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问柳自今日早晨起便觉得心神不宁,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早早地调了平日里两倍的人手去守在山门处,以便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本以为严峥的责难已经是令人棘手,未曾想被困在伏魔阵内的林皓玄竟会当众出现。

    事已至此,谷问柳之前为他所做的一切算是白费了。

    林皓玄并未收敛周身的魔气,负手立于闻道台上,垂眼扫视一圈,道:“好热闹,看来本座来得正是时候?”

    严峥拔出崔嵬直指林皓玄,怒道:“好!这就是天机宗的高徒,雾隐峰主教出来的好徒弟!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五年前他在此处与谷问柳大打出手,下手颇为狠辣,当时虽说众人都一边倒地支持灵阳派,过后却有人在暗地里说他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死手,本来能商量的事情都搞砸了,行事作风实在不像一派之主。

    如今林皓玄满身魔气,修魔一事板上钉钉,足以证明严峥当日并非无端指责,反而是明察秋毫,无愧为正道之首。

    便是严峥不说,台下众修士也已经按捺不住。

    震天帮帮主贺威平日里就是偏向灵阳派的,首先发了难,手中提着震天锤站起来质问道:“谷峰主,方才你说汪松明并非林皓玄所杀,那可否解释一下令徒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虽是提问,神色之中却多是鄙夷,本就不大的一双眼更是被满脸横肉挤得眯成两条缝,隐隐露着得意之色。

    长明寺的空尘长老也道了声佛号,目露悲悯之色:“谷施主爱徒之心令人动容,但众生平等因果报应,伤人性命是要偿还的。”

    空尘长老是得道高僧,平日里慈悲为怀,不会轻易说重话,现在连他都这么说了,众人都激动起来,纷纷站起来一声接一声地质疑天机宗豢养魔物,声讨雾隐峰主纵徒行凶。

    一切都和五年前毫无分别,只是这次恐怕再也洗不清了。

    谷问柳脸上依旧一片沉静,两只凤眸黑沉沉地看不出情绪波动,背于身后的左手却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他觉得无比荒谬,甚至有点好笑,倘若众生平等,为何世上总有些人生来就要受苦?倘若真有因果报应,那他该杀过多少人才会两世气运不佳,落得如此下场?

    奚锦右手指间的流星镖依旧是待发之势,左手在谷问柳肩头一拍,悄声道:“救人要紧。”

    他没有多问一句谷问柳为何先前不说实话,只是翻身上了闻道台,将地上的孔南卿扶起来查看状况。

    谷问柳也跟着奚锦回到台上,挡在他背后以防有人突然出手。

    严峥见这两人并未出言辩解,直接高举崔嵬飞身朝林皓玄刺过去。

    林皓玄目不转睛地盯着谷问柳的一举一动,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半个,头也不回地抬手一挥。

    严峥被迎面灌来的强劲魔气击中,往后摔去,被站在他身后女弟子文鸢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他修为高深,还从未被人打得如此难看过,震怒不已,指着林皓玄厉声道:“这是幽荧剑的气息,他就是幽荧魔君!”

    此话一出,正道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召出自己的灵器对准闻道台,连一直以来与天机宗交往甚密的谭山月都举着剑护在了身前。

    木逢春被他师兄谭予秋捂着嘴无法出声,急得张嘴在谭予秋手上咬了一口,一得自由便忙道:“林师兄他不是坏人,其中一定有误会!大家都冷静一下!”

    谭予秋捂着自己的手,咬牙切齿地怒斥:“你懂什么?给我闭嘴!”

    所谓墙倒众人推,此时护在危墙之前,稍有不慎便会被砸破脑袋,闲潭山庄势单力薄,无论如何都是经不起这一砸的。

    文鸢扶着严峥,闻言悲愤交加道:“天机宗蛇鼠一窝,谷问柳纵容徒弟修魔伤我师兄性命!这不叫坏,敢问什么叫坏?能有什么误会?谭庄主,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难不成也要做邪魔外道?”

    她一个晚辈敢如此下别派前辈面子,当众出声质问,自然是已经怒上心头,彻底撕破脸皮了。

    谭山月却没空搭理她,抬手往木逢春身上拍了张定身符,吩咐道:“予秋,看好你师弟。”

    到了这个地步,得罪灵阳派还好,左右严峥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被众人抓住把柄才是麻烦,在这些人眼里蚊子腿也是肉,保不准是否会拿木逢春开刀来显示他们自己的正义。

    台下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来辩去,再加上众人震惊于林皓玄的真实身份,一时间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粥。

    “聒噪!”林皓玄召出一柄通体刻着银白蛇纹的魔剑,随手朝台下扫出一道剑气。

    魔气强烈的威压立即令位于前排的修士浑身闷痛,有几人的嘴角已经溢出了血丝,手中的本命灵器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林皓玄斜睨一眼,嘲弄道:“如诸位所言,本座确实是魔,怎么,诸位不满意?”

    幽荧剑不愧是仙器堕落而来,力量如此之大,远非平常修士可以敌得过,众人虽然愤怒,却也没敢再出声,只是怒不可遏地瞪着闻道台上的人。

    台上却是另一番师徒反目的情景。

    奚锦将一枚丹药塞入孔南卿口中,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咽下去,松了口气:“还好,性命无虞,只是晕过去了。”

    谷问柳护在两人身前,神色冰冷如同覆满霜雪。

    他凝视着林皓玄手中之物,与当日在幻境中见过的幽荧剑相差无几。

    他终于真真切切地见到了这柄令他失去一切的魔剑,当日二人同归于尽时的剧痛仿佛又从四肢百骸流窜而过。

    林皓玄的异色双眸直直地盯着谷问柳,想要在他脸上找出一点初见时的温柔,可惜一无所获。

    于是他敛去笑意,淡淡道:“师尊,你说过会回来的,我等了你很久,可最后等到的却是被催动的伏魔阵,你当真如此狠心……”

    “我狠心,”谷问柳点点头,眼眶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我错了,……我不该收你,是我错了……”

    如若他当年索性坚持不收徒弟,也不会应了情劫,更不会在费尽心思百般相救之后,得到一句“狠心”的评价。

    是他一错再错,贪恋那点本不该属于他的温暖,才致今日之祸。

    听到谷问柳亲口承认后悔收他为徒,林皓玄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仿佛一直高高悬在头顶上的无形利刃终于拽断绳子,砸了下来。

    他眸中闪过一点湿意,随即冷笑出声:“师尊,你不喜欢我却来招惹我,如今后悔也晚了。”

    林皓玄握紧幽荧剑,奇异诡丽的魔纹自领口爬上下颌,渐渐地向上蔓延,眼底残留的一点温和也随之淡去,变得乖戾阴鸷。

    谷问柳察觉到储物囊中有异动,抬手取出一看,竟是炽鸿在颤动。

    他将炽鸿拿在手中,眼睁睁地看着剑身上刚刚有所恢复的裂痕再次扩大变宽,泛起了红光。

    对面林皓玄脸上的魔纹已经蔓延到了颧骨处,炽鸿剑身随即发出嗡鸣之声,如同无言的惨叫。

    林皓玄扯起一个充满恶意的笑,故作讶异:“师尊还留着这东西呢?弟子真是好生感动。”

    随着这轻飘飘的一句感动,炽鸿剑在谷问柳手中崩裂开来,化为一地碎片,将他的手指划开几道细小的伤口。

    血珠滴落到炽鸿碎片上,却再也不会如同之前一样被吸收了。

    谷问柳放下空举着的手,抬眸看向林皓玄,发现他如同毫无痛觉一般,与当日在客栈中呼痛时的狼狈姿态判若两人。

    魔纹在他眉心合为一体变成一枚玄色纹章,脸上其他地方重新变得光洁白皙,幽荧剑代替炽鸿成了他的本命法器。

    林皓玄也彻底成了幽荧魔君。

    他这一副样貌自然吓到了台下的众人,原来修魔者外貌与常人有异指的是脸部的魔纹,方才林皓玄脸上什么都没有就如此厉害,如今化魔后更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今日他若是一个不痛快,只怕在场众人都要变成幽荧剑下的亡魂。

    谷问柳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恍然道:“你一直在骗我。”

    他自以为还有机会可以纠正林皓玄,其实事情早就失控了,当日的百般迁就、在客栈中的奄奄一息都是假象,林皓玄随时可以彻底化魔。

    他以为还可以挽救的徒弟,早已与他分道扬镳,在一条歧路上走到了底。

    幻境里的种种惨痛,原来并非毫无根据,而是预言。

    “师尊,”林皓玄微微歪头,异色双眸清亮如琉璃彩珠,透露出单纯的恶意,“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可你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丢下我,我也是会难过的。”

    谷问柳垂睫瞧着地上的炽鸿残片,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终于明白原来只有自己是不会难过的。

    无情修者,本就该冷心冷情杀伐决断。

    再抬眸时,他的神色已如往常一般冰冷淡漠,召出龙羽,将刀尖对准林皓玄:“天机宗雾隐峰主谷问柳,请幽荧魔君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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