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榈平静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醉汉。
她说:“我不选。”
她再想了想,觉得光是这样说还不够清楚,于是重新组织语言去努力表达她对他这些话的看法:“我不听你的话……你这个人观点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你说的话,哪怕从你的立场上是对的,可在普通人眼里这其实是错的……如果我听你的话,就会不由自主地去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然后认为你对,我就被你绕进去了。所以,我不听。我坚信你是错的,你想告诉我的也都是错的——这是我对你固执的偏见。”
她承认她这是偏见。她知道这“因为讨厌一个人所以就拒绝听这个人说的话”是不对的。
——但是她不想改。
她害怕,如果她真的听了他的话,她就会变成一个自己都不熟悉的人。
为了保全自我,她选择不听。
伊尔迷闻言,他微笑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的,他只需要她这个存在,而不需要她的认同。
只要他认同自己的“爱”是正确的就足够了。
不过,他能理解她的想法,因为她还那么小,小得那么可怜,又那么可爱。
他不喜欢弱小的东西接近自己,如同人类讨厌蚂蚁爬在身上,这会让他很不舒服。
但是晓榈的话,就没关系,因为他会耐心地教导她的,他会让她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听话,更加完美。
把一个人肢解、拆分,对其贴上标签,分为喜欢的部分和不喜欢的部分,然后抛弃不喜欢的部分,再把喜欢的部分重新组合成人形——完美的爱人就诞生了,它将会在他有效的爱里获得永恒。
他充满爱意地看着她,如同在看着一个即将完成的最高杰作。
她很快就是了。
伊尔迷慢条斯理地岔开话题,问她:“我想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都学了什么?我希望是好的事,这样我会好好地夸奖你。”
他的话中仿佛她只是从他身边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而现在他要来检查她去过那里,做过什么了。
晓榈眨眨眼:“我不告诉你。”
伊尔迷:“你会说的,你一向都是个诚实的乖孩子。”
他说她“乖”?
王晓榈想笑,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只不过这是嘲笑的笑。
她笑着抱怨道:“你把我变成一个坏孩子,然后现在却在这里夸我乖……你们大人真的太狡猾了!你这样说的话,我就没办法责怪你,我什么都说不过你,是不是就只能听你的话了?你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大坏蛋!”
伊尔迷满足地接下了这个可爱的抱怨,他说:“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与奇犽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楚哦,但是我深深地爱着你们,所以我会给你们最大程度的自由。”
晓榈:“所以我们是不是还得为此感激你?”
“是啊。”伊尔迷叹息,“看来你比奇犽懂事多了。”
王晓榈:“……”
她又开始继续吃东西,只要占住嘴巴就不用开口了。
不过,她一边吃一边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成年人,奇怪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种能够把一切都自圆其说的人呢?
伊尔迷也在好奇地看着王晓榈,奇怪她明明比奇犽懂事,为什么就是不懂他对她的爱呢?
还是因为她比起他,更爱奇犽?
……也是,奇犽与她年纪相仿,同龄的孩子会更有话题。
但是,在他从猎人测试的观察中,他注意到奇犽或许并不懂得如何讨好喜欢的女孩儿。
他们经常吵架,然后再合好……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如果奇犽要成为比爸爸更优秀的家主,那么他至少得做到让自己的妻子不敢反抗自己的话。
这样看来,或许奇犽与她并不合适,既然奇犽在这场感情赛中没有占据绝对优势,那么她就会成为揍敌客家的不定因素。
那么,他比奇犽更合适。
他可以替奇犽管教好好她,把她教育成一个合格的揍敌客家家母。
当然,他不需要王晓榈生下他的子嗣,她的每个孩子都必须要流着奇犽的血,那会是揍敌客家有史以来最好的资质。
他只想拥有他们对他的爱。不管是奇犽,还是王晓榈,以及他们的孩子……哦,还有“那什么”。
他只想他们都乖乖地待在他安排好的位置上,他会为他们铺好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他们只需要乖乖地走上去就会得到幸福的未来。
这就是他表达爱的方式——让他们都变得更好。
难道还不够感人吗?与天底下的父母心、手足情,恋人们有什么不同?支配就是爱的本质,爱的真谛,他愿意为这份爱付出一切。
然后相对的,你们也要为我付出一切。
首先,他指责王晓榈:“我对你知无不言,你却对我有所隐瞒,这样不对哦!”
接着,他用着宽容的语气去说:“但是既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么这次我就先原谅你,下次……你要主动告诉我。”
王晓榈再次震惊:“我瞒了你什么?”
要说隐瞒的事情那可太多了,问题是你都知道了什么?
“爸爸说你可以立刻成长为少女的模样。”伊尔迷说明道,“所以,你现在这幅模样是在骗我。”
你真的是个11岁的孩子吗?还是这幅模样只是你的伪装。
如果真实的你已经年满16岁的话,我就会让你完全变成我的东西,不管是从头到脚、还是从前到后、或者从外到内……你的一切——都会染上我的痕迹,变得肮脏不堪吧。
就算你抛弃这副躯体千百回,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像个诅咒一样缠绕着你,你永远都无法逃脱。
你的再生能力能保护你永远纯洁吗?不会的,我会一直贯穿它,直到你完全变成我的形状,非我不可。
我们是天生绝配,这是命运的安排,你不能违抗。
王晓榈听到他的回答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地方后,她就立刻决定还是先把盘子里的食物解决掉再说,毕竟她点的实在是太多了。
伊尔迷注意到她的注意力重新放回食物上,这让他有些困惑,他说:“我正在跟你说重要的事,你应该专注听。”
王晓榈则是嚼着煎蛋含糊不清地应他:“我有在听,你继续说。”
伊尔迷微微皱眉,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现在似乎没有刚来到这里时那么畏惧他了,但是他想不明白是什么让她放心下来的。
不能再继续跟她闲聊了,还是早点进入正题吧。
伊尔迷问她:“你没有其它想对我说的吗?我以为你会对我送给你的‘礼物’有更大反应。”
这是一个好问题,她认真地边嚼边说:“其实我一开始的想法是先报警,让警察来抓你。”
没等伊尔迷接话,她就继续说:“但是我知道这样不行,不是因为你太强了,而是因为你有特权,法律无法制裁你。”
她虽然还小,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经历,她明白“杀手”在这个世界……至少是这个国家里,是一个正当合法的职业。
既然是正当职业,当然也有行业规范,所以杀手杀非任务需要杀的普通人应该是犯法的。
但是艾萨克爷爷对她说过——死刑犯可以通过成为职业猎人来逃避追捕(第53章)。
这说明如果“职业猎人”只是杀了一名普通人的话,那受到的惩罚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伊尔迷已经是一名获得猎人执照的职业猎人了,因此他的杀戮被正当化、合法化了,所以尼克哥哥的惨案注定不会有任何法律上的结果。
至于陆培·海蓝多叔叔,她觉得以伊尔迷的实力,他大概是悄无声息地死去的。
看伊尔迷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公共场合就知道了,目前没有人怀疑过他,或者是还没有找到可以给他定罪的证据。
除非她今天能活着离开这里,然后找到艾萨克爷爷向他告密,伊尔迷才有可能受到惩罚。
……可是,伊尔迷同样也是职业猎人,猎人协会的第四条守则说“猎人不得将同胞的猎人视作猎物,但进行极恶犯罪的猎人不受此条保护”,她无法断定猎人协会会判定伊尔迷是“极恶犯罪者”,因为他如果用自己“杀手”的身份(任务所需)来辩解的话,那么猎人协会就没有能逮捕他的理由了。
杀普通人的时候,他是持证猎人;杀持证猎人的时候,他是杀手……相当完美的身份转换,无懈可击。
想通这些后,她才意识到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们都在不断向她强调“实力”的重要性,因为有时候这里的法律无法制裁这些钻漏洞的蛀虫,所以她想要伸张正义,就只能靠自己。
用法律制裁犯罪——那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进行的以暴制暴,没有制裁者,那么规则就将什么也不是。
她得足够强才行。
王晓榈突然陷入沉默,她盯着盘子中的食物,几乎能把它们盯穿个洞来。
流出的番茄酱看起来像是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这让她回想起在三天前她失去意识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手臂正在融化。
她知道她想做一件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那就必须得付出超乎寻常的代价。
只是她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好像死亡一直在与她如影随形,哪怕她来到另一个世界,并且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但是她依旧感到非常孤独。
就算她这么孤独了,也依旧称不上是“强大”。
一个弱小的人想要变得“强大”起来,究竟需要经历多少的孤独与痛苦才行?
这个问题比她不擅长的数学考试还难,至少数学题都会有标准答案。
“那么,”伊尔迷中断了她的思考,他用手撑着脸,问她,“你现在想怎么做?”
王晓榈心平气和地说:“我打算跟你打一架……不过,我大概赢不了。”
她问了星屑数次她能不能赢,星屑都是沉默,这说明她正面与他对上的话没有获胜的可能。
“即使明知打不过也要打吗?”
“嗯。”
“为什么?”
“因为……”王晓榈拿起餐巾纸擦嘴巴,擦完她才说,“总要有人代表正义才行。”
哪怕会输,也不能退却。她是知情人也是当事人,她不能当做无事发生,不然就没有人能听到受害者的声音了。
她是王晓榈,永远迎着阳光心向辽阔大海的王晓榈。
伊尔迷又笑了,他说:“你的话总是能令我发笑,这也是你的一个优点,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你喜欢我是你的事,不代表我也必须要喜欢你。”王晓榈站起来,她想离开这里再继续跟他谈,谈完就算他突然动手她也不怕了。
“别说得那么果断比较好呢……而且,我比你想象的还要贪心哦!”见她吃完就急着想走的样子,伊尔迷反而还在慢吞吞地摆弄着盘子里的食物,好像一点也不急了。
王晓榈催促道:“反正我已经明白了,你每次说爱我都是要揍我。既然最后都是要打架,我们就去个更加安静的地方吧。”
不得不说这里的普通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两个在这种温馨的范围里完全格格不入,他为什么会选择约她在这儿?
如果在这里发生什么事,天空竞技场应该也会有所行动吧?到时候会给云谷老师他们添麻烦的,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不需要,这里就很安静。”伊尔迷边说着边打了一个响指。
刹那间,周围一切好像都变得安静了,连小孩子的嬉笑声都在此刻戛然而止,甚至连咀嚼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店内的音响在不停地单曲循环着那首不知名的曲子。
“ifyouintendthustodisdain,
“itdoesthereenrapture,
“andevenso,istillrein,
“aloverincaptivity……”
就算不去看四周,但这氛围从嘈杂的餐厅瞬间变成高雅的音乐殿堂,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晓榈张口结舌地瞪着伊尔迷,拳头慢慢地攥紧,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舌头,问:“……你做了什么?”
伊尔迷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冲她微笑:“我很细心体贴的,既然这是我们首次正经的二人约会,那么我当然会安排一个只有你我二人的环境。”
所有人,包括那些小孩儿与服务生,全都向他们看过来。
他们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仔细看才会看到他们的脑后有一点金属反光。
王晓榈:“……是什么时候?”
伊尔迷:“一开始,我很守时的,只会提前到而不会迟到。我猜——等你来到这里时就只会看着我,没能注意到这里的所有人已经被我操控了。叮咚~看来我猜得没错。”
伊尔迷拿餐巾纸擦拭着根本没脏的嘴唇,然后他也站起来了。
当他坐着的时候还好,一站起来,立刻仿佛一座大山遮住太阳一样,挡住了他背后打在晓榈身上的暖光。
他说:“我一直在等你恢复体力。可惜你似乎都没注意到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没人离开过这家店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坐在你面前,所以你的注意力都聚集在我身上了——这说明你是个专注的好孩子,很棒哦!”
我们如此有默契,都在为对方深深着迷,这怎么会不是爱?这就是爱情的表现。世人那种庸俗无趣的爱不适合我们,我们是最高贵最特别最完美的产物,就该用最激烈最极端的感情去演绎,这场舞台剧,只有你我是活人,剩余的全都是仅用于装饰的废墟,无一例外。
随着他站起来,所有坐着的人也全都站起来了,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向他们……准确来说,是向王晓榈走过来。
他们不论大小,步伐都整齐一致,不错分毫。
王晓榈睁大眼睛,全身血管在这瞬间经过一阵战栗,有什么不该存在的、糟糕的东西似乎从她身体里溢出来。
伊尔迷嗅到了“爱”的芳香,他两手一拍,笑着说:“太好了,你终于对我产生杀意了啊。我还苦恼过——如果你一直不回应我的话,那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认真地单相思,那太不划算了。”
接着,他张开双臂,向她示意这些逐渐围上来的人们。
“作为奖励,你可以选择要不要杀了他们。”伊尔迷说,“我只给他们下了一个简单的指令,就是要不择手段地杀了你……除此之外,他们和平常人没什么不同。所以,只要你愿意让他们完成任务,他们就能恢复原本的生活哦!所有人都会感谢你的牺牲的。”
王晓榈注视着他身后的人们:“……”
只要她乖乖被杀,这些人就能解除控制了吗……但是杀了人怎么可能恢复到原来的生活?这是杀了人!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
伊尔迷陶醉地将左手置于自己胸口,向她俯下身,右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深褐色的眼珠里自己漆黑的倒影,温柔地说:“那就是你先杀了我。我对他们的指令只限于我还活着的时候,所以,只要我死了,操纵就会解除,他们也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晓榈,怎么样,你想好了吗?这些人的人生选择权都在你身上了。”
很棒吧?是简单的二选一哦!
然后伊尔迷就看到一个混沌的怪物怔怔地流下清澈的泪水,沙哑地说:“……我要杀了你。”
而另一个浑浊的怪物则是愉悦地回答:“那太好了,来爱我吧,为我献上一切。”
被扭曲的杀意以爱情的名义即将开始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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