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玄早看崔方旭不顺眼。
上一次在灵河县,他便见识过崔方旭怎么围着虞瑶姐姐长、姐姐短。
而今这般提出来要送虞瑶回去可谓图谋不轨。
他倒也不屑和个毛头小子计较,但送瑶瑶和孩子回去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做。
楚景玄如是两句话说得底气十足。
哪怕他住的隔壁小院,也是住在一处,和崔方旭的不顺路可不一样。
崔方旭听言,瞥一眼楚景玄后依然去看虞瑶。
“姐姐……”
崔方旭开口似欲再同虞瑶说什么,虞瑶只瞧着崔方旭,温声细语:“天色已晚,崔大夫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她不动声色拒绝送她回去的好意,上前抱过宁宁。
楚景玄挑眉斜睨崔方旭,勾唇抱起昭儿。
在虞瑶往外走时,伸手虚拢她肩膀,顺便对崔方旭道:“崔大夫回吧。”
话音落下,楚景玄护着虞瑶带着宁宁和昭儿离开此地。
崔方旭在原地看他们相携离开、宛若一对璧人的身影,眉眼似浮现几分寥落,却唯有自行归家。
楚景玄虚拢着虞瑶走出去一段路。
虞瑶有所觉察,侧眸望去,楚景玄已迅速收回手臂,面上一派纯良无辜。
她没说什么,手臂拢住靠在她怀里的小姑娘。
楚景玄便安静走在她身侧。
青石板长街两侧的各式铺子这会儿大抵关了门,间或有一、两家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烊的。未打烊的铺子里透出烛火光亮,静静照在青石板路面。
已是六月下旬了。
盛夏燥热稍减,夜风拂面,带来一阵的凉爽。
虞瑶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小孩儿,便见宁宁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去看昭儿,发现昭儿此时同样在楚景玄怀里睡着过去。
宁宁和昭儿今晚皆玩得很高兴。
虽然已经睡着,但两人的手里无不紧攥着楚景玄买给他们的竹木小马驹。
楚景玄扭头看虞瑶,低声问:“累不累?要不要我来抱宁宁?”
“不用。”摇头拒绝后,虞瑶又轻声说,“现下的确有些晚,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一句“我们”勾得楚景玄心底一荡。
“好。”他弯唇柔声应下,紧跟虞瑶的脚步回去酒楼。
酒楼正准备打烊。
流萤、虞敏和祁寒川正帮忙收拾东西,清理大堂里食客留下的垃圾。
楚景玄抱着昭儿,一直随虞瑶回到后院。
后来虞瑶先把宁宁送回房间,复折回廊下,从楚景玄怀里接过昭儿,把昭儿也送回房。
从房间出来,见楚景玄面朝院子的方向负手立在廊下。
虞瑶走上前低声道:“你也早些休息。”说罢,先行步出廊下朝竹屏蔷薇花架的方向走去。
楚景玄踏着月光,信步闲庭走在虞瑶身后,凝视她的纤细身影。
终是觉得人太过清瘦了些。
行至小门附近,不待虞瑶动手,楚景玄接过钥匙开锁。
也不等虞瑶开口说什么,他把钥匙塞回去便抬脚跨过那扇小门,且分外柔情又体贴道:“瑶瑶,好梦。”
楚景玄心知能在虞瑶这有今日待遇已是难得。
纵然他不满足于此,只不敢造次,晓得循序渐进的道理,不去画蛇添足。
“娄公子,多谢你为宁宁和昭儿费心。”
虞瑶道谢的话一出口,楚景玄却心生警觉,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被塞到他手中。
楚景玄瞠目。
又听虞瑶说出看皮影戏时那句话:“不能让娄公子如此破费。”
楚景玄神情僵硬,禁不住皱眉。
他将钱袋塞回虞瑶手里,也不说话了,扭头赌气一般自顾自往前走。
走出去几步,蓦地停下了。回头看一眼站在小门另一侧的虞瑶,楚景玄大步走回她面前,按捺不住道:“若是孟韬或者崔方旭,你也会这样对他们?和他们一点小帐也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比起楚景玄的焦躁,虞瑶脸上表情格外平静。
乃至听他提起孟韬和崔方旭,她只神色如常反问:“为什么不会?”隐约带着淡淡的疑惑。
楚景玄本是被虞瑶三番两次和他清算银钱而闹得心下烦闷不堪。
质问的话出口,犹觉得不妥当,未想得虞瑶如是一句。
微怔之下,他眸光闪烁,带着些许欣喜与小心翼翼,试探道:“瑶瑶也觉得他们没什么不同?”
“有何不同?”虞瑶又问。
楚景玄便确信是他自己胡搅蛮缠、多思多虑。
想一想,深觉合该如此,孟韬崔方旭有什么好的,瑶瑶怎么会看上他们?
“端午那日的灯会是不是也与你有关?”沉默过一瞬的虞瑶凝视楚景玄,问出这么一句,捕捉他面上表情,心下有数,垂下眼仍将钱袋塞回他的手里,“今日的皮影戏也劳娄公子费心。”
楚景玄才知虞瑶清楚的事比他以为的多。
身上的力气仿佛被卸去大半,他倚靠着那扇小门望着虞瑶,半晌没开口。
“灵河县不比京城,终年难得能有几回热闹的时候。”
楚景玄缓缓说着,语声难掩低落,“只是请些伶人特地来表演一场罢了,也不值当什么。”
花费银钱把人请来灵河县表演确谈不上难事。
但那时,她几次三番催他离去,甚至要给他盘缠,他在端午之前离开却仍悄悄安排那一场灯会。
不过虞瑶那个时候没有往楚景玄身上想。
是今日见那皮影戏班子,猜乃他花费钱钞请来的才记起端午的灯会。
如出一辙的手笔。
略作试探便确认是他所为。
“娄公子,你对昭儿如此上心,我心里也是感念的。”
虞瑶温声冲楚景玄道,“只无论如何,不想看你平白费这许多的钱钞。”
楚景玄直觉这话有哪里不太对。
未待他想明白,见虞瑶伸手来关门,他避开两步,回过神时,愕然抬眼,小门已在他面前关上。
“瑶瑶,不是。”
楚景玄上前一步,隔门对虞瑶说,“不是因为昭儿,是因为你……”
小门另一侧什么声响也无。
楚景玄噤声,紧抿着唇,忽听虞瑶的声音响起:“娄公子可知,为何我后来并没有养狗?”
养狗?
楚景玄记起来,是他上一次离开之前听见过她说的话。
说要买一只大狗回来看家护院。
确实没有……
小院里没养狗,隔壁院子同样没有。
那日他费心捉来萤火供她赏玩,以为她会喜欢,或至少博她一笑,却没有得半句好笑,实在打击。是以楚景玄有意不去想这些事,不想自己找不痛快,只听虞瑶旧事重提,他一时好奇:“为何?”
“因我只是不需要那些。”
虞瑶语声平静,复道,“夜深了,娄公子早些休息。”
楚景玄便很快听见她远去的脚步声。
但她留下的一句话,他在心底反复咂摸许久,愈发觉出苦涩——只是不需要他的小意殷勤而已。
原来许多事,瑶瑶都知晓。
上一次离开灵河县的前一天夜里,她那些话也是故意说与他听。
而今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
不是被他感动或接受他心意,想来是因昭儿这个孩子。
楚景玄揣摩着这两日虞瑶的态度。
说到底,更像允他和昭儿接触,方才有,愿意让他和昭儿独处。
可被她不似之前冷漠的态度多少冲昏了头脑。
以为是在尝试接纳他。
抬手摁一摁眉心,楚景玄轻叹一气。
哪怕这样,也是向好之始,他想,瑶瑶不记得以前的事,能对他有这点信任已是不易,他不能浪费这份信任。
慢慢来。
楚景玄又一次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这天夜里虽辗转难眠,但及至第二日,他照样一大清早提着早膳去敲门。
虞瑶也没有将他拒之门外。
前一天夜里虞瑶说过的那些话、话里藏着的意思,楚景玄牢记于心,以自我警醒不可急躁莽撞。
他照旧陪着宁宁和昭儿玩,依言给他们在院子里架起一架秋千。
如是无波无澜又过数日,一日早膳过后,楚景玄正带着宁宁和昭儿在院子里荡秋千,听见虞瑶说要准备马车。
他偏头朝廊下的虞瑶望去。
“要出门?”
“嗯。”虞瑶颔首,慢慢走到秋千附近,“去书院。”
解释过,她又冲宁宁和昭儿说,“你们在家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并排坐在秋千上的两个小孩儿颇不配合,立刻吵着要抱。虞瑶无奈,伸手挨个抱他们一抱,便欲出门,楚景玄想跟着去,又担心虞瑶认为他扔下孩子不管。
“姐姐让娄公子一道去吧。”
慢两步走上前来的虞敏扭头看着虞瑶,“有娄公子跟着去,我也放心。”
先前从书院回来的路上,他们遭遇山匪伏击。
幸得有祁寒川与及时赶到的楚景玄,才没有出什么事。
虞敏两句话也是说她心有余悸。
可到底揣着小心思,想让自己姐姐和楚景玄有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也想或许能慢慢关系好转。
虞瑶微抿唇角,去看妹妹。
多少心虚的虞敏移开眼,补上一句:“我会在家照顾好宁宁和昭儿的。”
虞瑶不是不知自己妹妹的那些心思。包括虞敏会有这些小心思的原因——大抵是自责,认为她会变成现下这样同她这个妹妹脱不了干系。
虞瑶不愿妹妹这样想。
只无法凭借三言两语消除妹妹这种念头,亦不想妹妹为此自责。
原本她今日也该和妹妹同去书院。
然而,之前那一桩意外对妹妹造成不小心的刺激,妹妹心下抗拒不愿意出门,她不会强求。听妹妹说不放心,也明白为何“娄公子”同去会放心。
目光从虞敏脸上移开,虞瑶去看楚景玄。
楚景玄敏锐说:“我今日得闲,陪着出门一道去书院也无妨。”
“劳烦娄公子了。”虞瑶温声道。
一旁的虞敏见她应允,嘴角微翘:“姐姐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虞瑶颔首,和楚景玄去往前院。
立在秋千旁的虞敏便和宁宁昭儿一起目送他们离开了,之后变成虞敏陪他们在院子里玩闹。
带着两个孩子玩得一阵,奶娘仍没有来,而流萤在前院酒楼忙碌,虞敏莫名的心慌不安。她环视一圈院子,空空荡荡,唯有她同两个孩子在,脸色不由得微微发白。心慌不安之际,脑海里闪过祁寒川的身影,也记起这些日子祁寒川总在,她讷讷开口:“祁将军,你在吗?”
“在。”
虞敏听见她头顶上方飘来属于祁寒川的声音。
仰头去看,院墙上坐着一个人,逆光看不十分清楚对方的容貌,但她知道这个人是祁寒川。
那种心慌不安悄然中散去两分。
虞敏收回视线,攥住裙摆的手指松开,缓缓松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勇敢狗勾,不怕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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