就荒憬尽怀忠的憬,须去世间琛的琛。”

    这话不仅没叫登录名册的兵卒想起字儿怎么写,反倒把他给弄得面红耳赤。

    周憬琛诧异地看向叶嘉,那模样似是完全没想到叶嘉会吟诗。不过他的诧异也只一瞬,他扭头好脾气地跟兵卒道:“若是不方便,可以将笔与我,我自行添上。”

    兵卒面红耳赤地把笔给了周憬琛,一面看他行云流水地添上姓名一面咕哝:“下一个。”

    登录了名册,领了简易的衣裳。他们就先回去了,等候一个月去驻兵营。

    东西拿上手叶嘉就捏了捏,打仗装备再差也没有比这更差的。若是她没记错,大燕的正经募兵不仅要发放军备,还需给每个入伍的人一笔安家银。战事吃紧的时候,那银子其实就是买命钱。当初叶家大哥入伍就收了五两多的安家银。

    “这也太不正式了。”叶嘉就算初来乍到不懂,也嚼出这里头有猫腻。

    周憬琛笑笑,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叶嘉看他的模样也知他若不想说,别人也问不出来。

    秉持着大反派没那么容易死的心思,她老老实实把一颗心咽回肚子里。回到家,余氏已经把韭菜给割好,正在井边洗。蕤姐儿抱着小羊羔子坐在小马扎上吃糖,小姑娘是最是惹脏的年纪,但因着叶嘉和余氏讲究,穿得干干净净。

    “回来了?”余氏心里有气,不大想搭理儿子,话是对叶嘉说的。

    “嗯。娘歇会儿吧。”余氏性子虽然软弱,家务活也做的不好。但好在她这人不娇气也勤快,家里忙的时候她从来不歇手。叶嘉觉得余氏这性子还挺好的,作为婆母已是极好相处。她若想做什么事都不会束手束脚,想想,叶嘉把余氏给叫进屋来。

    周憬琛要走,往后不在家,家里就只有叶嘉和余氏加一个蕤姐儿。她的生意是肯定继续做,且等银子存够了还得扩张产业。家中没男子不好弄,也不安全。

    余氏擦了擦手,没忍住又瞪了一眼周憬琛。若非他要走,她们也不会这般!

    周憬琛好脾气地任由母亲瞪着。

    见一家子都看着他,他方开了口:“母亲尽管放心,我虽时常不得归家,却并非全然断联。一来驻兵营不远,你二人若不放心。我报道当日尽可随我同去,走一遭便知我并非托词。二来我早已托人时常照看家里,那人性情不错又受过我恩惠,往后家中有事也可去寻他。”

    余氏抿着嘴就又要说他:“你以为你娘是担心你走了家中没人照看麽?你也太小看我。你不在的这三年我一人不照样把蕤姐儿养活了?允安,你明知娘说什么却惯会在这左顾而言他,怎地就这般犟!”

    叶嘉假装听不懂,就问他:“托的何人?”

    “晚间我将人邀来家中用饭,”周憬琛道,“嘉娘你且辛苦些。”

    辛苦不辛苦的叶嘉无所谓,做顿饭而已。叶嘉主要担心的是家中无男子,她们的生意会不会受到影响。这家中是否有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在,可是两回事。

    把东西放下,周憬琛就说有事出去一趟。中午怕是不回来。

    叶嘉想想,从兜里掏了一两银子给他。别的不说,既然有事出去,身上定然不能一分钱没有。周憬琛拿着银子,抬头看叶嘉的眼神有些怪异,幽沉沉的叫人心悸。叶嘉忙装作还有事,木着脸就出去跟余氏一起忙。

    韭菜鸡蛋饼是真好卖,这生意目前是不会停。

    周憬琛出门了,余氏切着菜就红了眼眶。叶嘉也不知怎么劝,默默地干了活就去屋里换身衣裳去镇上。晚间有人来家中做客,自然得多买点菜回来。

    镇上的瓦市如今还热闹着,叶嘉进去转了一圈买了些菜。刚回到家,叶青江就来了。

    大兄来信了。叶家送去信递到叶青山的手中,当天他就写了一封休书寄回来。叶青山虽说感念这些年她替他生儿育女,但差点把母亲气死,害了亲妹一辈子。也只能休妻。叶张氏也被送回来,如今正在叶家闹。叶青江来寻三妹三妹夫,预备今儿将这事儿一次性料理清楚。

    叶嘉赶紧放下东西就随他去了。余氏跟在两人身后追,连声地问叶嘉:“要不将允安叫回来?”

    “不必。”叶嘉让她回去,直说自己就能处置。

    两人匆匆赶去,叶张氏的哭声响得老远都听得见。左邻右舍指指点点,都在看热闹。他们刚进屋子就遇上叶四妹扶着叶苏氏起来。抬头看到叶嘉就跟看到主心骨似的。这一家子的女子脾气生的软弱,就叶嘉一个硬气的。上回叶嘉来了一次就叫叶张氏被送回娘家,这回自然还指望着她说话。

    “嘉娘,”叶苏氏吃了一阵子药,人养的好了些,但还是消瘦,“你可来了。”

    屋子里,叶张氏跪在地上跟叶旺山认错。旁边几个小的也都在哭,都在求爷别送走他娘。大一点的那个小子抿着嘴不说话,脸颊红肿着,一看就挨过巴掌。

    “爹怎么说?”叶嘉别的废话不多说,单刀直入直接点叶旺山。

    叶旺山手里捏着儿子的信,自然是有底气的。可孙子这么哭着求,他于心不忍。叶嘉一看他这样子就知他心里想什么。不外乎不乐意在孙子面前当恶人,怕孙子将来记恨他。叶嘉将桌上的信拿起来看了一遍,有道是字如其人,看信上言简意赅地文字,大体能看出叶青山是个有血性有脾气的。

    “大哥既然已经写了休书,爹还在犹豫什么?”

    叶嘉走过去,把信拿到叶青江跟前,叫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把信念出来。叶青江犹豫片刻,咬牙念了,将叶张氏借口自己不识字不认的话都给堵了。

    叶张氏一双眼睛瞪的血红,那模样恨不得把这两兄妹打死。就是这个搅家精接连地找她的茬儿才害的她如今这般境地。叶张氏半点没为自己做错事后悔,反倒恨起了别人联合起来害她。几个小的怕叶嘉这个姑姑,低着头不敢看她。那叶家的大孙女倒是冲上来狠狠推了叶嘉一下。

    “你就是个坏人!你害我娘!”

    叶家大孙女那凶样弄得叶嘉好笑,她扶着桌子站稳。本不想跟个孩子计较,但扭头看这丫头那凶性儿倒是怔了怔。正要说什么,叶青河不知怎么地拄着双拐出来了。

    这是他自打断腿以后第一次出门,这一下子可把叶旺山给吓死。顾不上孙子还抱着他腿哭,赶紧过来搀扶。叶苏氏也吓得脸发白,推开叶四妹的手就去接叶青河。孙子跟小儿子比起来,自然是小儿子重要,叶旺山看他疼得脸发白的样子顿时就心疼:“你怎么起来了?”

    “爹,”叶青河受够了,大哥大侄子一走,他再一倒,叶张氏都快爬到叶家老夫妻俩头上去。这段时日叶家遭遇的事儿叫他再没有心思自怨自艾,他指着方才推叶嘉的小姑娘:“把这小的也给送走!”

    叶青河性子烈,脾气最是不好:“养废的种不要也罢,咱家别的东西没有,儿孙多了是!”

    这句话一针见血地戳在了叶旺山的心上,叫他犹豫不决的心思一下子定下来,醍醐灌顶。可不是?叶家别的没有,就是儿孙多。大房五个,二房四个。将来叶青河若是能娶妻,孙子还有。是他想左了。不得不说,论拿捏叶旺山的心思还是的叶青河,他最明白叶旺山在想什么。

    叶青河的话一放出来,叶张氏就是再怎么闹也没用。

    叶家大孙女这会儿晓得怕了,睁着眼睛跪倒地上认错。但她是个孙女,叶旺山舍不得孙子,孙女可是很舍得。当下就一摆手,让叶青江和几个二房的孙子,把叶张氏母女给撵了出去。几个大房的小孙子要哭,一抬头看到满脸戾气的小叔叔,哭声都湮进嗓子眼。

    “你们若是舍不得娘大可跟着走。”叶青河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看向这群哭哭啼啼的侄儿,“左右叶家不缺你们几个传宗接代,自管护着你们娘便是。”

    他这话一说,那几个小的连哭都不敢哭了。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叶青河看着他们好生失望,这几个孩子一点不像大哥。

    这次休弃叶张氏的事儿,叶旺山让叶青江去走一趟。并不是把女儿叫来而是为了叫三女婿,谁知今儿三女婿有事没来。他一个当爹的,自然没那个功夫陪女儿闲话,拉着脸回屋。

    叶嘉也不打算在这留饭,事儿弄完她就想走。不过临走瞥了眼叶青河的腿,没忍住说了一句:“你这腿,若是打断了重接,兴许还能站起来。”

    叶青河倏地抬头看向叶嘉,叶嘉扯了扯嘴角:“骨头接歪了自然站不起来。”

    四目相对,叶青河的脸上放出了光。

    叶嘉心里唾弃自己圣母心,放下茶碗就说了句有事要走。叶青河想留她饭,但话还没说完叶嘉已经走到院子外头。他坐在板凳上低头看着自己的两条腿,捏了捏,心思动了。

    叶家庄本就离王家村不远,过了条河走几里路就到了。

    叶嘉出村子的时候听到村口几个妇人在闲话,乡下就那么些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的事儿。叶家的事儿才闹腾不久,正好几个人说的欢。有个老妇人连着点头感慨,直说恶人有恶人磨。那叶张氏的黑心肝妹子约莫坏事干多了,前些时候被人发现赤身裸体的扔在前头的小林子里。打断了手,身上衣裳首饰都被剥得一干二净,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他们说的不小声,叶嘉走过刚好听见。不禁扬了扬眉。

    回到家,余氏一个人在院子里忙。蕤姐儿抱着小羊羔子缩在门槛上打盹。叶嘉刚进屋,就见周憬琛抱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犬回来。那小东西还一点点大,扭来扭去的。叶嘉去摸一把还晓得咬人。

    视线交错,周憬琛勾唇笑了笑。手指拨弄了两下小东西的耳尖,垂眸挡住了眼中深色:“外头抓的,往后养在院子里。”

    “什么东西?狗?”叶嘉凑过来瞧。

    周憬琛没说话,只把小东西放叶嘉怀里,交代她:“这个小东西,嘉娘往后你亲自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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