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瑶未施粉黛的一张素净脸孔,雪肤粉唇,眉目温婉。
楚景玄静静看着她,见她沉默不语,那些不安情绪悄然浮上来。
又怀疑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
暗暗回想揣测,想她是否不高兴他装睡,抑或不喜他方才伸手去拽了她。
尚未反省出个所以然,先听见虞瑶徐徐道:“陛下的确昏睡许久,有大半个月的时日,好在挺过这一关。周太医和崔大夫说过,只要陛下醒来情况便不凶险,之后安心养上数日亦可以行动自如。”
这些楚景玄刚刚已从周太医和常禄口中知晓。
见虞瑶愿意同他认真分说,他又对自己生出些许信心。
楚景玄状若乖巧接话:“常禄告诉我,这些日子是你在照顾我的。”
“瑶瑶,辛苦你了。”
虞瑶看楚景玄一眼,语气变得比方才客气两分:“若非为救我性命,陛下亦不会落得那般凶险境地,这些是我应该做的,不敢称辛苦。现下陛下脱离危险,我也能放下心。过几日,陛下便不必如前些日子那样只能让人照顾了。”
过几日便不必那样让人照顾……
楚景玄这会儿脑子转得动,当即品出虞瑶话里的意思。
在他身体痊愈、行动自如之前,她会如同前些日子那样照顾他。
那么之后呢?
照顾是肯定不会照顾他了。
可单单如此,或不会特地添上那么一句。
楚景玄再一次敏锐觉察到虞瑶的话里暗藏着别样深意。
虽心下清楚明了,但面上唯有装傻,且毕竟尚有几日的时间,他还有机会努力想法子不被抛弃。
自我安抚过,暗暗深吸一气,楚景玄稳住心神。又念及虞瑶这些日子留下在这处宅院照顾他,想是和两个孩子聚少离多,他温声问:“宁宁和昭儿可好?”略略停顿,他补上一句,“我想见见他们。”
虞瑶也有几日没有见宁宁和昭儿了。
不是不想念两个孩子,然而最近这几日楚景玄的情况格外凶险,她放心不下,自然走不开。
这会儿听楚景玄提起宁宁和昭儿,虞瑶道:“有流萤和敏敏照顾他们,应当是无碍的。若是陛下挂心他们,我待会回去一趟,明日带他们过来看望陛下。”
今日回去,明天过来便要有大半日不能见面。
楚景玄心下不舍,却也疼惜虞瑶辛苦,晓得她会言而有信,明日会带孩子们来看他,于是乖乖颔首:“好。”
虞瑶略等一等没有等来别的话,索性站起身:“那便不打扰陛下休养。”
“我先回去了。”
楚景玄仍乖巧颔首,没有强行留人,只拿一双眸子眼巴巴瞧她。
那般模样,仿佛被无故抛弃的可怜大狗。
虞瑶忽视他的视线抬脚往外走。
但当打开房门,恰见常禄提着个食盒走过来。
常禄也在同一刻看见似准备离开的虞瑶。
他极有眼色两步上前,把个食盒递过去,笑道:“劳烦娘娘。”
虞瑶虽然不怎么喜欢“娘娘”这个称呼,但明白纵使她被打入冷宫、纵使她从冷宫逃出来,按照礼矩,只要她活着,身份上而言,依旧是皇帝的女人。常禄不愿意改口对她用别的称呼,她也知反复计较这个无益,终究随常禄去。
不过未等虞瑶开口,房间里传出楚景玄的声音:“常禄,什么事?”
常禄恭敬道:“回陛下的话,奴才从小厨房取了些吃食。”
默一默,楚景玄的声音又响起:“提进来。”
随即是十分体贴的一句,“别麻烦皇后,她这些日子颇为辛苦,还是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常禄面有难色说:“可陛下身体虚弱,尚不能自己用饭,偏偏奴才又笨手笨脚,只怕要伺候不好陛下。”
楚景玄道:“无非多费些功夫,总不会连一碗粥也要吃不上。”
常禄脸上的表情更加为难。
他看向虞瑶,迟疑着:“这……”
虞瑶听他们两人一唱一和演完一场戏,面上无波无澜。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会笨手笨脚,伺候不好人?与其这样拐弯抹角诓她,倒不如直白让她留下来。
侧眸瞥一眼床榻的方向,虞瑶抬脚步出房间。
而后也体贴让到旁边方便常禄进去,她语气温和:“禄公公快些进去罢,别让陛下饿着。”
一句话准确无误传到床榻上正竖着耳朵的楚景玄耳中。
盼她多留两刻再走的希望落空,他眼底掠过失落,神色恹恹翻了个身,隔帐面对着墙壁闭上眼。
虞瑶不留下,常禄无法,唯有提着食盒进去。
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端出来,常禄捧起一碗鸡汁粥冲楚景玄的背影说:“陛下该用膳了。”
楚景玄闷声道:“放着。”
常禄又劝:“陛下多少吃一些……”
楚景玄懒理他,闭眼假寐。
半晌,常禄叹一口气,将那碗粥搁下,又安静退出去。
留下楚景玄在房间里独自郁郁寡欢。
不是为虞瑶没有多留片刻,是想到虞瑶可能依然会选择丢下他。
数月前重逢,碍着她不记得他,满腹想要向她倾诉的话语不知从何说起。
如今她记起前尘旧事,忽觉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才生出的那点儿信心消失殆尽。
楚景玄越想越难受,正当情绪低迷时,耳边再一次捕捉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响动。
而当脚步声传来,他一愣之下立刻翻了个身,转过脸。
直至望见虞瑶的身影、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楚景玄才敢相信她去而复返。
“瑶瑶……你不是回去了吗?”
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楚景玄嗓子发紧,声音也不自觉有些哆嗦。
虞瑶伸手来扶楚景玄坐起身,往他身后垫两个大引枕,垂下眼道:“陛下用过膳我再走。”
楚景玄又是一愣。
反应过来虞瑶话中之意,心底涌上一阵欢喜。
他嘴角飞扬,感觉到她的手臂环在他身侧,刹那间如在云端,如坠梦境。
当虞瑶端过那碗搁在小几上的鸡汁粥,拿瓷勺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边,他异常配合张嘴一口一口吃下,乖巧至极。吃过一碗,犹觉腹中空空,开口要第二碗。
会折回来喂他用饭分明是对他心软了……
楚景玄受宠若惊,前一刻那些矫情念头一扫而空,被心花怒放取代。
虞瑶耐心温柔喂他吃下两碗粥,没有如他所愿去盛第三碗,但是另外喂他喝下一碗骨头汤。
如此才端来茶水让他漱口,拿帕子替他擦嘴。
楚景玄整个人变得飘飘然。
他看着虞瑶去净手,看着虞瑶走回床榻旁,得寸进尺,可怜兮兮问:“瑶瑶,你要回去了吗?”
虞瑶本不愿在这个时候打击楚景玄,却实在承受不住他这幅不同往日的造作矫揉模样,终究狠下心提醒他:“陛下为救我才受这份罪,照顾陛下是我应做的。”
言下之意与旁的任何事都无关。
话一出口,果然见楚景玄唇边笑容凝滞。
虞瑶别开眼说:“今日我便回去了,明日我再带宁宁和昭儿探望陛下。”
没有多看楚景玄,这一次,她真正离开。
楚景玄仰躺在床榻上,落寞盯着帐顶放空片刻,长吁一气,到得这会儿愈发没有睡意。
压下心尖泛起的一股酸楚苦涩,他将常安常禄喊进来。
昏睡这些时日,只怕积压着不少的事情,他打起精神做点儿别的正经事。
虞瑶乘马车回到酒楼后院。
这阵子发生不少事,才因食客中毒休整过一番重新开业,又遇上她自己被下蚀心散。毒解了,身体好转,她又前去日夜不休照顾楚景玄,酒楼便也一直关着门。
前些日子顾不上考虑得那么多。
现下认真想一想,忽而发现经过这一场变故,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远远不止和皇帝之间的那些。
在灵河县的平静生活确实已被打破,这一点不能回避。
往后是留下是离开不能不重新筹谋。
与楚景玄有关的事,她可以一个人做决定,留下离开却不能如此,须得和妹妹、流萤商量才行。
也只能一桩一桩慢慢来了。
虞瑶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院门附近便听见院子里传来宁宁和昭儿的笑声。
她不由微笑,暂且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流萤听见敲门声连忙过来开门,见是虞瑶,面上一喜:“小姐回来了。”
虞瑶点头,迈步进得院子才知宁宁和昭儿正在荡秋千。
那秋千是之前楚景玄做的。
想起楚景玄,她微怔,又听见宁宁和昭儿在喊她,当下收敛思绪,含笑朝他们走过去。
两个小孩儿被哄着玩着的时候倒也开开心心。
可一旦瞧见虞瑶,那些见不到娘亲的委屈齐齐涌上来,秋千也不愿意玩,抱住虞瑶便不肯撒手。
之前偶尔回来皆是如此,虞瑶有应对之法,在路上提前为他们买了糖人和糖葫芦,耐下性子哄得一阵,也勉强把人哄好了。迟些用过午膳,陪他们去午睡,待宁宁和昭儿睡下,她才得以脱身。
虞瑶从房间出来。
等在廊下的流萤和虞敏走上前。
祁寒川得过楚景玄命令保护虞瑶和两个孩子。
是以这些日子,虞瑶和楚景玄在一起,安危自有保证,他便留下来和之前那样住在隔壁的小院子里,时刻警醒着,确保宁宁和昭儿平安无事。
同样因为有他在,楚景玄醒来的消息在虞瑶回来之前便传到了。
流萤和虞敏也听说这件事。
因而略问得虞瑶几句楚景玄的情况,流萤道自己去为虞瑶准备沐浴用的热水,留下虞敏和虞瑶单独说话。只她们姐妹两个,那个一直想问却没有问的问题,虞敏终问出口:“姐姐可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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