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急急赶来,平日高大健壮的男人此刻被抽了生机活力,软塌塌被人抬上担架,一旁的周太太哭得震天响,和周校长坐上救护车。

    黄栋梁扶起黄珍珠,查看她有无受伤:“阿珠阿珠,我是哥哥,你怎么样了?”

    黄珍珠的眼神涣散,眼泪直挺挺地从眼眶掉落,她朦朦胧胧意识到眼前是黄栋梁:“哥,我刚刚又有那种感觉了。”

    “什么感觉?”黄栋梁扶她上车:“妹妹,你别吓我。”

    黄珍珠坐上车,还像是在梦里,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她没有说出口。

    什么感觉?是往昔知道狄敏死讯的感觉,那种震惊,那种痛苦到恨不得和他一起去,肝肠寸断的感觉。

    ……

    当夜,吴奇凤在逃,周明被送至南市人民医院就医。

    周明连夜送进医院抢救,被灌入农药和连捅数刀,加之连日被虐打,洗胃导泄后被推进特护病房,一时性命垂危,连续数日昏迷不醒。

    ‘校长公子遭绑架,交钱后仍被撕票,幸得警察及时赶到保住小命’的消息一时震动南大,有教授摇头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时间讲信用、守承诺的绑匪早已绝迹,呼唤社会诚信。

    职工们则聚在一起八卦,流言霏霏,传说是明公子去当地旅游,邂逅匪徒女儿,仗着有钱有势糟蹋了她,引得她跳崖殒命,匪徒气愤不过才来寻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而校工则是啧啧有声,一百万一天就能凑齐,看来周太太平日金银礼物没少捞,话音刚落就遇领导出来,立时噤声。

    临到下班时间,同事们仍在这事上议论纷纷,无意下班。

    最近,黄珍珠每天下班后,就会坐公车去人民医院看望周明,他没醒,她就在床边守着,帮着护工照顾他,到探望时间结束,她再坐公车回校。

    张助理觉得黄珍珠怀孕还挤公车不妥,提议让司机接送,她拒绝:“我来这里,是多谢他舍命为我挡刀,不是对他仍报有期待。”

    她顿了顿:“等到他生命无虞,我还是要离开的。”

    张助理知道拗不过黄珍珠,连他老板都拿她没办法,更何况他呢?

    周太太在人民医院,时常能看见黄珍珠过来,对她没善意也没恶意,在她看来,她纯属是一个孕母的角色。她有时想法偏激,在想这孩子生出来会不会也是个泥腿子,毕竟一半是乡下人血统。

    人民医院一流的医疗团队坐镇,护工忙里忙外,周太太无事可做,又闲又着急,赴港多次,找到一位大师为周明点长命灯,听说诸葛亮就点过。

    周太太把周明的八字送上,大师捻须,周太太等急了催问她儿子能否度过这关,他施施然说:“你儿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遇难呈祥,等到结婚后,自然会一生富贵平顺。”

    这下说到周太太的心病上,周明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呢,她就急着为他问姻缘:“大师帮我算算,他什么时候能遇上门当户对的另一半?”

    她强调的可是‘门当户对’。

    大师掐指一算:“周生命中只有一位太太,错过就会孤独终老。哪位女友怀孕就和谁结婚,那位就是他的天作之合,门当户对。”

    周太太立刻怀疑这人是骗子,不屑地撇嘴:“怀孕倒是有一位,但是门当户对?呵……”

    大师看周太太不信也不强求:“女方家门有官运,命中显达富贵,和你儿子是良配。”

    周太太抽回写有周明八字的红纸,斥他胡说八道。

    大师又说:“周生命中注定两子,但是中年婚姻有波折,恐会离婚。等到周生清醒,请转告他,多心疼下女方,天下的婴孩都是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要不是这大师出名,问事堂装修得富丽堂皇,周太太都要骂他痴线,转告的话都说得不着四六,生搬硬套。

    她没把这事放心上,更别提转告给周明了。

    回到南市,周太太有些受了大师的影响,生怕错过黄珍珠,周明就要孤独终老,对她态度改善许多。

    黄珍珠打定主意,等到周明无虞,她还是要走的。所以现在身边人态度的变化和好坏都是暂时的,即使周太太转了态度,她还是不卑不亢,心中未有涟漪。

    经过专家团队连日的会诊和手术,周明脱离了危险期,从鬼门关捡回小命,但已昏迷数日。

    让专家团队烦忧的是,周明苏醒后,更大的难关还等着他,肋骨断了几根都是小事,一是吴奇凤灌入的农药,伤及他的体内器官,需要慢慢调理身体,要像以前那样健壮结实难度颇大;二是有一刀捅中周明后腰,伤及肾脏,男人哪处最重要,这点不言而喻;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匪徒怕他逃跑,手段残忍地捅伤他的两条腿,腿是保住了,后续走路可能有问题,只能寄希望于周生以后积极参加复健治疗。

    这天晚上,黄珍珠来探病,张助理把这事告诉她,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是骗不了人的,他还说白天周太太听见专家这么说,站都站不稳,哀嚎着要把匪徒碎尸万段,她好端端的一个儿子怎么会变成残疾人!

    张助理告诉完黄珍珠便离开周明的病房,门板轻轻扣上,她偏头,暗暗红了眼眶,她眼前的男人已经七八日昏迷未醒了,身体插满各种管子,靠着营养液维持生命,显得越发清瘦,皮肤和嘴唇苍白,唇色不像之前惊心动魄那般黑紫,昏睡时英挺的鼻梁间睫毛的投影轻颤,只有一旁机器荧幕的波动线证明他尚有生命体征。

    黄珍珠轻轻牵住周明落在身侧的手,就像在厂房那天一样,她想给他力量,她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自负自傲的男人,要是清醒了得面对这样的后续和接受旁人的同情目光,应该很伤他的自尊。

    周明昏迷的第九日,他醒了,病房内灯火通明,窗户投进来的月华清辉,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几下。

    彼时张助理下楼吃饭,周太太在走廊外和警局的局长太太商量案情,请她多吹枕边风,南市出了这样的匪徒实属人人自危,要求警局的抓捕行动再周密点严酷点,别给匪徒一线生机。

    黄珍珠上班一天又挤公车来,看顾他后,累倦地趴俯在他的床沿小憩。

    黄珍珠昏昏沉沉的时候,只听见男人嘶哑低沉的啊一声,她抬头睁眼,她落在床边的一只手被周明握着,他的面容憔悴,用火热又明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生怕她只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周明醒了,黄珍珠瞬间鼻尖酸涩,不知道说什么好,紧紧回握他的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醒了?”

    周明刚醒有些弱不禁风,开口说话很是勉强,边说边喘,艰难地拼凑字音地对她说:“珍、珍珠,多穿一点。”

    他的额头覆着细汗,因为喘气而疼痛,黄珍珠往刚刚他的眼神方向看去,他的床尾搭着一件外套,她明白刚刚那声‘啊’是他想取衣服为她披上,不料牵扯伤口逸出一声□□。

    周明昏迷数日,没想到还能活过来再看见黄珍珠,他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要把她牢牢记在心底,她比之前瘦了些,显得她的眼睛更大更亮,长发温顺,看他苏醒绽开的笑颜关切温柔,他的手指微颤,想去摸她的脸。

    周明挪动手臂的动作很慢,黄珍珠看出他的意图,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颊边,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忍他再费体力说话:“周明,我很好,我没事,没有受伤。”

    周明摸着她的脸,整个人使不上劲,身形晃了晃,黄珍珠见状立时微微起身,扶他躺下去,这时他却抱住了她,要说抱也不准确,虚虚圈住她的上身,把她揽在怀里,即使要吐出一个字都让他五脏六腑扯着疼,他还是要说:“珍、珍珠,能活着再抱住你,真好。”

    被他揽在怀里的黄珍珠垂眸是他病服下的锁骨,经过数日,那些红印和伤痕还在,他说话时断断续续,说一个字胸膛都要起伏好久,她终于泪崩,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周明苏醒的第二天,张助理把专家说的三点都转告他了,边说边提着五脏六腑观察他的神情,等着他听完不接受现实的崩溃和暴怒,没想到周明听完没有情绪波动,神色淡淡,再开口还是费劲:“我早有预料。”

    在吴奇凤拿刀捅他的时候,周明就预感到逃出生天后,这腿八成要复健。

    周明在乎的是黄珍珠,发干的薄唇微动:“她、她瘦了些,她还好吗?”

    张助理腹诽老板你的腿不保了,还在挂念黄小姐清瘦。

    张助理把关于黄珍珠的事都说了出来,之前颁奖礼那晚她说‘绝不走回头路’,还有她在周宅毫不犹豫地撕了□□,还说之所以答应去赎他,是因为想和他两清,到此为止,再无瓜葛。

    再到周明重伤住院,黄小姐日日下班后过来照看,眸底的担忧和难过作不得假,又语出坚决,说她是多谢他舍命为她挡刀,等到他性命无虞,她还是要离开他的。

    每件事、每句话都透漏出黄珍珠不愿再和他有牵扯,不拖泥带水,周明越听眼神越黯,最后阖眼苦笑,化作一声叹息:“她真的好狠心。”

    昨晚他把黄珍珠抱在怀里,她哭得跟小寡妇似的,他为她擦泪,只感觉那泪水又烫又热,落在他的手背像蚀骨的硫酸,弄得他眼底也热热的,心想他为爱死过一遭,余生有她就够了,他只要求有这条命,和她还有孩子好好生活。

    不料今早迎来这种暴击,她还是想离开他,一瞬间,周明心如死灰,想着他为她搏命一次不够,那就两次三次,总有一次能让她驻足停留,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秒,他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如坠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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