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沁许久不曾见到李淮虞,他来花房的次数少了许多。
五月的海棠开得正好,昭沁从其他宫人口中得知,圣上偶尔看见一次海棠,想起丽妃,伤感不已,前几日去看望丽妃。
丽妃拼命啦抓着圣上的龙袍,哭喊着自己找到了孩子。
宫人感慨,丽妃的疯癫症似乎更严重了。
昭沁惶恐不已,傍晚时分打算去金玉宫看看李淮虞,半路却不巧遇见了霍祁潋。
“是你?你要去看望你的侄子?”霍祁潋冷笑两声,傍晚的黄昏倒也没让他显得威严可怖,笑起来有几分洒脱。
“你叫阿沁?”霍祁潋审视着昭沁。
昭沁瞥了一眼气冲冲走来的锦盛公主,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可锦盛公主不顾礼仪地踹了她一脚,“贱婢,你勾引谁呢?”她恶狠狠地踩在昭沁的手指上,发泄着怒火。
霍祁潋看在眼里,眉头紧皱,“公主心狠,竟然连一个贱婢也不肯放过?”
“表哥,不是的……”锦盛公主见霍祁潋不满,立马变得乖巧,“表哥,我只是怕她……”
“公主这点自信都没有,竟然觉得自己不如一个贱婢吗?”霍祁潋回怼道。
锦盛公主嚣张的气焰仿佛遇到了冷水,摇摇头,眼含泪水道:“表哥……”
昭沁感到手指火辣辣的疼,待锦盛公主离开后,她才站起身来检查自己的手指。
霍祁潋怎么会有闲心去查我?
昭沁看着霍祁潋的方向,应该是去金玉宫,她等到天黑,才走到金玉宫门口。
金玉宫的宫人似乎不知道李淮虞的去向,昭沁却在回去的路上遇见那孤独的少年,有了公主的恩赐,他似乎可以在皇宫中随意行走。
“姑姑来看望我?”
“你去哪了?”
“我去冷宫了。”李淮虞冷笑两声,大方承认道。
“你去冷宫做什么?”
那地方是禁忌之地,旁人避之不及。
“丽妃娘娘说,里面关着以前的罪人,曾经照顾过她的嬷嬷也关在里面。”
昭沁心一凉,“你在做什么?”
“姑姑,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李淮虞轻轻一笑,皎白的月亮挂在黑夜中,他并不在意昭沁震惊的神色,“姑姑,你怎么了?”他故作天真地问道。
“淮虞。”昭沁上前激动地呼唤他,“别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淮虞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安抚惊恐的昭沁,只是猛然想起这不是梦。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猎场上,我看见自己与鸾珠公主有一模一样的孔雀白玉。”李淮虞将那块绝妙精致的白玉拿出来,周边用金镶边,即便是黑夜也难以盖住它的华贵。
李淮虞轻轻靠近她,她常年在花房里忙碌,似乎全身都有一股花香味,让他沉迷其中,在她耳畔轻轻说道:“姑姑,待我恢复身份,以后你就不用在皇宫吃苦,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昭沁觉得此时的李淮虞天真,即便是皇子,也会被这皇宫吃得骨头不剩。
“淮虞,我劝你收手,即便是皇子,也不能保护我。”
李淮虞迷茫地看着昭沁。
昭沁害怕李淮虞疯狂的举动会暴露她和章刀宪,想到傍晚时分,霍祁潋对她的注意,冷声道:“你如果执意要恢复自己六皇子的身份,我和章刀宪与你一刀两断,只当是陌生人,从未见过!”
此处阴森,连一盏宫灯也没有,只能借着月光才能看清对方的一举一动。
李淮虞不可置信地看着昭沁,夜晚的风阴冷,昭沁决然含泪地说出此话,他只当是姑姑太过害怕他会出事,他并未怪罪姑姑绝情,反而按住昭沁的臂膀,一次又一次地保证自己绝不会出错,一定会让所有欺负姑姑的人付出代价。
昭沁看着执迷不悟的李淮虞,无奈地叹息,推开少年,“以后不用叫我姑姑,对外也得说自己是孤儿。”
“姑姑……”李淮虞疾步追上昭沁,他嗓子微微哑,对昭沁的冷漠感到紧张。
他猛然想到倘若自己失败,也会让姑姑受罪,便柔声道:“我也不会连累姑姑。”
昭沁回头望了他一眼,心疼道:“你本是受尽宠爱的皇子,遭遇这样的不公,确实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你去吧,只要不害了其他人,都可以。”
李淮虞见昭沁要离去,跪下道:“姑姑是要弃了我?你是真的要丢弃我?”
昭沁惊诧地看着少年跪在地上,可怜地盯着自己,眼角粉红。
“姑姑,倘若我失败,绝不会牵连你们,这月我回去就让章叔宣称与我断绝关系。”李淮虞抱住昭沁,眼巴巴地凝望她,“我能接受表面的断交。”
昭沁抚摸着少年的柔发,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宫墙外有一颗柳树在夜风中飘动,冷风让她全身紧绷,少年抱住她的腿,微红的眼睛和晶莹的泪珠让她心疼。
“我会对外说自己是遗孤,可姑姑不要真弃了我。”李淮虞绝不会允许姑姑离自己而去,这些时日邪念疯狂增长,他害怕和恶心充斥内心,不断地厌弃自己,可他真的舍不得姑姑,想要与她再亲近一些。
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少年仰着头,“我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姑姑。”
这句话让昭沁全身冰凉,她想起章刀宪的那番话,借他之手,查查当年真相。昭沁脑海里满是长兄在大殿上跪下为她求情,惨死东宫,尸横遍野。
“我可以为姑姑做任何事。”
“什么事都可以吗?”
深夜,将两人都坠入深渊。
少年贪婪地看着她震惊的眸子,眼含泪光,坚定又欣喜地点头。
“当然。万丈深渊、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我都愿意为姑姑去。”少年轻柔地说道,紧紧地抓住昭冰冷的手,将自己的暖意传到她身上。
昭沁瘫软地跪在少年面前,“好。”
两人商量好,找到当年的接生婆,这是目前的突破口。
五月中旬,昭沁随着采办的宫女一同出宫门。
李淮虞早早在京城的一家酒馆中等待昭沁。
昭沁急匆匆进入酒馆,途中没人跟踪,她进入客房,少年等待她许久。
“姑姑。”
昭沁道:“当年接生婆的住址。”
当年,昭沁被逐出皇宫,恰好是丽妃生产当日,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这个假公主身上,自然没人注意当时还是王侧妃的丽妃生产。
当年保护昭沁的护卫共有十二人,存活下来的只有章刀宪,太子时常寄信问候,从信件中得知丽妃在生产后就嚷嚷着自己生的是儿子,并非女儿。
当年此事闹到先皇面前,丽妃母家是当时显赫一时的沈家,先皇重视沈家,派人做了一场法事,丽妃才消停。
只是丽妃暗中求助太子帮忙查此事,整日心惊胆战,誓死也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先太子无奈答应帮忙,想到此事恰好发生在昭沁逐出皇宫那日,觉得蹊跷,便写信给保护昭沁的章刀宪询问。
昭沁与李淮虞去查旧地址,发现早已搬走,问起周围邻居,又得到新的地址。
接生婆如今变得富有,能在京城买下一座宅子,即便是关门,昭沁也听见她呵斥自家儿子不争气,多年来连个秀才也没考中。
昭沁让李淮虞记下接生婆的长相,回宫后画给丽妃看。
“当年伺候丽妃的嬷嬷在冷宫如何?”
李淮虞道:“有两个已死,还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看样子也疯了。”
昭沁皱眉,她还是公主时,根本想不到这富贵京都会有这么多肮脏的阴谋诡计,即便被赶出皇宫,有权贵暗杀她,她也天真地以为暗杀之人只是盗匪。
如今长大,才觉得当年的自己蠢得要命。
傍晚,昭沁与李淮虞在小巷子分开。
“记住接生婆的模样了吗?”
“淮虞已经记住。”
昭沁微微一笑,当年认识他时也才十岁,大字不识,她每每从皇宫出来一次,就教他识字,不过半年就差不多认完了所有,也会写诗,这孩子在她眼里是文曲星下凡一样的存在。
两人分道扬镳回宫。
李淮虞在街上买来一些女儿家喜欢的零食和饰品,他随便敷衍过鸾珠公主即可,她高高在上多年,怎么会稀罕民间的东西。
等过了两日,李淮虞陪着鸾珠公主去看望丽妃,只是四周都是人,李淮虞似乎没办法单独与疯癫的丽妃说话。
“公主给丽妃娘娘作画吧,您的画技很有长进。”
李安瑶轻轻一笑,“那我给母妃画什么好呢?”
“人像,丽妃娘娘什么奇珍异兽没见过,不如画公主心中所想的人给丽妃娘娘看看。”李淮虞轻声道。
他转头对宫女道:“公主作画,搬来器具。”
宫女见状,立马搬来作画的器具。
“公主作画需要安静,你们暂且退下。”李淮虞俨然成为公主身边的第一红人,周边的宫女都听他的话,乖乖退下。
李安瑶作画时,专心致志,李淮虞在一旁欣赏,丽妃此时也安静地看着李安瑶作画,疯癫症状并未发作。
“淮虞,不如你也随我一起画画,我也想看看你心中所想的人是谁。”李安瑶笑着邀请他。
李淮虞轻轻一笑,他求之不得。
“奴画技拙略,望公主莫笑。”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毛笔,两天两夜地想着那个老女人的长相,下笔多了几分自信,流畅地画出每一笔。
丽妃嘴里喃喃地呼唤着儿子的乳名。
李安瑶悄悄地观察着李淮虞的一举一动,少年的眼眉比山月更美,一举一动都有不凡的气度,清澈的眼眸盯着毛笔,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
“你画的是……”李安瑶迟疑,“女人?一个老女人?”
李安瑶震惊于马奴的画技不错,甚至是栩栩如生,更惊讶于他画的竟然是一个老女人。
丽妃听到此话,看向画像,睁大眼睛,从温顺的兔子突然咬人,嘶吼着画中的女人偷走了她的孩子。
李安瑶吓得连连后退,“母妃?”
李淮虞站在她面前,是要为她挡住丽妃的伤害。
宫女闻声急忙走进来控制住丽妃,慌慌张张地呼喊着娘娘。
丽妃哭喊着,李淮虞上前跪在丽妃面前,丽妃见状抱住李淮虞,哭喊着儿子的乳名。
李安瑶站在李淮虞身后,并未看到少年阴郁可怖的眼神,她惊恐万分地看着发疯的母妃,她无论如何努力,似乎都得不到母妃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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