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测试图越过人群往裴渡身边去,可他来的有些晚,裴渡身边簇拥着的人又太多,他不仅没能挤进去,反而被越来越大的圈排斥的离裴渡更加遥远。

    其实不一定非要这一次见,已经知道裴渡在哪个地方,明天也好,后天也好,总有相见的日子。

    然而,虞测不想等,他就要今天,就要现在。

    虞测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眼神亮得烫人。

    “裴渡!裴渡!我是虞测!我在你后面!”他大声地喊裴渡的名字,可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大的努力。

    虞测不想放弃,他太想和裴渡见一面了。

    一个人远远地看着裴渡那不叫见面,只有两个人面对面能够看见彼此的脸,听见彼此的声音,那才叫见面。

    如果你注定没有办法走到一个人身边去,那么你能够做的所有事情其实只有一件,就是呐喊,大声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就像信徒像神明无声祈愿一样真诚,以期盼你所倾注所有爱意的那个人可以给予你万分之一的回报,或者是万分之万。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神明可以一直注视着自己。

    可是虞测的声音终究被淹没在人群更喧嚷的尖叫声中,就像他这个人被淹没在了人群里一样。

    裴渡好像停住了脚步,又好像没有,好像停下来想在人群里寻找些什么,又好像没有,又或者是被蜂拥而上的人群推着往前走,终于渐渐离虞测越来越远。

    虞测终于失落地垂下了头颅看,像个被宣判死刑的囚犯。

    他被困在名为裴渡的牢笼里,眼看通往自由的钥匙就在眼前,却无法解脱。

    不远处的人群似乎发生了什么,再次爆发出巨大的声响,虞测却没有心思再去看了。

    其实他大可以跟随着人群前行,一路上也能看见裴渡,但是他不想这样。

    虞测觉得,自作多情也好,自视甚高摆不清立场也罢,他就是觉得自己在虞测心里应当还是有所不同的。

    见识过了天上神仙下凡一般,只给一个人独一无二的偏爱之后,虞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接受自己作为芸芸众生,作为没有任何特殊的群体一员被对待。

    不愿成为群体一份子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转身离开,虞测这样做了。

    可他还没走多远就被一股大力往后一拽,他疑惑又愤怒。

    自己已经打算离开,为什么还会有人要打扰他。

    但下一秒他便意识到喧闹的人群似乎正在朝自己围过来,而往后跌入了一个比记忆中消瘦许多,却依然宽厚的胸膛。

    拽着他,接住他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许久未见的人,许久未听到声音,虞测忍不住鼻头一酸,顷刻间几乎就要落泪,就要忍不住一诉衷肠。

    但他和裴渡一样,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即使他们遇见的那一刻开始,人群就已经沦为了他们故事里的背景板。

    裴渡和虞测却过于苛刻似的,他们的故事里不希望有其他人的存在,即使是善意的好意或者纯粹的探究。

    虞测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接着和先前如出一辙的力量牵着他的手一起冲出了人群,沿着林荫大道不停奔跑,逆着黑色人流浪漫出逃。

    裴渡感觉自己好像跑了很久,久到已经穿过了很多很多年的时光。

    他们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裴渡的宿舍楼,只不过是后门,先前围着的人群已经散去。

    其实裴渡跑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多少人跟着他们了。

    学校的同学们都有自己的课业要完成,校外的游客也不至于做出追赶这位新晋男神校草的道理。

    裴渡心里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成的满溢,他拉着虞测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奔跑,像两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疯子,最后却戏剧性地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就像裴渡尽管在心里强迫自己一定要抱有莫大的希望,可他自己都不敢去想,虞测可以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

    刷门禁卡上去的时候,宿管阿姨没有阻拦,毕竟新生刚刚开学,她们也认不清人脸,在这不同宿舍楼的学生相互串门,她们大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没有安全隐患,她们自然也乐得让这些青春期的孩子们释放释放自己的荷尔蒙或者友情之类的,法无禁止即可为,谁没有过肆意张扬的青春呢?

    在这个科技几乎已经主导一切的时代,文学进入了他最没落的阶段,文学无用论甚嚣尘上,诗词歌赋被看成附庸风雅的存在,唯一被自带流量的网络段子也不过是被人们引为茶余饭后谈资的不入流存在。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虞测和裴渡的脑子里竟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了一句不知何年何月在何处见到的一句词——“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这句词似乎再贴切不过,却又好像不那么准确。

    在这间堆满了四个男生生活用品的拥挤寝室里,裴渡和虞测就和两具塑像一样,呆呆地矗立在原地。

    房间里安静的有些过分,他们只是互相望着彼此,嘴唇颤抖的嗡动,明显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只是沉默。

    这首词只对了前半部分,虞测和裴渡是那样有默契,他们的眼泪都被自己死死禁锢在眼眶里,就是偶尔逃逸出一两滴混杂着脆弱、悲伤和欣喜的证明。

    嘴角竭力地向上弯起,见到你之前吃过的所有苦,在这一刻都被尽数消弭。

    寝室里没有人,仿佛天意终于眷顾了他们一次,让他们在历经千帆之后,重逢的日子里,总算有了自己的空间。

    说什么话好像都显得单薄,怎样表达忧愁和担心,毕竟都已经是过去式的追溯。

    当下,唯有一吻,可解相思。

    他们热烈的拥抱,歇斯底里的亲吻,竭尽全力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才是不再分开的唯一方式。

    这是地点和场合终归有些不合适。

    裴渡倒是不怎么在意,可被他人目光规训多年的虞测还是稍稍胆怯地后退了。

    “裴渡,不要在这里。”

    虞测的声音很轻很软,却一下子让裴渡如梦方醒。

    裴渡克制地帮虞测整理好了衣物,接着继续紧紧抱住了虞测,急促的喘息渐渐放缓。

    裴渡喊了一遍又一遍虞测的名字,虞测也回答了一遍又一遍裴渡近于无意义的呼唤。

    这天以后,裴渡恨不得形影不离地跟着虞测,唯恐上天或人力再给他们带来几次难以预料的分离。

    虞测不愿意说和虞测分开的那四个多月里的遭遇,就像裴渡不想让虞测知道自己误以为虞测已经不在人世时的悲痛欲绝和沉默消瘦。

    然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以前的事情就像隔了一层薄纱,看不真切,倒也显得没那么伤人。

    于是在血气方刚的一场酣畅淋漓之后,虞测缩在裴渡的怀里,将脸贴着裴渡的心脏,那天他们说了很多。

    虞测知道了裴渡被家里的人绊住脚步不能去和自己完成见面约定的焦急,帝都的考试日期比丹城提前一天,原本裴渡甚至可以亲自将虞测送进最后一场考试的考场,再在校门口等着虞测出来。

    可他晚了一步,一切都变了,他找不到虞测了,虞测可能已经死了。

    裴渡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渡过的那段时间,特别是几乎放弃寻找的遇见虞测前的半个月。

    虞测不知道裴渡为自己这样提心吊胆,尽管他自己经历了同样的多的难事和麻烦,但相爱的人总是将对方的一切排在自己前面,正如裴渡对自己的消瘦、悲伤以及遍寻不获的绝望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而是对虞测这四个多月颠沛流离,甚至朝不保夕的生活感到后怕和心惊——如果不是上天眷顾,如果不是裴渡机敏,他们此生都绝无再见的机会,而他自己也将永远陷在对挽回虞测生命丝毫无用的自责和痛苦的失去感里。

    这一晚直到凌晨,细碎的说话声和床轻微摇晃的咯吱声相继响起,还好他们已经搬离学校宿舍,在外头租了个房子,总算隔音良好,听不到虞测登上极乐的呻吟以及裴渡性感的喘息。

    这一晚,裴渡彻底标记了虞测,他们分享了自己有生以来的所有痛苦与快乐,家庭,父母。

    其实快乐很少,他们的快乐就是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候,说是分享,更算是回忆。

    爱一个人最直观的表达就是占有,那时的裴渡满心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虞测,后来他才明白,自己的标记只是一种愚蠢的冲动,也为日后的伤害与分离埋下伏笔。

    可那时他太年轻,自以为已经掌握人生的方向和前行的轨迹,包括守护与感情。

    虞测在不久后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时他们距离大学毕业的日子已经很近,这几年里裴渡一直在帮助虞测筹谋。

    尽管裴渡的生母是被小三和私生子逼到痛苦离开,但他显然没有无端关联,虞测的母亲是纯粹的受害者,虞测的父亲才是唯一的罪人。

    裴渡说自己分得清楚,自己会让虞测没有心结,没有芥蒂,他们可以在一起过最纯粹的生活。

    如果虞测还不够强大,那么裴渡牵着虞测的手,给他力量,一起清除掉虞测心中仇恨的根源。

    一切都在向黎明迈进,裴渡不知道虞测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但这没有影响他决定向虞测求婚。

    一切都在接近美好,只是生活本身就是一场骗局,人力又如何能把握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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