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众人围坐在一处。因着下午的事,谷问柳特意坐得离林之远了一点。无他,实在是想起来就不知道目光该往哪里放。

    罗大壮已经醒了,只是面色不太好,墨白给她把完脉后开了几副药。

    昨夜她们本来是在一起的,洗漱的时候水不够,罗大壮说要去取水,墨白没有感觉到鬼气就没太在意,结果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回来,出去找才发现人已经被控制了。

    两份婚书一直在孔南卿那里,昨晚他也没感觉到鬼气,被墨白叫出来后要去帮忙,结果被林之他们抢了先,只好留下来照看这一群老弱病残,回到屋里才发现其中一份婚书凭空消失了。

    孔南卿推测,婚书就是用鬼气化成的,一份婚书对应一个人,鬼状元要杀哪一个,属于那个人的婚书就会化作嫁衣,用来控制她的行动。

    厉鬼通常以被害者的怨气为食,死得越惨,怨气越大。鬼状元昨夜受了重创,会想办法尽快获得怨气恢复力量,而且必不会浪费鬼气再找目标。因此,它很可能会在今晚来杀宋书书。

    唯一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在于,像这样的厉鬼,鬼气都非常重,这里有四个修士,居然没有一个在它行动时及时察觉的。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它已经修成了鬼仙,可以隐藏鬼气,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帮它,可是,图什么呢?

    孔南卿如此这般地分析一通,得出个不明不白的结果。

    林之倒是完全不在意:“我可以对付它,你坐这边来。”

    宋书书胆子小,忙不迭地跑过来坐在他旁边,她爹热泪盈眶地又要跪下磕头。

    “打住。”谷问柳预判了他的行动。

    林之明显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要命的关头搞这么多虚礼干什么呢?

    说来也怪,谷问柳总觉得自己能察觉到林之的情绪波动,难道自己在“师徒文学”里拿的是知心大哥哥的剧本?

    ……噫。

    刚过子时,大风已至。

    那张黑底红字的婚书在众人面前化为一缕烟,瞬间,宋书书双眼一翻,直挺挺地站了起来。那烟飘到身上,给她披了一身喜庆的红嫁衣,她就像昨夜的罗大壮一样,僵手僵脚地往外走。

    没走几步,被人从后领拎住了。

    林之一掌劈晕她,又把她身上的喜服扯下来套到自己身上,盖头也抢过来往头上一顶,朝大门外去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宋书书被丢给墨白照看,孔南卿和谷问柳去给“新娘子”送嫁。

    林之装也不装一下,四肢强健,足下生风,全然没有被控制的样子,谷问柳打心底怀疑鬼状元会被吓得掉头就跑。

    还是昨天那棵大槐树,鬼状元的身影看起来比之前虚了一点。没等行礼,它好像也发觉面前的“新娘”不对劲,又要扭着脖子去看盖头底下的人。

    没等它看到,林之一把将盖头扯下来扔了。鬼状元一惊,后退两步,随即勃然大怒,怪叫一声,抬爪便要扑过来。

    喜服是女子的尺寸,打起来束手束脚,林之直接从身上撕下来,掌心燃起一束火烧了。火焰跳动数息,将黑夜灼开一道口子,他湛蓝的双眸映着燃烧的火舌,与平时乖巧的模样截然相反,平添几分戾气。

    鬼状元看到他的脸,愣了一下,喃喃道:“……兰儿”,攻击力道顿时减缓不少。

    林之没有耐心细究它到底怎么回事,抬手便攻了上去,手心的火焰还未完全熄灭,直接砸向了鬼状元。

    它没有躲开,火星从胸口四溅开来。那掌心焰本来就能烧灼鬼气,它被烧得痛怒交加,大声哀嚎,登时不再迟疑,举起鬼爪扑了过来。

    林之没有像昨夜一样与它缠斗,一矮身躲过攻击,趁错身而过时伸手往它心口抓去。鬼状元昨夜心口处受了伤,不免忌惮,马上收回两只鬼爪护在身前。

    谁料,林之只是虚晃一招,他错步绕到鬼状元身后,一把扯住了它的头发。鬼状元被扯得往后一仰,隐藏在乱发中的面孔终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谷问柳一直盯着这边,右手暗中握在剑柄上准备随时帮忙,白天的时候他曾经问过林之需不需要帮忙,对方只让他好好看着就行了,不用动手。话虽这么说,谷问柳还是怕发生什么意外,毕竟他的倒霉buff总是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鬼状元被林之扯得仰面朝上,怒嚎不止。

    恰在此时,乌云被风吹散些许,露出一牙弯月。借着这点昏暗的月光,谷问柳勉强看清了它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鬼状元可不管对不对劲,反手抓向林之,试图把自己的脑袋救出来。

    孔南卿寻到空当,从鬼状元前面牵制住它那双灵活尖利的鬼爪。他使的武器居然就是平常拿在手里那把扇子,鬼状元攻击速度快,他也不慢,那折扇在他手里翻来飞去十分灵动,令人眼花缭乱。

    他神情全然不像在打斗,一边以扇作刃将鬼状元割得遍体鳞伤,一边还有闲心说话:“快打它眉心啊小木道长,你的剑呢?”

    打眉心没用,这个昨晚就验证过了。

    谷问柳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一鬼,终于看出哪里不对劲:“脖子!它的脖子!”

    孔南卿的扇子将鬼状元全身都割了一遍,唯独没有碰到它的脖子,不是他刻意避开,而是鬼状元一直死命护着自己脖颈周围。

    他抬手一削,两只鬼爪连着胳膊一起飞了出去。

    林之没用剑,听到提醒,回了一句“知道”,双手顺着鬼状元的头发按住它脑袋两侧,一使劲,直接把鬼状元的头颅从身体上撕下来了!

    鬼状元一直秉持着我难受你也别想好过的原则,每受一次伤,就要哀嚎一嗓子,声音刺得人耳朵疼。直到林之将它脑袋拔下来的时候,它意识到自己逃不过了,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似哭似怒。

    古人诚不我欺,鬼哭狼嚎着实难听。这声音比之前都要大,近处的三人感觉脑袋嗡嗡作响,远处的狗也听到了,狂吠不止。

    谷问柳猜得没错,脖子才是鬼状元真正的命门,脑袋被撕下来后,它突然就安静了,再也没有攻击的意图。

    ……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撕厉鬼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谷问柳被熏得直想吐。

    林之再度燃起掌心焰,三人凑近查看。

    鬼状元的脸和身体不太配套。它的脸,平心而论,虽然长相平平,却也是一副斯文的读书人模样。它那缺了两条胳膊的身体却五大三粗,肌肉虬结,皮肤上还有一些陈年刀疤,像是与人械斗所致。

    鬼是不会留疤的,这副躯体生前应该就属于一个武夫。

    可据传说来看,那离奇遇害的状元郎明明就是一个读书人,不太可能拥有这样的身体。更重要的是,它的脸部和身体肤色都不太一致。林之把手再凑近些,发现鬼状元躯体的伤口明显要比头颅的伤口平滑一些,二者对不上。

    事情很明显了,这鬼状元其实是两个残缺的鬼组成的。

    那位倒霉的状元郎应该是被这个无头鬼给杀了,这无头鬼缺个脑袋,就把状元的头安到自己脖颈上。天长日久,二鬼的执念互相融合,就一边找心上人一边撕人脑袋。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是解决了,谷问柳又开始盘算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地方。林之这么粘人,修为又比他高,直接走肯定行不通,不如先回镇上去,就说还有东西要买,然后混在过路商队里悄悄离开。

    孔南卿拿出两道锁魂符,准备把这两只鬼分别收起来带回天机宗处理。

    周遭味道太难闻,谷问柳下意识皱着眉头,忽而感觉衣袖被人拉了一下。抬眼看过去,林之双眸亮晶晶地盯着这边,像邀功的小狗,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脑袋。

    ……该怎么骗他才好?谷问柳忍不住回了他一个笑脸,抬起手想拍拍他。

    对面的人反而目光飘忽起来,忽而脸色急变,喝到:“闪开!”谷问柳一愣,只觉得身体一紧,被强行拖离了原地。

    来不及推开,林之将他搂进怀里,借着惯性,交换了两个人的位置,随即身躯一僵,伏倒在谷问柳肩头。

    事情发生得太快,谷问柳被拥在怀里换了位置,才感觉到一股极强的魔气。

    方才,那双被削落的鬼爪突然凌空飞起朝谷问柳后心抓来,他全无防备,若是被抓到了,不死也要重伤,是林之拼着受伤救下了他。

    那两只鬼爪偷袭失败,就此不动了,魔气也消失无踪,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孔南卿神色严肃:“是幽荧剑的气息。”

    这个幽荧魔君怎么连自己的徒弟都杀?

    谷问柳怎么都想不通,如果便宜师尊已经发现了自己是冒牌货,直接就可以动手,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何必连累旁人?

    孔南卿不敢耽搁,把那两只鬼爪与无头鬼一起收进锁魂符。

    鬼爪指尖锋利,像精钢铸成的钩子,只要一抓,就可以让人开膛破肚。黢黑的指爪上,粘稠温热的液体缓缓滴落,散发着轻微的血腥气,混在腐臭的气味中,几不可闻。

    符纸裹着鬼爪消失在灵符袋里,林之还靠在他怀中,呼吸比平日略微粗重。

    孔南卿收好灵符袋,递过来一个小玉瓶:“这是家师研制的灵药,清洗伤口,每日早晚各敷一次,几日便可痊愈。”

    “多谢孔道友,”谷问柳拍拍怀里的人,“我背你回去。”

    林之道:“不用,我还不至于不能走路,师兄回去要讲故事给我听。”

    又开始撒娇了,看来还不算太严重。谷问柳无奈地笑笑:“好,我给你讲。”

    林之抬起一条胳膊搭在他肩上:“师兄,肩膀借我用一下。”

    谷问柳个子稍矮,被这么一搭,完全看不到后面了,心情顿时复杂起来。这孩子背后到底伤成什么样才会这样遮遮掩掩?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为了坑他下山然后跑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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