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玄双手双脚被捆仙索绑得动弹不得,兀自在床上挣扎。

    谷问柳整理好仪容,拉开床帐:“别白费力气,那是特制捆仙索,可以压制魔修修为。”

    听了这话,林皓玄停下动作靠在床头,道:“劳师尊费心,竟想了这么个法子来克我。”

    “你若能听为师一句劝,何至于此?”

    “师尊若能接受弟子,凡事好商量。”

    针尖对麦芒,两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师徒相恋有悖伦常,”谷问柳蹙眉,“你明知道,为师拿你当半个孩子看的。”

    林皓玄闲闲道:“所以喽,没得商量。”

    他虽被绑着,却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三言两语激得谷问柳额角发紧冒着青筋,恨不得亲手敲开他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

    谷问柳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幽荧剑在何处?”

    他方才趁林皓玄睡着检查过他的灵脉,这蠢货受魔剑影响颇深,得先想办法切断人与剑之间的联系,然后再化解他体内的魔气,可魔剑是有灵之物,强取不得,除非主人愿意,否则难以招架。

    “师尊,”林皓玄道,“您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本座技不如人,可以认输,但要把幽荧剑交给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绝无可能!”

    想销毁幽荧剑,当然不可能靠谷问柳一己之力,少不得要召开除魔大会当众公示,如此才能把林皓玄完全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保住他的性命。

    谷问柳斥道:“你头脑昏聩言行无状,为师不计较,可你不该纵凶伤人!你已经被它控制了明不明白?!”

    “笑话,”林皓玄满脸不屑,“本座杀人图个心里痛快罢了,与这死物有何干系?”

    “你一定要这样吗?”

    “不这样,又能怎样?”

    口舌之争,多说无益,谷问柳取出炽鸿,挥剑在自己掌心划出一道伤口。

    林皓玄似有所感,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把定身符拍在他身上,在他掌心也划出一道伤口。

    “谷问柳!”林皓玄动弹不得,只能怒喝出声。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将二人掌心伤口相贴,另一只手做了个起誓的手势。

    “诸天仙神在上,弟子谷问柳,收林皓玄为徒十载,教导无方,致其堕入魔道,纵凶伤人,若不能阻其为恶,愿与之同受天罚,如有违誓……”

    “你住口!”

    谷问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天雷轰顶,神魂俱灭。”

    话音刚落,交握的手掌间一阵白光亮起又湮灭,誓约生效,两人顿时感到一阵强大的威压,魂魄仿佛被什么东西打上了烙印一般。

    心魔誓是修真界有名的毒誓,毒就毒在每一句都会应验,起誓者往往会留有余地,不会将话说得太满,毕竟谁也无法保证以后的事,从未有人像谷问柳这样拿命发誓的。

    “你!”林皓玄眼眶发红,强行冲破符咒束缚,定身符化为灰烬。

    谷问柳后退半步离开床边,拂袖道:“你总说为师不管你,如今可满意了?”

    林皓玄掌心一空,手指虚握,冷笑道:“还不是为了别人?你既然瞧不上我,又何必做出这副大义凛然的姿态?直接动手岂非更痛快!”

    谷问柳道:“我收你为徒,便该尽责。”

    林皓玄盯着他:“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牵制本座了吧?你可知,本座最恨的便是你这种滥好人的样子!你就不怕本座故意杀几个人给你陪葬吗?”

    谷问柳目无波澜:“随你。”

    朝阳渐升,外头风和日暄,可暖阳却照不进这小小的房间里来。

    沉默良久,林皓玄道:“师尊之前演得好,当真是手段了得,弟子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你。”

    谷问柳垂眸看他,无悲无喜,只有一点淡淡的怜悯:“为师向来如此,是你识人不清,痴心错付罢了。”

    林皓玄喜欢的干净仙君、想要的长相厮守,从来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不可能存在。

    谷问柳活了两世,自认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单纯之人,杀人为下,诛心为上,他从小就无师自通了。若是没有这点手段,他根本活不到遇见掌门师尊那天,更遑论踏上仙途。

    这么多年,谷问柳都活得像一面镜子,别人如何待他,他就如何待别人,除此之外,分毫不多,分毫不少。天机宗众人皆以真心对他,他便也真心实意把他们当家人看待,如今林皓玄用别人的命威胁他,他也以自己的命威胁林皓玄,原样还回去而已。

    话虽如此,谷问柳看着对方黯然失神的表情,终究心里发堵,只得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林皓玄盯着床边颀长清瘦的身影,指尖轻触掌心血痕:“师尊曾说弟子与旁人不同,其中便没有半点真心吗?”

    “为师能给你的只有师徒之情,你若不要,就算了。”

    谷问柳不动声色地捏紧拳头,掌心微微刺痛,舌根涌上一阵苦涩,他听得出林皓玄话语中的痛意,只能不回头去看,给林皓玄希望会让他越来越疯,唯有逼着他放下,才能真正救他。

    五年前试剑大会上的冤案只是给了他堕入魔道的契机,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才是真正的心魔。

    执念一日不改,则心魔愈甚,心魔一日不除,则必将受控于幽荧剑。

    谷问柳想起春风渡里郁郁而终的樱娘,想起了她临终前不甘的眼神和洛城外的荒坟。

    情之一字,当真伤人。

    “师尊,好疼……”

    谷问柳正盯着紧闭的窗户出神,却忽而听到林皓玄呼痛,急忙回过头查看。

    床上的人还被绑着,像受伤的野兽般痛苦地蜷缩起身体,牙关紧绷,双颊魔纹时隐时现,大汗淋漓,呼吸粗重,额角青筋毕露。

    谷问柳道:“哪里疼?”

    “全身都……疼,”林皓玄眼底含着一点泪,眸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盯着眼前人,满是不舍,“师尊,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胡说。”谷问柳避开目光,将他扶起来解了捆仙索,一掌贴在他背后输送灵力,“凝神静气,不要胡思乱想!”

    “咯——”

    方才随手放在床头的炽鸿剑身上又裂开一道纹路,林皓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一仰头,唇角溢出鲜血。

    这是……魔气反噬!

    谷问柳取出数枚清心丹,掐着林皓玄的下巴让他张嘴:“吃下去!”

    丹药入腹,林皓玄呼吸平复些许,谷问柳没松手,继续搂着他,用灵力修复残破的灵脉,梳理他身体里杂乱无章互相纠缠的两股力量。

    魔气太过霸道,谷问柳耗了大半个时辰,配合清心丹的效用才使它蛰伏下来,堪堪止住了对灵脉的反噬。

    “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吗?”他冷着脸,“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救不了你了。”

    林皓玄周身仍有余痛,靠在他肩上喘了口气,微微摇头,道:“幽荧剑……不、不能给你……”

    “你!”谷问柳一双凤眸黑沉沉的满是怒气,话未说完,却被窗外的惊呼打断了。

    “走火啦!!!救命啊……”

    怎么又起火了?

    他抬手,袖间送出一缕风吹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呼救哭叫之声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比之前繁花楼起火还要嘈杂百倍。

    谷问柳眉头紧锁,放下怀里的人,快步走到窗前查看。

    外面传来一股焦糊气味,远远望去,无虞城中数处均冒起了浓烟,近处已然是火光冲天,街上板车扁担、货摊菜篮摔了一地,人们满脸惊慌乱作一团,到处跑着躲避四处蔓延的火舌。

    繁花楼的鸨母正提着裙摆穿过互相推搡踩踏的人群往这边跑,她是来求救的,但街上太乱,短短一段路走得艰难万分。

    谷问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躺在床上的人面无表情,异色双眸不再灵动,直愣愣地瞪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嘴角还有瘀血,面如金纸,仿佛下一瞬就要昏死过去。

    谷问柳回到床边,匆匆号过林皓玄的脉,给他嘴里塞了药,把剩余的放在枕畔,又用袖口在他唇边擦了擦,血迹半干,已经擦不净了。

    砰砰砰!!!有人敲门,急得火烧眉毛。

    他站起身,顿了顿,拿过床头的炽鸿收进储物囊。

    “柳仙君!救命啊!”尖厉的嗓音满是慌乱。

    谷问柳抬手罩了一个结界,连人带床一起护好,放下纱帘遮住床榻,转身欲走。

    “师尊,”林皓玄忽然叫住他,语气十分平静,“你又要丢下我了吗?”

    隔着床帐,两人都瞧不见对方。

    心底莫名一刺,谷问柳咬咬牙暗自镇定,道:“好好呆着,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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