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西梧州,一个月的阴雨连绵,逼仄的握手楼之间湿漉漉,踩过的自行车泥点飞溅在拖鞋上。

    吴奇凤一般情况不下楼,要么到梧州运站打听消息,看看几时可以进南市,要么在楼下小店扛方便面日用品。

    “一箱华丰,一袋雕牌,还要两瓶北京二锅头。”吴奇凤倚着玻璃柜,等老板拿货,百无聊赖时,注意到电视机的新闻,正播放蓝底翻页的寻人启事,翻到的那页,竟是那大肚婆的免冠照和监控照!

    ——爱人黄珍珠在六月二十二日晨七点抵达梧州运站后不不知所踪,年轻女郎,长发纤瘦,身穿女士套裙,提一黑色手袋,知情人请速联系张生,线索属实,酬金十万。

    老板把东西递过来,顺着吴奇凤的视线往电视上瞧:“就在我们这附近丢的,可惜我没看见。十万呐!只能说没有发财的命。”

    吴奇凤接过东西,双眼压抑着兴奋的亮光,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狞笑,随口附和:“谁说不是呢。”

    ……

    这天中午,张助理送走上门复查的家庭医生,连日来响个不停的酬金电话终于消停会儿,他让阿姨帮他沏杯咖啡,想把手头的工作做完。

    这时,外边的司机冲进来:“张助理,你有没有看过那天的夜大监控?”

    张助理回答:“看过,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司机让他往录像后面看:“黄小姐走后半个小时,有人出来,是周太太!”

    “我妈?”当张助理把这事告诉周明时,他拧起眉头:“她认识黄珍珠?”

    都说知子莫若母,反过来也成立,周太太有和骆荷私下勾结的先例,再和黄珍珠私下有什么也说得过去。

    张助理小心翼翼打量周明的神色:“老板,你回周宅一趟探探虚实?”

    周明太了解他妈了:“不用,她会过来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临近黄昏时分,周太太领着三四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声势浩大地上门来了。

    有人进厨房煲汤炖补品,有人打理院子,有人收拾房子,拔了瓶中的鲜花换上新的,说是花香解病气,吸尘机嗡嗡作响,手脚麻利得厅里的张助理坐不是站也不是。

    周太太进了周明卧室,看沙发前的茶几上七歪八扭的酒瓶子就生怵,几支立在地毯上的酒晃荡得只余半瓶,烟碟子倒是干净,这里的打扫阿姨光收烟蒂不收酒瓶算哪回事?

    周太太环顾一圈,对自己的儿子很难不生气:“怎么病成这样了?”

    周明靠在床头输液,神情慵懒,看向他妈时眼眸中有暗色流转:“一时半会死不了。”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周太太在床边拉把椅子坐下,从手袋中拿出一盒喜糖,径直拆了一块朱古力递到周明手中:“吃了,去去晦气。曾太太儿子的,我和你爸中午去饮喜酒,你知道他娶了谁吗?中电的千金。”

    周太太恨铁不成钢:“那叫一个天作之合,佳偶成双。你呢?”天笙集团的钟千金就要回英国了,他还是没和她见上一面。

    周明含着那块朱古力,消融时舌尖盘旋浓烈醇厚的苦味,他冷笑一声:“佳偶成双?”他望向周太太,眼神藏不住的讥诮,意有所指地问她:“妈,那你把我的‘偶’弄哪里去了?”

    周太太回答:“你的‘偶’啊?要自己去找。”

    话音刚落,周太太猜出周明怎么说这话,眼看败露,她呵了一声:“是我弄走的吗?她一个乡下妹,大字不识一个,怀了你的孩子惶恐的很,就想走得远远的。”

    这就是母亲,万事都是自家孩子好,把‘对方巴不得离开你逃开你’轻飘飘粉饰成了‘对方太差直感羞愧只求速速离开’。

    周太太苦口婆心:“她身上没钱。我只给她四百,四百在外面活不到一个月啊!她都想走。她既然铁了心要走,你就让她走啊。”

    “她走不走,什么时候走,怎么走,这事得我说了算,不由她说了算,你也别想来插一脚。”这话说得笃定又霸道,周明识穿周太太言语中的纰漏:“你要真想让她走,走得远远的,你会只给她四百?”

    周明没了耐性再兜转,开门见山:“她在哪里?”他猜测是黄珍珠和周太太二人勾结,周太太提供海南某处让黄珍珠隐匿,所以他的保镖才查无她的住房信息,水滴入大海,了无痕迹。他说:“你不说我也会找得到黄珍珠,无非就是时间问题,找到后就别怪我……”

    周太太叹气:“你呀,我没有藏她,我除了给她现金,还把随身的戒指给了她,值十几万呢。”

    周明不解:“你为什么给她戒指?”

    说完,周明明白过来,他妈没有藏黄珍珠,但又想知道她在哪里落脚,于是塞了枚戒指给她,她要是钱尽粮绝拿去典当,她就会知道她的下落。周太太的某位牌友可握有全国绝大部分典当行的关系。

    正当周明垂眸思忖,周太太恼极他这副沦陷于一个乡下妹的死样子,言语犀利:“就算找回她,你要做什么?她死都想堕胎,不想要这孩子,我说让她哥连升三级,连升三级啊!她理都不理!你清醒点吧!她不爱你,巴不得远远地离开你!”

    这时,张助理敲门进来,走到床边对周明耳语了几句:“有人提供线索,说知道黄小姐在海南哪里,但他不想要钱,事成后想见你一面。”

    听得周明挑眉,十万不要,要见他一面,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

    张助理解释:“那人可能知道你。”

    张助理起初也困惑金光闪闪的十万块不要,只想见自家老板一面,电话里三下两下问话,对面那人说他在梧州运站,听见黄小姐在和旁人聊天,说起自家哥哥黄栋梁还有搞建筑设计的周明,他早就知道周生天才设计师的盛名,提出想见一面。

    外人居然知道黄珍珠的哥哥叫黄栋梁,还有周明,看来这人真的在梧州运站见过她。

    周明随口应下:“快点问他,黄珍珠跑哪去了。等我回南市,就和他见一面。”

    张助理应下出去了,房中的周太太咬碎一口银牙,愤愤地丢下一句‘你这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被一个乡下妹迷得五迷三道的,你要气死我!’,摔上门哒哒哒走了。

    床上的周明看着静止的房门若有所思。

    ……

    夜晚七点,天刚擦黑,阿姨尽职地在周明床前端来炖煮的补品和清粥小菜。

    周明舀着粥,慢条斯理地吃,床前的沙发区域张助理和几名保镖打电话的声音清晰入耳。

    张助理在电话里向那人转达了自家老板同意见面,那人瓮声瓮气地说自己姓吴,届时和周生在南市见,这才说出了:看见黄珍珠和一个男人去了海南万宁。车牌号是琼c。

    有保镖提议:“先核实一下,别扑空。问那背包有无去过万宁。“

    张助理打给背包,那边诶诶诶几声,连忙应是:“我有去过万宁!我想起来了,那张照片是在万宁的海边拍的!”

    这下,所有线索连在一起,黄珍珠在海南万宁!

    张助理来到自家老板床边,他还在输液,即使病态也依旧俊美的脸:“老板,黄小姐真的在万宁,我们下一步怎么做,预定班机飞海南?”

    周明没答,放下手里的勺子,让张助理把照片拿过来。

    张助理有点不愿,怕刺激他,但还是拿过来了。

    周明摩挲着手里的照片,上面那女郎朦胧的侧影,周明想起和黄珍珠桩桩件件的事来,她在病床上哭得眼泪汪汪,对他异常决绝的那句,“因为我爱你,可是现在我不想爱你了。”

    她先去公立医院流产不成,到私人诊所交了预约费,他在宿舍楼下等她,而她转眼就上了狄虎的小货车,远远地逃开他。

    他在人事科看见她入职表上‘丧偶’时的冲击,她瞒骗了他,她在乡下不仅嫁过人,还有一儿一女,他上当受骗时的咬牙切齿,怒火滔天,再到她在养虾场里找了尖角想往上撞,被他发现后冲他凄哀地喊,“我不要这个孩子,你要逼到我什么时候!”

    她对她闺蜜说,不嫁狄敏就嫁给狄虎,狄敏追她时给她送本子和笔,他也给她买,却换来她逃离他的时候,随手撇在运站的垃圾桶。

    下午周太太的一番话对他像有魔力,一句句尖利的话语直戳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把他凌迟。

    ——“她身上没钱。我只给她四百,四百在外面活不到一个月啊!她都想走啊!”

    ——“就算找回她,你要做什么?她死都想堕胎,不想要这孩子,我说让她哥连升三级,连升三级啊!她理都不理!你清醒点吧!她不爱你,巴不得远远地离开你!”

    这些话语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在周明脑海里吵闹着聒噪着,所有一切都化作凄厉的一句——‘她不爱你!她不要这个孩子!她巴不得远远地逃开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她为什么这么心狠?周明头痛欲裂,痛苦地阖上眼睛,眉头紧紧皱着,啊了一声,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冲出来!

    张助理看自家老板很痛苦的样子,以为是输液滴速过快,急急上去调慢:“老板,老板!”他要保镖出去让医生上来:“快去!快去!”

    张助理冷静下来,要周明躺下休息时,就被握住了手,周明对他说不用,他倚着床头慢慢睁开眼,眸底是足以摧毁一切的阴郁和痛苦,遒劲修长的手握住身边的输液架,吐出的话音又冷又重,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楚:“报警,我要把把她抓进去。我要她来求我,我要她生不如死。”

    张助理被黑化的老板弄得心惊肉跳:“这、这……她没犯事啊?”

    “谁说没有?”男人的薄唇吐出来两个字,是恶魔的低语:“盗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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