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护宗大阵的光幕抬眼望去, 鲜血沿着山道蔓延,速度极慢,像岩浆般一寸一寸吞噬着土地。
所有念头在这一刻都停滞了, 招凝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只剩下半月来几乎形成本能的动作, 向东去,回清霄宗, 就算被护宗大阵阻挡。
“这是清霄宗的护宗大阵……一旦出现祸事,大阵开启, 阵内隔绝天地, 无法出亦无法入,阵法可抵元神大能全力一击,不到宗门生死存亡之际,绝不会开启……”
耳边仿佛响起当年刚入清霄宗时, 古悭向新入宗弟子的介绍。
内门弟子令已经无效了。
招凝贴在护山大阵无形的光幕上,无力地滑落在地,她的思绪是空白的, 连日来的赶路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全身所有的力气似乎只被一个信念吊着——她要进去, 至少要让她找到秦师叔。
这股信念再次激起招凝,她起身窥视着内侧, 一定有方法进去的,一定有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护宗大阵是宗门防护的最后手段, 只能宗主或者代宗主开启。
这一刻招凝忽然想到了什么, 秦师叔作为宗门弟子首座, 明面上其实已经是代宗主了。
她从怀里取出龙纹玉佩, 所有的希望几乎都落在这么不足巴掌大的玉佩上。
灵力注入其中,玉佩泛出浅淡的清光,指粗的龙灵在玉佩上抬头,而后轻吟一声,钻出玉佩,缭绕在招凝手上。
招凝注视着这变化,又再次看向护宗大阵光幕,裹着龙灵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向光幕贴近,一寸又一寸,心头思绪万千,直到掌心触碰到光幕,光幕凭空起了一片波澜,招凝心中一震,再向内部试探,手掌竟这般穿过了护山大阵光幕。
招凝面上终于露出一丝颜色,她不再试探,直接借由龙纹玉佩引领钻入护山大阵中,光幕在她进入之后,波澜回归平静,再次成为无法突破的强悍屏障。
招凝御风向清霄宗内部飞,即使她没有往宗门重重山峰中去,却也看见重山间遍布血迹,以及混乱。
再往里去,鲜血成洼,里面还裹着分辨不清的块状物,血洼成片成片,一眼望去足有上万之数,往里密集到连接成血色湖泊,成血色河流。
血色印红了天空,遍地都是血肉淋漓。
直到招凝在血水中辨认出一个块状物,那是一只眼睛,已经完全异化了的眼睛,瞳孔充血浑浊外溢,同眼白搅和成扭曲恶心的模样。
是身体魔化后的修真者眼睛。
这一滩滩血洼,就是一个身体魔化的修真者死后溃烂形成的。
所有人……所有人都魔化了。
招凝看着这一切,默然闭眼,压下所有的思绪,再睁眼毫不犹豫地向内门去。
内门之中,奇花盛放,白玉仙台,金丹大典的盛大布置还残存着,但是到处残破不堪,血迹遍布。
除了随处可见的血洼,还有遍布的尸体,有清霄宗门人,有其他宗的弟子,还有散修,他们死状扭曲,身体异化,面目狰狞,瞳孔浑浊占据整个眼球。
他们眉间都有一个血洞,是被贯穿识海而死。
站在云霄峰下,金丹大典之时的盛况越是显著,奇花异草,玉树琼枝,凤阙龙楼,此刻却被血色覆盖。
血水染红了招凝的鞋面和裙摆,抬头看山顶那座完全黯淡的云霄大殿,大殿顶上护宗大阵阵法光柱直冲云霄,自穹顶上铺开繁复玄秘的灵纹,灵纹幽幽旋转,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强行按下所有的情绪,她奔走上云霄峰,可还没有走几步,却听到脚步声。
此刻甚至不知道该是恐惧还是惊喜。
摇晃不稳的人影从云霄峰半山腰僵硬走下来,那人长发散乱疯癫,衣着混满了血迹,是一个女修。
女修摇晃着停住,似乎察觉到有人,她抬头斜勾着,像是脑袋仅被皮肉连接着,下一刻就要从脖子上坠落。
可招凝却满是骇然,这个女修,她是,她竟然是……
“沈招凝……”她声音极度嘶哑的喊着招凝名字,“哈……真是……好久不见……”
“叶紫莹!”招凝辨认出女修,却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惊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看见叶紫莹的心口空洞,她的心脏完全破碎了,心脏碎块从伤口流淌下来,形状格外恐怖,可是她还站在这里,甚至还有意识,还辨认出招凝是谁。
叶紫莹僵硬地往招凝方向迈出一步,她咧开嘴,满嘴鲜血,大股大股地鲜血从她嘴中吐出来,她却还在说,“你看到了吗,都死了,哈哈哈,全都死了。”
她展开双手,仰天大笑,“所有人都死了,都在为你陪葬,白师兄你看到了吗,哈哈哈哈。”
招凝神色大变,不可思议地看着疯癫的叶紫莹,“是你,竟然是你,你对昆虚做了什么。”
她的身形巨幅摇摆,笑声撕裂了嗓音,但她的笑声没有停止,“我做了什么,哈哈哈,我只是……只是种下了一个小小的种子,哈哈哈哈哈,太美妙了,太畅快了。”
种子?魔种!
“叶紫莹!”招凝绝望地吼着她的名字,“你从哪里得到的魔种,交出来!”
她低头看心口,疯疯癫癫地说,“哎呀,没了。”
招凝冲到叶紫莹面前,揪起她的衣服,“你什么时候入魔的,你为什么这么做啊!!!”
“入魔,哈哈哈。”叶紫莹撞开招凝,她僵硬地向后退步,心脏中的鲜血快要流干了,她的身体开始发僵。
她最后一眼看向招凝,“我为什么会入魔?我从来都没有入魔,我怎么会成为那个肮脏恶心的东西,我只是想……想你们死而已,哈哈哈哈——”
她在大笑声中轰然倒地,招凝扑上去,可叶紫莹已经全身僵硬了,瞳孔已经散了,血更是流干了,她已经死了。
在将整个昆虚,整个清霄宗拖入深渊之后,她竟然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招凝不懂,她站在尸海血河中。
她想,如果当初她不认识叶紫莹,如果当初封灵窟中没有放叶紫莹走,如果在之后数次同叶紫莹再遇时她察觉到这一点,会不会现在就不是这般情况。
这一刻,招凝不断质问着自己,不断否定着自己,她甚至觉得这一切和她逃不脱关系。
可是,可是,到了如今,一切都晚了,整个清霄宗漫地的血水和尸体,这里无数人被魔化。
神魂深处好像有层层冰寒钻出来,好似要将神魂冰冻,好似在告诉她,快,快啊,以死谢罪,快去死啊。
“不,不。”
招凝猛地在意识黑洞中挣扎出来,她陡然抬头,目光在云霄峰峰顶上。
她不能死,她还没有找到秦师叔。
招凝发疯似的向山顶跑去,广场上,尸体表现没有那般扭曲了,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正常人,但他们同样被一剑贯穿识海,这里面有金丹真人,有外宗的精英弟子。
她穿过血河尸海,跌跌撞撞,跪在数不清的尸体中翻找着。
她看到了火融宗师、看到了毕乌真人,甚至看到了云蔚真人。
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除了被一剑洞穿识海,还有禹余天河大法星河一剑造成的伤。
招凝心底甚至升起扭曲的欣喜,“秦师叔在这,他一定在这。”
直到招凝爬上云霄大殿白玉云鹤阶石,她找到了秦恪渊,还有他那柄无锋的剑。
秦恪渊浑身浴血,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招凝指尖颤抖的停不下来了,她用着最原始的试探气息的方式去感知秦恪渊此刻的情况,可感知不到任何气息。
她颤抖着伏在秦恪渊胸口,已经不敢再用灵力去探秦恪渊的神魂了,害怕得到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不能退缩,她指尖点在秦恪渊眉心,将散未散的神魂气息让招凝此刻恨不得大哭一场。
秦恪渊还活着。
“秦师叔。”
招凝跪在血河中,四周是尸山血河,神色崩溃而绝望,她该怎么做。
这时,天空忽而下起暴雨,雷鸣交加,轰雷声好似要将整个云霄峰夷为平地似的。
招凝咬牙站起身来,摇晃着撑起秦恪渊,架到自己背上。
她纤细的身子完全藏在秦恪渊身形下,几乎要压垮了。
长时间的奔波,招凝体内的灵气已经完全耗尽了,可能是服用了太多的极品回元丹,此时极品回元丹对她的功效已经微乎其微。
招凝只能凭借肉身的力量去背起秦恪渊,这般对于招凝吃力极了,随时就要摔倒在地。
她提着秦恪渊的手臂往上,触碰到彻骨的寒凉。
招凝抹了一把眼泪,背着秦恪渊在尸山血海中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
大雨倾盆而下,脚下的血水混杂着泥土,越加的泥泞。
就在这时,招凝忽而感觉到天空起了一阵波动,好似有人在攻击护山大阵。
招凝抬头看去,便看见护山大阵光幕一阵阵波澜起,好像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了。
渗入护宗大阵的杀意让招凝险些跪在地上。
招凝脚步不由得加快,一步深一步浅,一步不稳,摔倒进血水之中,秦恪渊也从身上摔了下来。
“秦师叔。”身上已经完全被血水浸透,血泥覆面,但她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意识去管这些了,她艰难地从血泥中爬起,几乎是匍匐着扑向秦恪渊。
“秦师叔,秦师叔。”
大雨冲刷而下,像是石头一样一颗颗砸下来。
招凝知道这些雨水并不会对秦恪渊造成任何伤害,可是秦恪渊此刻看起来太过脆弱了,招凝有一种只要轻轻一击,秦恪渊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她扑上身子想为秦恪渊遮挡雨水,可是那也是徒劳,雨水无孔不入。
但就在这时,秦恪渊眼眸忽而颤动着睁开。
不知被雨水模糊还是视觉受损,只看见身上晃动的人影。
招凝并没有注意到,她看着天空中护山阵法的波澜越来越大,灵光明灭,似乎马上就要被破坏了。
“招……凝……”但秦恪渊还是认出了。
招凝猛地听到声音,大悲转大喜,眼泪裹在大雨中。
她伏身颤抖地应着,“是我,秦师叔,是我。”
秦恪渊看着她,眼珠动了动,看高空,招凝随之看向护宗大阵之外,高空中走过几个人影。
御空行走,那是元婴上人。
招凝意识到什么,重新将秦恪渊搬上后背。
“招凝带你离开这里。”
秦恪渊下颌落在招凝肩上,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嗯。”
护山大阵隔绝了外界的神识,茂密的树冠遮挡住直视的视线,招凝背着秦恪渊进了密林中。
却听这时天空不断传来巨响,七八个元婴上人结成的阵法,杀意滔天。
“护山大阵要破了。”招凝颤抖着,“他们要进来了。”
招凝说着,却没有收到半点回应,她心跳都停滞一瞬,极缓慢地侧头看秦恪渊。
“秦师叔?”她轻声唤着。
细微的呼吸落在她颈项,但人已经没什么意识了。
招凝缓缓放轻了呼吸,将秦恪渊转到身前,呢喃着,“师叔,你放心,我们一定能躲过去的。”
护山大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黯淡,招凝和秦恪渊即将避无可避。
她身上忽然晕开清光,修为一点一点跌落,清光包裹着她,连带着她抱在怀里的秦恪渊也一同笼罩进去,清光如同屏障,收敛了所有气息。
太虚六道灵源秘传记载的秘法,万木匿息术,可以借万木之息将他们的气息隐去,连元婴上人都不能察觉。
招凝知道这个秘法有很严重的后遗症,但是招凝已经不管不顾了,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办法,他们必须在元婴上人的搜捕中活下去。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掠过一阵寒意,那是元婴上人搜索整个云霄峰的神识。
即使被万木匿息术掩盖了气息,招凝此刻仍然有一种心似乎要跳出来的感觉。
但好在那神识只是掠过她们所处之地,便忽略了,成功躲过了元婴上人的搜索。
趁此时机,纤弱的身躯背着秦恪渊在清霄宗重重山峰间跌撞奔走。
招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清霄宗的,她此刻的状态已经没办法支撑他们再远行。
她寻了一处荒废的山中散修洞府,带秦恪渊躲了进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去了他们离开的痕迹,也冲去了她们身上的血渍。
招凝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将秦恪渊带到洞府中,将秦恪渊放到石床上,她就趴在石床边缘,尝试着恢复体内的灵力,再将好不容易生成的灵力注入到秦恪渊体内,试图去修复他体内的重伤。
可是炼气期的修为在金丹境界面前何等的渺小,灵力灌入到丹田中,犹如滴水入大海,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万木匿息术秘法时间已过,招凝感觉自己的五识在逐渐退去,但她的动作仍旧没有任何停止,她不断的将灵力注入,又在灵力耗尽中自行恢复灵力,到五识彻底封闭,她仍旧重复着。
就这么挨过七日,后遗症渐渐消失,五识开始恢复,幸运的是,没有人搜寻到这里,而招凝的执着终于起了一丝微妙作用,秦恪渊的伤势略有好转。
不知过了多久,秦恪渊眉睫动了动,意识重聚。
招凝扑在床边,“秦师叔。”
秦恪渊睁开眼,眼神中却是破碎。
“秦师叔,你终于醒了。”
秦恪渊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眸子转动到招凝身上。
“招凝……”他的声音极度沙哑。
他动了动,撑着身要坐起,招凝将他扶起来,秦恪渊盘坐在石床上,招凝趴在石床边,仰头看着秦恪渊,眼泪聚在眼眶里,不自觉就滚了下来。
秦恪渊低头看着她,面上血色全无,坐起身却只能虚弱的微弯着脊背。
他看着招凝的泪水,忽而伸手,按在招凝脸颊上,指腹抹去招凝的泪。
“哭什么。”
他的手就那般按在招凝脸上,似乎知道这个问题有些明知故问,便又说,“别哭,都结束了。”
招凝看向秦恪渊,“真的结束了吗,叶紫莹,叶紫莹不知从哪得到的魔种,她说不见了。”
“在我这。我封印了它。”
招凝看着秦恪渊,大抵红树小院听了太多掩盖的话,她一时竟不敢去相信。
秦恪渊是知道的。
所以,他说,“师叔这次没有骗你。”
这句话让招凝再次留下泪水,她无法控制,额头抵在秦恪渊膝盖上,无声的流泪。
秦恪渊也不再说话,他手掌扶在招凝脑后,自己也跟着闭上了眼,那些情绪全部吞了回去。
可是即使什么都不说,他身上的伤势却无法掩盖。
突然间,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
鲜血低落在招凝脸颊,她害怕极了,下意识地捧手在秦恪渊颌下,一遍一遍去抹他嘴里涌出来的鲜血。
“师叔,师叔,你别吓招凝。”
可是根本没用,鲜血几乎染红了秦恪渊半身,招凝双手赤红。
她去查看秦恪渊体内的情况。
却发现,秦恪渊丹田中的金丹碎了。
上品金丹本泛着紫色的毫光,此刻碎成千百块碎片,悬浮在秦恪渊丹田中。
每隔一段时间,一块金丹碎片就崩毁成灵光,彻底消散。
招凝知道,等破损的金丹完全散成灵光,秦恪渊就彻底消散在世间了。
眼泪已经不受控制了,她沾血的手抹泪,面上大片大片的血,可也顾不上了,又倔强地将灵力注入秦恪渊身体。
“没用的,招凝。”秦恪渊手掌按在她的手上,“我本就不该再活着了。我杀了太多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招凝疯狂地摇头,“他们都被魔化了,他们都该死,师叔没有错。”
秦恪渊看着她,眼神中的破碎感令人绝望。
“秦师叔,一定有办法的。”招凝带着惊慌说着,“一定有办法能让你活下去的。”
她强行施展万法封灵术禁锢住破碎的金丹,可是这只能延缓金丹溢散的速度,并不能阻止金丹溃散,更不能恢复金丹。
她急喘着气说道,“我,我去找玉景珏,他是医修,他惯说自己知万年秘史,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招凝。”秦恪渊呢喃一声,是要阻止她。
可招凝跪在他身前,仰着头眼眸含泪的看着秦恪渊。
“秦师叔,一定有希望的,求求你等等招凝好吗。”
秦恪渊看着她,眼眸极沉,好半响才应了一声沉沉的“好”。
招凝一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招凝很快回来,很快。”
她飞出洞府,秦恪渊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等她消失在洞口,他垂下眼眸,无力的坐着。
招凝冲到了归元城,却发现整个归元城都好似空了,像是一处鬼城 ,她已经无心再去在意这些,她冲到玉景珏的古医堂,可是古医堂中已经人去楼空了,什么人都没有。
招凝没办法,强行打开了玉景珏的书房,翻找着书房里的药书,试图从药书中找到治疗金丹破碎的办法。
“里面有人!抓起来!”
忽而门外传来一声爆呵,隐隐有几个人影冲向此地。
招凝一惊,下意识瞬身而走,但灵力匮乏,刚出归元城就被两人追上。
“你为何出现在玉景珏古医堂,玉景珏和秦魔头关系密切,你莫不也是同党?!”
“秦……魔头?!”
招凝强忍着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什么,但同时也发现对方穿着清霄宗外门弟子袍。
“等等。”忽而有人阻止了呵斥的人,另一个人上来,上下打量了招凝一眼,朝招凝微微拱手,“这位仙子莫不是内门沈招凝沈师姐。”
招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这个态度也算是默认了。
那人连忙礼身,更加恭敬了,并对身边的弟子说,“这位沈师姐是前年新入的宗门,刚刚进内门,同秦魔头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要太小题大做了。”
“我们是清霄宗外门十三峰弟子,弟子名叫元锋。”
另一个人诧异拱手,“十三峰李海,见过沈师姐。”
李海立刻对招凝拱了拱手,以表歉意。
抬眼又看招凝,试探问道,“沈师姐也是外出任务,才回昆虚吗?”
招凝强压着情绪,“是。”
李海忿忿道,“我们也是出任务,前几日回来,却发现……却发现……”
他们神色中满是恐惧和愤怒,“秦魔头以上品金丹大典传道法会的名义和玉华宗挑战提前之事,邀请了昆虚四大宗门,大大小小宗门中的人,依旧昆虚大半散修,却在金丹大典之上,将所有的都杀死了。现在整个昆虚,所有人都在找他,要把他揪出来祭天。”
招凝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秦师叔怎么在他们嘴里成了这样的人了!
“荒谬。”
招凝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但这样的反驳在他们看来确实无比正常的,因为所有人都无法相信,仅凭秦恪渊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杀光金丹大典上所有人,那可是不仅有练气、筑基的修真者,还有数十位前来祝贺的金丹真人。他一个刚晋升金丹的修真者,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将所有金丹真人杀死呢。
“事实就是这样。”李海说道,“所有尸体死前的影像都呈现出当时秦魔头暴起屠杀的一幕。”
元锋叹道,“沈师姐,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令人无法接受,秦魔头,不,秦恪渊作为我们清霄宗首座多年,看起来确实为我们宗门做了很多事情,可是如今……”
他摇摇头,而后忽然翻手拿出一面铜镜。
铜镜在灵力驱动中,投射出光影,将许多尸体死前的记忆叠加起来,真真切切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彼时是秦恪渊的上品金丹大典。
整个清霄宗人山人海,大典盛大,昆虚四面八方的人都像云霄峰广场汇聚。
人群中有人谈论着。
“我们这小小的宗门竟然能受邀参加这样的金丹大典,真是天大的幸运。”
“嘿,这哪里是天大的幸运,这是人清霄宗秦首座秦真人的恩典,秦真人要在金丹大典上设传道法会,广发了法会邀请贴。”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还在其中看见了不少散修。”
“不过这也是幸运,只要接到邀请帖,就说明我的天赋是被秦真人看的上。”
“这话倒说的也是,听说归元城暗拍会上有人将邀请函拍卖出去,拍卖价上甚至顶上了上千灵石,结果邀请函当天晚上被送出去,第二天早上又回到了寄拍人的洞府里,你说这事神不神奇,他们还差点打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打的,这一看就是邀请函绑定了邀请人,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参加,就是投机取巧,这种人可不能让他们进来。”
这光影不过展现了这么一段,就听到元锋说道,“沈师姐也看到了,在这些参加人的死前记忆中,这些人都收到了邀请函,而这邀请函就是秦恪渊一手分发的,清霄宗血河尸海同秦恪渊的关系是逃不开的。”
招凝没有回答,大抵两人在她眼里没有看到动摇,只能叹了一口气,继续将后面的光影投射出来。
“沈师姐,后面的事,还请你做好心里准备。”
她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光影上,看光影上的画面逐渐宏大,在上品金丹大典开始之际,贵宾自四方而来,他们满含笑意,御使着法器,落在大殿广场上。
直到云绝钟响,秦恪渊一席乾坤大地玄衿长袍,出现在云霄大殿云鹤阶石上方。
所有人都向秦恪渊拱手做礼。
“恭贺秦真人成就上品金丹。”
“秦真人长生久视。”
秦恪渊神色平静,拱手向在场的所有人回礼。
“秦某谢过诸位道友祝贺,今日诸位应邀来清霄宗,秦某不胜感激。秦某今日大典之上开坛讲道,不讲大道,不讲长生,只讲生死。”
在广场上所有人的不解中。
秦恪渊抬起右手,一柄无锋的长剑出现,他握住长剑。
冷冽的目光环视所有人。
“修真界万物有道,生灵皆有生死,可天魔侵蚀之下,凭生虚妄,生不知死。”
“就问诸位,此刻可知自己是生是死!”
人群中有人脸色大变,有人鬼祟躲闪。
但同一时间,无锋的长剑悬停在高空,瞬间狂风聚起,天地变色,夜幕一瞬间降临,星河好似从夜空中坠落下来,一道磅礴的剑意裹挟着无尽的杀意忽而铺天盖地而来,这杀意好似刺痛了所有人的识海,所有人当场抱头痛苦,唯有秦恪渊站在人群中一脸冷漠。
无形的剑意形成剑光如雨点般向所有人刺去,所有人就在此时,形态大变,身体扭曲,面容狰狞,瞳孔破碎,他们嘶吼着攻向秦恪渊。
而剑光就在这一刻刺穿了他们识海。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剑光越来越密集,甚至亮到刺目,连光影都如白昼耀目般失明了三个呼吸。
等光影再度出现时,便看见秦恪渊面无表情的持剑刺入了毕乌真人的脑袋中。
在毕乌真人身体倾倒之地,毫无情绪的拔出了长剑,鲜血沾染着长剑,一滴一滴滴落。
周遭人群一齐涌了上来,秦恪渊站在原地垂首余光环顾四周。
在他们逼近半尺的刹那,忽而持剑下刺,剑尖一点灵光,星河诞生,万万剑光以星河为中心向外扩散而去。
剑光穿透了广场上所有人,穿透了人群后方彻底魔化的人群。
周遭人一层一层的倒下,他抽出长剑,浑身已经浴血,而后飞上云霄宗顶上打开了清霄宗护山大阵。
光影里秦恪渊弑杀的目光和沾血的剑,一幕幕都令人不可否认。
招凝僵直在原地,原来是秦师叔强行加速了所有人肉身的魔化。
内门弟子每看一遍这光影,都觉得怒不可遏。
“沈师姐,这个秦魔头亲手屠杀了半个昆虚,屠杀了三万修士!”
招凝嘴唇微动,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沈师姐,你去古医堂找玉景珏是为何,他可是秦恪渊友人,很有可能是他同党,这种魔头若是包庇就是清霄宗,就是整个昆虚修真界的罪人了!”
不是的,他们被种下魔种,神魂魔化了,身体和意识都会逐渐异化,没救了。
神魂魔化,就算是天人降世都救不回来了,只能驱动让天魔占据肉身,使天魔彻底成为肉身意识,识海屏障就会在法则中恢复,反隔绝了域外虚空,让其无法通过识海逃离。
光影中的画面并没有就此消失,仍然在回溯着当时情况,秦恪渊拿着剑绞杀了所有未死绝的人,对战上双眼浑浊充血的云蔚真人。
秦恪渊看着云蔚真人,两边灵器已经逼向彼此心脏。
可秦恪渊没有半分避让,他的眼眸森冷着,只说了几字,“我必杀你。”
话落,忽而一道剑光从云蔚真人的身后亮起,直接刺入了云蔚真人的后心,并在云蔚真人僵硬的刹那,一剑斩下了云蔚真人的脑袋。
即使这般的代价是云蔚真人的法器攻入了秦恪渊的丹田,他大口大口的吐血,真元从身体上四溢。
他仍旧维持着击杀的坚定。
“师尊!!!”
忽然这时,天空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半个呼吸不到,一个女修忽然出现在招凝身前,她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玉华宗的弟子。
女修抢夺了元锋手中的铜镜,她跌跪在地上,捧着铜镜,看镜中的画面,眼泪崩落,大喊着,“师尊!师尊!是燕儿来晚了。”
招凝此刻的心已经麻木了,她似乎无法从这光影中再产生任何的情绪。
她看着突然出现又陷入崩溃的女修,心里唯一的想法却是,这个女修好像似曾相识。
两个清霄宗弟子似乎也被突然出现的女修惊住了。
他们对视一眼,看向这女修,元锋试探的开口,“这位仙子难道是云蔚真人唯一的弟子,玉华宗的天骄,玲燕仙子。”
这位名叫玲燕仙子的女修并没有回应那二人,她眼神绝望而狠厉地盯着光影中的秦恪渊。
“他是谁!”
元锋被她身上爆发出的冰寒之意,震得有些瑟瑟发抖。
李海回应道,“这是清霄宗原首座,秦恪渊。”
“清霄宗,秦恪渊。”她咬牙切齿着。
元锋赶紧说,“是他秦恪渊做的,跟清霄宗没有丝毫关系,我们清霄宗大半弟子和长老也死在了他的手下。”
“秦恪渊。”她咬着这个名字,好像要把他碎尸万段,她余光极其狠厉地望向元锋和李海,似乎在质疑清霄宗弟子的开脱。
元锋颤抖着连忙说道,“玲燕仙子我们说的是真话,不信你问我们内门沈师姐,她们峰上火融宗师,近一半弟子都被斩杀了。”
玲燕仙子缓慢转头看向招凝,看见招凝模样的一刹那,那狠厉忽然顿住了,甚至掩去了半分。
“你是……沈招凝?你怎么会在昆虚修真界。”
招凝麻木地抬眼,却也微微顿住,这人的面貌竟是当年青山门毕玲燕。
毕玲燕,玲燕仙子,招凝一瞬间恍惚,她没有想过,当年御风逃离青云帮的故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遇见。
毕玲燕站起身,抹了眼角的泪水,她靠近招凝,“五年前凡俗南靖青云帮,那个瘦小如柴的小流浪,是不是你。”
招凝看向她,此刻招凝的情绪都没有什么起伏了,即使这般错愕相遇,招凝也不过应了一声,“是。”
“真的是你。”毕玲燕几步靠近,上下打量招凝,“你变得我快要认不出来了,你居然也有仙缘,真是……”
大概是这样故人再遇的场合实在太不合适了,毕玲燕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联想起自己当年被师尊找到带到昆虚,为解决神魂融合而冰封,但大梦醒来,却发现师尊失踪,昆虚大变,而后却是师尊被杀的场景。
她神色又开始扭曲。
毕玲燕此时已经是筑基修为,元锋和李海生怕她仍然把清霄宗牵扯到其中,并牵连到自己。
连忙说着,“玲燕仙子既然同沈师姐是故人,那必是能信我们说的话。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秦恪渊,秦魔头,他召集昆虚众人,杀心癫狂,屠杀所有人。”
毕玲燕好看的面容扭曲至极,“秦恪渊!我要杀了你!”
她看向招凝,她一把抓住招凝肩膀,“走,我们一起先杀了秦魔头报仇,而后再慢慢说道。”
招凝却退后了半步,拉远了和她的距离,去杀秦恪渊,她在开什么玩笑。
可招凝清楚的知道,在场所有人对秦师叔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这一切不是辩驳就可以解决的。
“我不去。”招凝拒绝。
可听在毕玲燕的耳中,就仿佛是一种逃避和退缩,她盯着招凝,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招凝,你还是那么懦弱!”
她气急甩袖,直接离开,带着玉华宗的一众人,“去找秦恪渊,他杀了师尊,哪怕他现在是死的,也要把他尸体拖出来,碎尸万段!!!”
元锋和李海被这气势吓得颤抖,他们看向招凝,不知是受毕玲燕评价的影响还是招凝拒绝态度的影响,带上的逼视和轻蔑。
“沈师姐,既然如此,我们就走了。”
“不过,沈师姐,秦恪渊是我们整个昆虚的罪人,如果真的遇见他,必要告知宗门,可不能怯弱逃避了。”
他们说完就朝招凝一拱手,从招凝两侧离去。
招凝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眺望远方,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招凝回到了他们藏匿的洞府,秦恪渊仍旧坐在石床上打坐,虚弱地甚至无法位置打坐的姿势。
听到声音,秦恪渊睁开眼。
看着招凝失魂地走到他身边,而后在前蹲下,仰头看他。
“秦师叔,我们离开昆虚,好不好?”
“我们去凡俗,找个钟灵毓秀的山川,藏起来,再也不要管世间事了。”
秦恪渊低头看她,双眸对视。
没有问她出去遇到了什么,只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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