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过,黄珍珠分娩产下双胞胎,来南市打工,她哥哥辛苦地在背后默默付出和相帮。画面一转,浮现往日门楣上挂白花、灵堂的场景,她捧着狄敏的遗照走在送殡的队伍前面,眼儿红肿,整个人摇摇欲坠。

    狄敏的婶子却伙同其他村妇来闹事,说狄敏是她害死的,路旁四五个长舌的村妇出来紧攥住她的手,手指直指在她鼻子上:“黄珍珠,狄敏没了,靠近你身的男人都活不长!你就是个害人精、丧门星!我要是你,出这个村向东五百米一头扎下去都算了结你的罪孽,别再祸害人了!”

    这时她哥哥出来护着她,怒发冲冠地把她护在身后:“狄敏他婶,别胡说八道!我是珍珠她哥,怎么不见我有事?你再敢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我们就去警局说清楚!法治社会不容造谣的!”

    转眼像是一语成谶,她哥哥倒在血泊里,身上被捅了好几个血窟窿,黄珍珠怎么都走不近他,身后有个男人把她紧紧锢在怀里,不让她动弹半分,话音低低,带着喑哑笑意:“黄珍珠,真以为是你哥好运?他的位是我买的,你要知道,扶他上天易,拉他下地也不难。我只要你听话。”

    黄珍珠惊得整个人抖了一下,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自己竟真的被锢在某人怀里,被子拉到她的脖子处,把她浑身盖得紧紧的。

    她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周明在广州处理黄家的事,南市建筑事务所的工作接连不断地找来,他刚处理完文件,睡下不久,搂着黄珍珠,他浅眠,她稍一动弹他便知晓。

    周明看见黄珍珠醒了,他自然垂下来的头发略显凌乱,迷迷瞪瞪地下床要她起来吃点东西:“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病房里的桌子前,黄珍珠胃口不佳,一双担忧不安的眼直往黄栋梁病房的方向瞧。

    周明长指叩了叩桌子,叩回她的神志,现在凌晨五点,他双手搓脸保持清醒,声音沙哑:“我让助理看着呢,你先吃东西,补补体力。别你哥醒了,你倒下了。”

    最后半煲枸杞鸡汤,黄珍珠实在吃不下,半口汤哽在喉咙口,周明哄她再多吃点,凝视着她喝汤后油亮的唇:“乖,咽下去。”

    话音刚落,黄珍珠心不在焉,没有听出不对,周明偏头咳了一声,觉得有点那啥。

    黄栋梁昏迷的第六天,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那时,黄珍珠要去icu隔着玻看看阿哥,走到走廊拐角处,看见icu外黄栋梁的主治韦医生找到周明:“周生,黄栋梁现在情况紧急,脏器多处出血,需要他老婆来签字。”

    韦医生顿了顿,一脸的棘手难言,低了音量对周明说:“让病人家属做好心理准备,这次可能凶多吉少。”

    一瞬间,黄珍珠的脑袋像被猛砸了一锤子,她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走得很快很急,心想这是梦,这一定是猛,她要找到出口醒过来,她哥根本没事,她哥现在在上班,她哥现在活蹦乱跳。

    黄珍珠飞快地走着,脑海里莫名蹦出那句话——狄敏没了,靠近你身的男人都活不长!你就是个害人精、丧门星!我要是你,出这个村向东五百米一头扎下去都算了结你的罪孽,别再祸害人了!

    第一医院东边是一个雅致的小花园,正直天黑,鹅卵石的小径上静悄悄,黄珍珠像被魇住了,走到湖边,湖边护栏低矮,泛着碧波的湖水潺潺,她怔怔地双手垂下,手边的刀从她的手里滑落,她闭眼就往湖里载,心想她情愿抵命,一命换一命,只要她哥健康,她什么都能不要,不能父母和丈夫都不在,连她哥哥也要离开她,都是她的错。

    黄珍珠纵身跳了湖,夏夜的湖水冰凉,朝她口鼻处争先恐后地涌来,她尚有意识就听见嘭的一声,紧接着被一阵强大的外力托起,径直把她往湖边拽。

    周明周身湿淋淋像是湖里捞出的水怪,一双眼睛沉着阴郁和十足的煞气,震怒之下,胸膛剧烈起伏,整颗心都在疯狂紧缩抽搐着,径直抬手,干脆利落扇了她一巴掌!

    周明的头发往下滴着水,衬得他眉眼越发漆黑阴鸷,咬得牙关咯咯作响:“黄珍珠,谁他妈允许你去死了!”

    这啪的一下,打得黄珍珠的脸猝不及防地偏向一边,她的眼泪腾地一下冒出来,伏在湖边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周明震怒之下,挥出那一巴掌后就后悔了,扳过黄珍珠的肩膀想查看她的脸,她的笑声凄厉,眼角滑出眼泪:“周明,我连死都要你的允许?”

    黄珍珠的颊边浮现隐隐红印,湿水时睫毛上缀着点点水珠,显得凄楚可怜:“你以为你是谁?你折磨我一个人就够了!是我活该,是我欠你的,但为什么要牵扯我的家人?我爸妈没有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只有我哥……”

    周明剑眉紧拧,抹下脸上的水,狠下心扳正黄珍珠要她冷静:“黄珍珠,你看着我,你哥出事我很遗憾,但这不是我弄的,与我无关。”他还沉浸在后怕之中,他回病房后找不到她,发了疯一样地找她,下楼远远看见她立在湖边的茕茕身影,他情急欲切地呼喊,她却像魇住了充耳不闻,径直一头栽进湖里,那决绝的一幕映在他的眼底,一瞬间让他的心脏抽搐紧缩,疼胀得难以呼吸。

    周明想去抚黄珍珠颊边的红印,被她偏头躲开,她咯咯地笑:“与你无关?……是,我相信与你无关,但三番四次拿我哥嫂来威胁我的人是你吧?先在省厅谋位置,后又停他的职,让我嫂子失业,把他们从租屋赶走,都是你的手笔吧?”

    她越说越觉得可笑:“在没遇见你之前,我们三人在南市过得很平安很快乐,你凭什么以你的意志主宰一切?我跑去海南,你就让我哥停职,下一次是什么?他现在躺在病房里正垂危,他不能再为我承受你的折磨,你的侮辱,你的报复了!”

    做过的坏事终究要遭反噬,周明听完如坠冰窟,把黄珍珠紧紧抱在怀里,她现在的状态疯狂得让他心惊:“黄珍珠,是我不对,对不起,对……”

    黄珍珠在他铁臂之间挣脱不得,仰头时笑中藏泪:“对不起?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做什么?”她看向他,抓住一丝想报复想刺伤他的念头,凭什么只有她在痛?

    她恨极了他:“周明,你在海南找到我的时候,看见我没堕胎是不是很惊讶?知道为什么吗?”

    周明脸色骤变,下颌线条紧绷起来,尽管他早就知道答案,一直不敢去问不敢去想,粉饰太平地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不堕胎是因为她爱着他,想和他一起生活吗,照顾子女,对他还存有一丝期待。

    看周明神色骤变,抿紧的薄唇泄露他黯然的情绪,黄珍珠心头掠过一丝报复的快意,原来刺伤人是这么快乐这么过瘾的一件事,怪不得他这么喜欢刺伤她侮辱她呢。

    她眼中病态的渴求和自嘲轮番转换:“我告诉你,是你妈!你妈答应我,只要我生下孩子就保我哥连升三级,连升三级啊!多好啊,我哥就不用为了我去当你家的狗!我被你欺负还不够,连我哥你都不放过……”

    对上他落寞黯然的眉眼,黄珍珠极尽讥嘲:“周明,你以为我留下孩子是因为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别说了——”周明的眼睛是红的,一颗心被刺得鲜血淋漓,七零八落,自欺的谎言被她无情戳破,他嘴里苦得厉害:“别说了,黄珍珠,不就是连升三级,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好好的,你哥一醒我就……”

    黄珍珠打断他的话:“就什么?就保他扶摇直上,连升三级?”她呵呵直笑:“我告诉你,我家的事是好是坏,是升迁还是停职,都不用你一个外人来插手!我只求你离我们家远远的!”

    像是铅笔抵着尺子划出一条直线,黄珍珠的话把周明利落地隔绝在外,对她而言,他是外人,要离他们家远远的外人。

    周明狠狠捏住黄珍珠的肩膀,他耷拉的额发往下滴着水,质问她:“黄珍珠,我是外人?外人能让你怀孕?外人能日日夜夜和你睡在一起?你哥住院所有事都是我出面处理的,原来对你而言,我是外人?”

    黄珍珠冲周明吼完后心脏脱力,无力时万念俱灰,没心思听周明说什么,喃喃自语着不用他来插手,她一双眼睛失了焦距,泪流满面时还在笑:“我哥生命垂危,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黄栋梁的主治医生说他这次凶多吉少,无法保证黄栋梁活下去,周明霸道,想要掌控一切的性格现在无力极了,生气黄珍珠崩溃时乱来的举动,她万念俱灰不想活下去已经践踏他的底线,就算她哥真的没了,她也不能这样……

    黄珍珠捡起地上的刀,周明眼疾手快攥住她握刀的手,他整个人透着浓浓的阴冷戾气,说的话要她一字一句听清楚:“黄珍珠,你哥现在还有一线生机,他还没死呢,你要是再敢乱来,我抽掉他的医疗资源轻而易举!”

    黄珍珠现在虚弱又头晕脑胀,做什么全凭胸腔里的一口气,听了这话,恍惚时心想这话她听过无数次,次次都是她服软,然后罔顾自尊被他欺压得彻底,她怔怔地望着他:“又是威胁?呵……我现在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全凭你摆布?”她惶然地四顾:“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你硬要纠缠不休!”

    周明现在情绪跟随她,现在失控得厉害,他极力克制自己喷薄的怒意,知道现在制不住黄珍珠,起身时湿透黑色的衬衫紧贴紧实饱满的肌理,他夺下她的刀丢开,俯身想把她抱回楼上,再让医生打一针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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