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昭沁越发虚弱,在病榻苟延残喘。
凤仪宫比往日热闹许多,苦药味充斥着鼻口,御医忙碌地看诊,紧张得额头冒汗。
“阿沁,你病了。”李昶荆放下手中的糕点,茫然地看着虚弱的昭沁,眼泪一颗颗落下。
“在吃药呢,很快就好了。”昭沁从春日说到了夏日,病情并没有慢慢好转,她伸手摸了摸李昶荆身上的龙袍,眼神暗淡无光。
“那你以后还会给我做糕点吗?”李昶荆可怜巴巴地问道。他像个孩子一样狼狈地哭着,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
“会。”昭沁语气柔软。
“上朝好玩吗?”昭沁又问。
李昶荆摇头道:“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一直坐在那儿,不能动……”他委屈地握着昭沁的手,想要逃离那个位置。
昭沁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转眼看见沈鹤卿调走了所有御医。
“阿沁……”
李昶荆害怕地望向身后的沈鹤卿,紧紧地坐在昭沁身边。
“你先出去吧,让宫人多准备些好吃的。”昭沁轻声对李昶荆说道。
待李昶荆依依不舍地离去后,沈鹤卿坐到昭沁身边。
“我知道你生气,怪我没告诉你,就把霍祁潋放走。”
“阿沁总是这样心软,如果他真的通敌卖国害死了李淮虞,怎么办?”
“那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昭沁坚定道。
沈鹤卿怔怔地注视着昭沁,伸出冰凉的手,“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他知道昭沁心病严重,郁郁寡欢多日,受到打击太多,导致如今身体消瘦虚弱。
“我没事,反倒是你,劳累许多。”昭沁愧疚地看着他眼下青黑,“我害怕宫乱,到时候会危机到你的性命。”
她转眼笑了笑,看着新采摘的荷花,安慰沈鹤卿道:“不必时时刻刻来看望我,一切都要以你自己为中心。”
沈鹤卿站起身,皱紧眉头,轻声道:“阿沁,别这么善良。”
昭沁也从沈鹤卿口中得知当初支持李淮虞的将领贵族,在他死后,蠢蠢欲动,不断诋毁帝王,他们口中沈鹤卿是个奸臣,扶持傻人上位,就是为了把持朝政。
可昭沁看来,他们一个个谁不想把持朝政,主掌大权,至少沈鹤卿不会颠覆了李氏王朝,站在她身边,不会害死身边亲人。
盛夏的阳光刺眼夺目,沈鹤卿扶着昭沁病弱身子,阳光照射,让昭沁本能的眯着眼睛,白皙却不红润的皮肤在阳光下脆弱不堪。
“朝堂政事就麻烦你了。”昭沁笑着对沈鹤卿说道。
“你不觉是我想要把持朝政吗?”
“不会。”昭沁皱眉,“他们的污水泼到你身上,我不信的……”
沈鹤卿看着昭沁虚弱的模样,深深地叹息,鬼使神差地说道:“你快点好起来。”
“夜里就不用让这么多守着我,睡不好……”昭沁道。
沈鹤卿欣然同意,“别想太多。”
等待许久的侍从惊讶地看向沈鹤卿,目光狠厉。
深夜,昭沁徘徊在后院,在月光下看到那道影子,脸上露出久违轻松的笑意。
“章哥。”她展开双臂,看清了那张脸。
以前在宫里联络时,他们都有暗号,她早些时日去顶楼瞭望远方,恰好看见了宫外的四个风筝,瞬间想到了章刀宪。
章刀宪看着昭沁病弱的身躯,他阴沉的眸子露出心疼的神色。
“就不该让你留在此处。”
“你有李淮虞的消息吗?”昭沁急切地问道。
章刀宪冷笑道:“他死了,沈鹤卿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没找到他,必定是死了。”他转头疑惑地看着昭沁闪亮亮的眼睛,“你不是看见了他的尸体吗?”
昭沁僵直地站在原地,“我……”
夏日晚夜并不寂静,到处都是聒噪的蝉鸣声。
“公主,你病得很严重。”
“御医说我是心病。”
“你喜欢上他了?”章刀宪的声音颤抖,又带着怒火。
昭沁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他死……”
章刀宪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深深地叹息,背对着昭沁。
“你看见了吗?他帮皇长兄翻案了……皇长兄是死在其他皇兄手中……”她哭得悲切。
章刀宪神色微动,他看见了那份诏书,昭告天下当年真相,他看见时浑身血液沸腾,不敢相信是李淮虞所作所为。
“公主,我带你走吧。”
昭沁愿意见到章刀宪,就是想让他带自己走。
原本她想让沈鹤卿送走自己,但他却不肯,态度坚决。
昭沁见希望渺茫,正好遇见了那天的风筝,知道是章刀宪回来。
“你带我走,我去北境找他。”
章刀宪微微一愣,“他可能真死了。”
昭沁猛然想到章刀宪的家人,急忙问道:“你家人呢?”
“公主放心,我已经安置好家人,目前正在服从主子当年下达的命令,保护公主一生一世。”
昭沁决然摇头,又哭又笑道:“章哥,你送我离开京都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她郑重地拍了拍章刀宪的肩膀,不容他多说一句。
“章哥,你先回去吧,我明日与沈鹤卿商量去佛寺,到时候你在佛寺接我离开。”
章刀宪道:“沈鹤卿不愿意你离去?”
“嗯。”昭沁露出疑惑的神色,但想到二人多年友情,他一人在朝堂上孤军奋战,他自然是舍不得她这位挚友。
昭沁闭上眼睛,感受夏夜的凉风,“等我找到李淮虞,就回来给他赔不是。”
“如果找不到呢?”
昭沁露出一个释怀的笑意,“那就算了。”她紧张时总会捏紧拳头,心中根本无法释怀。
……
翌日阳光明媚,夏日蝉鸣声环绕。
昭沁向沈鹤卿提出去佛寺上香祈福。
沈鹤卿见她身体虚弱,与她一起去往佛寺祈福,浩浩荡荡的队伍前行。
沈鹤卿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昭沁看时机成熟,说道:“如今我力量微小,也不适合留在宫中,是否有人说我是妖妇,要把我毒杀?”
沈鹤卿赫然睁开双眼,眼含笑意,握着昭沁的手,“谁敢说你?这话,你从谁口中听到的?”
昭沁偶然从宫人口中得知,不过并未责怪他们,淡然离开。
“没有。”昭沁笑了笑,“我在宫中……”
“阿沁,你不在宫中,李昶荆就不会那么听话了。”
密林深处,山空寂静。
昭沁愣在原地,忽然想到那可怜的少年被推上皇位,垂眸道:“他一直很乖,我至始至终不愿意把他推到前锋。”
沈鹤卿神色阴冷,他把李昶荆推出来时,就与昭沁大吵一架。
“你还在生气?”
“没有。”昭沁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也是无可奈何。”
“你总是这样好。”沈鹤卿把目光转向密林,幽幽感叹道
昭沁无奈地看着沈鹤卿,从提出话题开始,他一直闭口不谈让她离开皇宫一事。
在一阵叹息中,昭沁明白他的心意,只是自己已经有了放心,不会再留下来。
佛寺祭拜中,昭沁看到了那日的糊涂巅峰的老和尚,资历比佛寺主人更高,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敬仰之情。
老和尚嘴里念叨着命格改了,就没其他话。
沈鹤卿神色幽暗,陪着昭沁上完香。
昭沁道:“我会在此处为李淮虞抄经书礼佛三日,你不用等我。”
“你身体怎样?”
“最近好了许多。”昭沁展露出淡淡笑意,让沈鹤卿不用忧心。
沈鹤卿并未放心昭沁,暗中让人监视一举一动,自己先行离去。
昭沁上次和李淮虞一起到佛寺中祈福,从他口中得知佛寺中有一个秘密通道,在深夜中看着守候在外的宫人,提醒道:“我要歇息,夜晚不可进来打扰我。”
宫人一排排守在外面,让昭沁心中不悦。
通过密道,昭沁艰难地走出来,她身体仿佛中毒一样虚弱。
与章刀宪会合之后,两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
翌日清晨,昭沁失踪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送到了沈鹤卿手中,他震惊地站起身,考虑昭沁病弱根本走不远,派去大量军队寻人。
侍从道:“主子,你派这么多人去,可能会引起不满……”
“我知道……”沈鹤卿握着书简,周身宛若坠入冰窖一样寒冷,他早早察觉昭沁想要离开的想法,若是往常应该设下埋伏杀了以绝后患,只是面对昭沁的百分信任,竟然让他心软。
侍从着急道:“主子,现在是杀了她的最好时机。”
沈鹤卿并未理会侍从的建议,继续派人去追查昭沁踪迹,并特地嘱咐不可伤害她分毫。
侍从失望地看着高座上的沈鹤卿,不过想到昭沁身体虚弱,已经病入膏肓,恐怕在路途中就会去世,他心中又得意地松口气。
在密林中穿梭,昭沁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样虚弱,她开始后悔,害怕连累章刀宪。
“我没想到他会派出这么多人来找我。”昭沁喃喃道。
章刀宪并未责怪昭沁,看着她虚弱苍白的面孔,铁汉也会流泪,“皇宫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昭沁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病入膏肓的症状。
“我没救了。”昭沁叹息道。
她靠在章刀宪的肩膀,又笑着说道:“入秋了,霍祁潋那蠢货离开这么久,也没点消息……”
“章哥。”昭沁又呼唤他,让他不必伤心。
章刀宪蹲下身子,打算背着昭沁前进,入秋寒冷,他衣衫单薄,把所有好物都给了昭沁。
昭沁趴在他的背部,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病了……更不知道为何突然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真是孽缘……”
远处是金色田地,并未有入秋的寒凉悲伤。
“公主。”章刀宪背着她往金色麦田走去,他未曾想到她病得那样严重,心中不由怀疑是有人下毒。
说后悔已经晚了,他路过一处山庄,就想法子找医师给昭沁治病。
路线是往北方走。
昭沁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开始给章刀宪交代后事。
“朝廷中有叛徒,我朝内忧外患,恐怕也是大限将至,希望未来能有明君。”昭沁从小与章刀宪在外流浪,看见过太多苦难,民不聊生,最大愿望不是争权夺利,也不想管是谁做皇帝,能有个好日子过,就比什么都重要。
今天的月亮格外圆,银霜落在肩头,星星闪耀。
昭沁握着章刀宪的手,“我走后,你就赶快与家人团聚,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
她沉默许久,想不出要与李淮虞说什么,心中依旧期待他没死。
男人落泪,腰间的刀子泛着寒光。
昭沁也不知道是谁下毒,害她成了这样,她伸手擦擦他的眼泪。
“李淮虞如果还活着,希望他千古明君,莫要记挂我。”昭沁露出一个灿烂又释怀的笑意。
明月当头,万物寂寥,昭沁迎来片刻安宁,很安静地闭上眼睛。
“淮虞……”她心中依旧记挂记忆中的明媚少年。
在明月桂花夜,安静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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