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雪桐从贵妃被降为贵嫔。
虞瑶诧异,六宫的妃嫔亦不遑多让。
彼时霍雪桐被禁足两个月,后宫不少妃嫔确盼着她在此事过后慢慢失宠。
却未曾想来得这么快。
皇帝陛下雷霆之怒,霍贵妃变成霍贵嫔,众人不觉得当真因霍雪桐为难采女叶秀莹以致招来祸患,分明……是她已失去陛下往日偏爱,事情才会变成这般。
也与皇后娘娘有关么?
有妃嫔暗暗揣测,揣测之余,又醒悟皇后的地位,如今仍难以撼动。
前些时候情况凶险的太后娘娘不也挺过来这一遭了吗?
只怕,这日子且有得熬呢。
而气色一日比一日瞧得出在好转的虞太后,从杨瑜君口中听闻霍雪桐被降为贵嫔一事,当个笑料听便罢。如霍雪桐那样小门小户出身且自大蛮横、笨头笨脑的人,她尚不至于放在眼里、惦在心上。
御花园湖边水榭之中。
倚窗而望,入目艳艳荷花映日,湖面凉风吹入水榭,岸边垂柳细枝轻摆。
陪虞太后坐在水榭里小憩的虞瑶,低眉顺眼执壶为虞太后倒一杯莲心茶。今日去清宁宫请安,这两日已能下地走动的虞太后想来御花园散心,她唯有作陪。
“天气燥热,后宫又许多事端,难免引得陛下这半个月少入后宫。”
“但而今霍贵嫔的教训便摆在那里,想来能消停些。”
虞太后似苦口薄心与虞瑶道:“你晓得哀家只那一桩心愿未了,你要再多费些心思。”
“明日便是下月初一了。”
话语似委婉含蓄,提及的却是虞瑶最不愿费心思的——
皇嗣。
她不愿自己的孩子生来便被利用。
然又清楚,或在姑母眼中,这方是她最大的“可取之处”。
不过虞瑶同样知道,楚景玄不想和她有孩子。
因而即便她有时承了君恩,翌日的清早必会得一碗补药,那药的效果极好,让她至今无孕。
虞瑶将茶杯送到虞太后的面前。
忽听虞太后说:“你无须担忧什么,哀家自会让陛下将给你的补药撤了。”
虞瑶几不可察地手抖一抖。
幸得已将那杯莲心茶搁在石桌上,方不至于泄露别样心思端倪。
“姑母身体刚好转些便累得姑母这般操心,实是我不该。”
虞瑶温声应着,心下斟酌,又想开口,反而先被虞太后轻易截断她的话。
“陛下已是弱冠之年,却至今膝下无一子半女,身在皇家,子嗣丰盈尤为重要,大臣们也是着急的。”虞太后轻描淡写,虞瑶听得心惊,“这些日子大臣们上奏的折子不在少数,陛下自当认真考虑。”
言下之意,朝堂上的大臣们近来又在为皇嗣之事谏言。
虞瑶从虞太后的话中听出一种志在必得。
她一时接不上话。
想起的是十五那一日,交给她的轻纱裙与那一壶未能派上用场的酒。
“哀家命人为你准备好了药。”
虞太后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喝得一口微苦的茶水,“只须侍寝之后及时服下,对你会有帮助。”
所谓的帮助,自然是对孕育子嗣有帮助。
三言两语令虞瑶后背冷汗涔涔。
也不见得当真会有孕,这么多年她始终不曾有过身孕。
明知如此,却光想到那一种可能便叫她胆寒。
她幼年丧母,又不得亲生父亲疼爱,最晓得这种无人庇护的日子有多苦。
更不愿自己的孩子再如她那般经受这种痛苦。
楚景玄本不喜她。
难道会一改态度去疼爱她的孩子吗?
她更难说,待楚景玄将所有权利揽在手中、朝堂内外无人能左右他分毫时,她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届时她的孩子在这深宫之中,又待如何自处?
唯一避免悲剧发生的办法便是不生。
不要和楚景玄有孩子,不要让那个孩子来这世上受苦受累。
何况,她对虞家毫无信任可言。
焉知待她诞下皇嗣,他们得偿所愿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心底有声音叫嚣着不可以。
但此时此刻,虞瑶藏在石桌下的手只能暗掐自己一把。
疼痛使得她面上维持着镇静之色。
虞瑶始终姿态温驯,她声若无比乖顺应下虞太后的话:“是。”
虞太后没有在意虞瑶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她继续告知虞瑶她的安排。
“上一回哀家让你带回去的酒,未派上用场,正好留着这一次用。哀家晚些会命人送一壶新的酒去凤鸾宫,其他事你心里应有数,不必哀家来反复提点叮嘱。”
虞瑶又应下一声。
楚景玄便是在此时出现在水榭的。
伴着宫人高声通禀,虞太后和虞瑶一时噤声,几息时间,见他阔步入得水榭,与虞太后见礼:“见过母后。”
虞瑶也当即离开石桌与楚景玄福身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皇后不必多礼。”
楚景玄伸手扶住虞瑶的手臂,让她起身,复带她在石桌旁重新坐下。
虞瑶抬眸望向楚景玄。
楚景玄只平静寒暄关心起虞太后的身体情况。
虞太后同他聊得片刻这些,话锋一转便谈及皇嗣:“哀家身体时好时坏,如今惦念不多,陛下膝下无子,却是头一桩。”她拉过虞瑶的手轻拍了下,又拉着虞瑶的手覆上楚景玄手背,“唯盼着陛下和皇后能够早些有喜讯传来。”
楚景玄笑得凉薄,公事公办的语气:“累母后操心,倒叫朕心中歉疚。”
虞太后也笑:“你们年轻,要个孩子总归是容易的。”
“哀家晓得陛下向来关心皇后,方一直不忘与皇后赏下补药。”
“然终究是药三分毒,以哀家所见,陛下往后把那补药撤了也是无碍,今日太医瞧过,皇后身体很好。”
虞瑶去清宁宫时,正赶上了太医在为虞太后请平安脉。
虞太后便让太医为她诊一回脉。
太医会意,细细诊脉之后,回禀道虞瑶身体康健,于子嗣无碍。
楚景玄自虞瑶掌下抽回手。
他慢悠悠整理下衣袖,虞瑶透过他冷然的眉眼,辨出他正逐渐失去耐心。
但楚景玄说:“好。”
他应下虞太后的话,冷然一笑,“朕亦一直盼着早些有子嗣。”
虞太后满意颔首。
虞瑶却因楚景玄这般隐忍不发的态度心口猛然跳一跳。
他从不是驯服的性子,今日答应得如此轻巧,纵然大臣们的谏言有些压力,却到底不是头一回。虞瑶直觉楚景玄在盘算别的什么事,这令她心中惴惴不安。
偏皇帝的心思向来难揣摩。
许多时候,碍着揣摩也是徒劳无用,虞瑶少做这样费心费力的事,这两日她却反复记起这一桩。
皇帝分明不愿和她有孩子却轻易答应撤药……
这是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钝刀子割肉最是难捱。
未及两日时间,虞瑶少有倍感心烦意乱,难以静下心。
妹妹的性命被拿捏在姑母手上,她纵有千万个不愿,可面前无路可走,唯一的选择是妥协。
她逃无可逃。
何况即便逃过这一次,照样会有下一次。
因而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侍寝未必有孕,后宫那么多妃嫔曾侍寝过,不照样无人有过喜讯吗?
便有孕也不见得能顺顺利利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
这中间无数道槛摆在那里。
她甚至想,或许她越主动,楚景玄会越厌恶。
厌恶到不愿忍受,自然不要她侍寝。
虞瑶心知这般想法根本不可取。
却令她不会那么害怕,不会被自我厌弃的情绪团团围住,手足无措。
六月初一如期而至。
虞瑶午憩醒来后,宣执殿的小太监便已经来传话,说楚景玄晚些会摆驾凤鸾宫。她才睡醒,人恹恹的,有些懒怠,木然被流萤和流月扶着去浴间沐浴梳妆。
从浴间出来,外面天将黑未黑。
宫人们正在布膳,而待布膳的宫人们退下,流月将一壶酒放在桌边。
“娘娘,陛下的御辇快要到了。”
流月走上前,压低声音,“一应事宜已安排妥当,祝愿娘娘一举得子。”
虞瑶沉默从正殿内出来,帝王仪仗越来越近。
须臾,御辇停在凤鸾宫正殿外,虞瑶带着宫人迎上去福身行礼。
从御辇上下来的楚景玄看一眼面前的人,免礼之后,径自入得殿内。
宫人们在廊下住步,虞瑶独自随楚景玄入内。
“陛下可曾用晚膳?”这些年要在人前摆出温顺的样子已成习惯,虞瑶跟在楚景玄的身后温声细语问,“臣妾已命人备下晚膳,陛下略用一些?”
楚景玄没有拒绝。
虞瑶便同他在桌边相继坐下来。
见楚景玄表情淡淡的不怎么愿说话,虞瑶只安静为他斟酒布菜。
连续喝得几杯酒后,楚景玄问:“皇后怎么不动筷?”
虞瑶没胃口,但唯有打起精神,陪楚景玄一起用晚膳。趁着她夹菜的功夫,楚景玄信手执起酒壶,往虞瑶面前的酒杯斟满一杯酒:“皇后也来陪朕小喝两杯。”
这一壶别有用处的酒乃是虞太后今日命人新送到凤鸾宫的。
不敢叫楚景玄发现端倪,虞瑶不动声色,微笑端起酒杯:“是,臣妾陪陛下饮一杯。”
一杯之后又一杯。
酒量不佳的虞瑶很快脸颊浮现红晕,已然是不胜酒力。
楚景玄冷眼看她柔软殷红的唇瓣上沾染一层水润光泽,仿若诱人采撷,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他却只面上笑一笑:“皇后醉了。”
楚景玄站起身,醉意上头但残留几分清明神思的虞瑶随他一道起身。
不妨便被楚景玄横抱起来。
“时辰已不早。”
“朕和皇后也该洗漱安置了。”
虞瑶攀在楚景玄手臂上的手,手指收紧。
她无声将脸往楚景玄胸前埋一埋,不让他看她的表情,低低“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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