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入夜。
招凝和秦恪渊来到永丰郡辖区边界的大曲镇。
正值月圆之夜, 又是中秋时节,镇上颇为热闹,集会上杂耍、花灯、赏完、糕点等应有尽有。
招凝儿时在凡俗的时候少有机会感受这样的集会热闹,如今倒有了几分闲趣想要体验一番。
她半蹲在一个老伯摊位前, 看老伯用糖浆绘制糖人, 便请老伯给自己绘一串。
老伯自是高兴地应了,并问着“姑娘想要什么图案的?”
招凝想了想, 顺手就从袖口里拿出一枚玉佩, 正是秦恪渊那枚上古龙纹玉,“老伯这个可以画吗?”
“当然可以,姑娘稍等。”
这上古龙纹玉, 古朴色淡, 并非凡俗眼中常见的美玉,使得这一至宝在凡人眼中并未有什么惊讶, 只是感叹一声这龙纹图案格外的古怪。
当老伯大概有龙纹雏形, 招凝朝秦恪渊晃了晃玉佩,秦恪渊莞尔, 说了声“收好”。
招凝顺手收回袖袋中, 接过老伯刚制作好的糖人, 递上银钱,道了声谢, 同秦恪渊往人群中走。
龙纹惟妙惟肖, 好似将玉佩完美复刻,招凝随口问了句,“师叔, 这玉佩是何物, 我熔岩江逃生全都靠它。”
秦恪渊向来对招凝知无不言, 这会儿不知怎么了,却没有直接开口。
招凝疑惑转眼看他。
就在此时,忽而有一小孩奔跑着正好撞到她侧腰,招凝下意识避了避,小孩直接向地扑去,招凝一看不妙,顺手捞了一把,这才把小孩稳住。
这一碰撞,糖人直接碎裂掉落在地。
招凝无奈蹲身看小孩,这才发现是个小姑娘,瘦弱的看起来只有六七岁。
一瞬间,好像看见当年的自己。
小孩一脸惊慌的模样,招凝揉揉她发顶,“没事,不用担心,以后小心些。”
却不想她刚放开手,那小孩就一溜烟的钻进人群中。
招凝一顿,站起身看着小孩远去的影子,秦恪渊说道,“去看看吗?”
那小孩就在逃跑的一瞬,将上古龙纹玉佩摸了去,手快极了。
上古龙纹玉佩当然要拿回来,只是集市人多杂乱,许是还有几分流浪出生的同理心,招凝并没有直接将上古龙纹玉佩召回来。
这么一跟,就看见小孩从狗洞钻进破败的院子中。
她从院中杂乱的花坛里挖出一个包裹,包裹一打开,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用,从满是锈迹的铜钱,到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从单个耳环再到泛黄的簪子,她从怀里将集市上的东西都放进去,开心地低声欢呼着,“太好了,钱够了!”
小孩又将包裹收拾好,踹在怀里,偷偷溜了出去,趁着巷道没人就绕去了镇上一处典当店铺。
“我要换钱!”
小孩踮着脚高举着手,却还没有典当柜台高,正偷懒在窗边围观街伤热闹的掌柜的往柜台下瞟了一眼,一瞧见那破烂烂的包袱,一脸嫌弃的,“不要不要,你从什么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拿走拿走。”
小孩脸色一垮,难过中又将上古龙纹玉佩举起来,“这些不要,我还有这个,这个肯定能换钱!”
掌柜的眯了一眼,看不出玉佩的成色,但是只要是玉,这价格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但他哼哼两声,“哪里搞得,偷的吧!”
“你管我,给我换钱!”
“一两!”
“你骗钱!”
掌柜的不屑将玉佩往柜台上一扔,“那就不要了。”
小孩快要哭出来了,气势也提不上来,咬着牙说道,“你至少给我五两。”
掌柜嘿嘿一笑,这玉少说也有五十两,好骗的小孩,他拿回玉佩,笑眯眯正要应“好”,眼神一滞,话锋莫名一转,“这玉佩五两哪里够,我给你一百两!”
说着转身从钱柜底下抽出一张银票,他还特地从柜台里绕出来,半蹲到小孩身前,小孩只是满是惊愕,怎么也想不通掌柜的突然的态度变化。
掌柜的态度极好地将银票塞到她手上,还嘱咐她“小心收好,弄丢了,可就没有了。”
即使再怎么惊讶,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银票的惊喜也将其他的情绪全部冲散了,满心欢喜地就跑了。
掌柜的一脸欣慰看着小孩跑远的背影,直至背影完全消失,他的神色再次一滞,眼神转而变得茫然。
“我……我刚才做了什么。”
“哎,我站在这里干什么?”
掌柜的懵然回到柜台后,柜台上的上古龙纹玉佩不知何时不见了,他也没有意识了,好像将这一段记忆完全忘记了似的。
招凝拿回玉佩,抹去上面沾上的泥印,抬头看了一眼那小孩,就见小孩从药铺中拿出一大包药。
小孩是被药店老板牵出来的,老板直接关了铺子,肩上背着药箱,同小孩一起离开了。
老板边走边说,“你这小丫头,你和你奶奶本来过得不好,十岁了还跟个六七岁孩子似的。我知道你经常在镇上偷点小物,这就算了,这次怎么直接偷了银票,这要是被发现你的手可别想要了。罢了,小梦儿啊,既然你奶奶生病了,我先去看看你奶奶,再想办法帮你把银票还回去。”
“我说了,那是典当来的!”小梦儿不满地嘟囔。
“就典当那老吝啬鬼,你能换来十两,都是天上下红雨,小小年纪又偷又骗,看你奶奶怎么打你。”
一大一小渐渐走远。
招凝和秦恪渊也没有再跟着,秦恪渊淡淡地说了句,“她和你是不同的。”
招凝默然,片刻才说,“她还有个奶奶。”
可招凝自有记忆起好像就被人贩子抓走了,招凝记事晚,只能大致记得五岁以后的事情,此前的都记不清了。
“你的意识深处记着的,当有一天,你忽而所感,觉得命运牵连,那可能就是你记忆中的家人。”
招凝看向秦恪渊,秦恪渊抬手递给她一个糖人,和刚才碎裂的龙纹糖人一模一样,也不知道秦恪渊什么时候弄到的。
此刻招凝有一种秦师叔在哄着自己的感觉。
但却听他说,“斩凡,斩凡,要你自己去寻找你在凡俗的牵挂。”而后再去斩断。
招凝莞尔,接过糖人,小口咬了一下,眼眸弯弯地点了点头。
古道修真者,到了筑基这一境界,其实在修炼上没有什么瓶颈,真元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可以晋升,但是在修炼之前却有一道极难的关卡,便是要斩去与凡俗的联系,彻底蜕凡,凡尘世事与自己无关,与凡尘不再牵连,一心往大道去,才是筑基第一步。
但这一步成为多少修真者,特别是古道修真者毕生的瓶颈,无人可知。
招凝和秦恪渊在集市上又逛了一会儿,直到深夜,所有的玩闹人群都散去,摊贩也提着担子回到自己家,他们这才在镇上一处客栈住下。
本就不需要睡觉,招凝索性就在房间中同秦恪渊一起打开之前没来得及打开的四张九州残卷。
四张九州残卷同时悬浮在房间中,招凝指尖灵光晃动,残卷上的魔气一寸一寸消散,指尖再一晃,那四张九州残卷自行展开,令人意想不到是,这四张九州残卷的画面当真被招凝猜中了,来自同一处地点。
只见四张九州残卷合成一块完整的画面,是一副坊市图,名叫望仙坊。
坊市中应有尽有,各种店铺都标记着名号,从炼丹到炼器,从杂物到灵宝,庞大到比归元城都大上两倍。
“师叔,这是哪里?”
秦恪渊却说,“九州并没有一处地点叫望仙坊,倒是天堑海迷雾中有一处叫望仙死城的地方。”
“死城?”招凝微讶,“难不成望仙坊就是望仙死城的前身?”
但还没有等到秦恪渊回答,便看见他的目光瞥向窗外,不知何时,深夜里的虫鸣还有更夫重复的打更声都消失了。
正当招凝意识到有人来的时候,一个虚晃的、只有巴掌大的紫色小人站在窗台上,它圆乎乎的,双手叉腰,没好气地盯着他们。
这模样是……元婴?
“逍意上人这般元婴离体而来,若是被仇家发现,可是糟糕了。”秦恪渊淡淡道。
逍意上人小元婴蹦下窗台,紧接着出现在四方桌上,胖乎乎的小腿翘起二郎腿。
“少废话,谁还能伤得了老夫。”他胖乎乎的小手一伸,“把蜚之角还来。不过是个金丹初期的下品金丹都让你们折腾了半个月,还要老夫在这般来找你们,你们这实力着实差劲。”
招凝默默移开眼,这位元婴上人大概想不到,他们根本没有赶路,游山玩水的半个月,这才闲庭散步地刚到永城郡府地界。
蜚之角在招凝这,招凝顿了顿却没有直接给,“给之前,晚辈却想问上人一个问题。”
“你说。”逍意上人毫不在乎,一边腿放下,又翘起另一边腿。
招凝问道,“不知逍意上人和紫焰宗是否有过节。”
逍意上人眯眼,“你的意思是这事是紫焰宗策划的。”
招凝没有应话,但逍意上人自顾自地说,“是掩月仙尊那一脉,还是宗主那一脉?老夫跟掩月仙尊说得上话,跟紫焰宗宗主,嘿嘿,那应该就是那个老匹夫暗中做的了,老子化神成功,非要抽了他的血脉异火,掐碎他的元婴,不就是失了名额,他竟这般害老夫。”
招凝听着这话有些云里雾里,一是紫焰宗似乎两脉分明,二是那所谓的名额是什么,足以让一宗之主动下这般转嫁阴谋。
但显然逍意上人是不会将这么多隐秘之事告诉他们,招凝展开手,泛着暗紫毫光的蜚之角悬浮在掌心。
“哎,果然疫气削弱了不少,这群混账。”逍意上人咬牙,说着直接张开双手,“快,给老夫。”
可招凝这时却微微一掩,“逍意上人,这蜚之角是上古凶兽至宝,您要去该不会也想他们一样,借凡俗怨气炼化邪恶法宝吧。”
“你这小姑娘,老夫行逍遥大道,三千正道之一,是能和邪道相提并论的?你是要我废了一身修为转修邪门歪道?!”逍意上人气不打一处来,“快,还给老夫!”
招凝不过是明确一句,若是自知逍意上人也行邪道之事,将蜚之角交去便是罪过,但大道天证,做不了假,招凝便说,“逍意上人仅仅伸手要吗?您说好的避道珠,还没有交给我们。”
“小姑娘,一点不让。”逍意上人没好气的说了句,翻手出现一颗同他元婴小胖手一般大小的无色灵珠。但长时间看去,便感觉到异常,好似一处黑洞将所有神识都吞噬了。
他直接将避道珠抛去,招凝手中的蜚之角自然向他飞去,逍意上人元婴御空走出桌子,双手双脚抱着比他元婴大上两倍的蜚之角,正要离开,余光忽然落在掉落在椅上的望仙坊地图。
他“咦”了一声,连蜚之角都不拿了,直接扑身上去。
却不想在扑上的刹那,望仙坊地图就消失在椅上,他直接脸面着落地压在椅面上。
元婴之体,半个身子都渗进了椅子中,他将自己□□,兴奋中带着气恼的看向秦恪渊。
望仙坊的地图此时正在秦恪渊手中。
“你这家伙,老夫看一眼地图怎么了?”
秦恪渊不咸不淡地开口,“元婴上人一目便知所有,您老看一眼,这望仙坊的构造可就被您熟知于心了。”
“诶,你!”逍意上人元婴小人大抵要跳脚,硬生生忍住了。
可是眼眸还是不住地往望仙坊地图上看,“那就是望仙死城的原貌吧,老夫听说这望仙死城在上古之时是通往蓬莱仙岛的第一大城池,后来大破灭中一夜间所有修士,上至元婴下至凡人,都死去,整座城池也随着岛屿消失在其中,里面那些上古修士的遗宝和坊市的遗存可都还在其中,不亚于古战场。”
他呢喃着,招凝这才知这望仙坊还有这么一说法,秦恪渊大抵早知这些,他神色丝毫不动的说,“若秦某消息没错的话,天宫似乎发现了望仙死城的踪迹,只是忌惮其上的阵法和禁制,不敢深入。”
招凝立刻懂了,这九州残卷上的望仙坊可是把所有的阵法和禁制的位置都标注清楚了。
逍意上人一见秦恪渊这幅了然于胸的模样,就知道糊弄着白嫖一眼是没戏了。
他落在桌子上,叉着腰问,“老夫也不想欠你们,再来一场交易如何,公平交换。”
秦恪渊看向招凝,意思是这是她开出来的地图,如何处置全凭她自己安排,招凝点了点头,她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觉得自己可以一人独占整座望仙坊中的东西。
她对秦恪渊说道,“师叔觉得用何来换值当。”
秦恪渊看逍意上人,却说,“那逍意上人拿紫焰宗那名额来换。”
逍意上人一怔,紧接着抬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恪渊,“你知道这名额是什么吗?你以为就这望仙坊地图就能换到,简直笑话。”
他的态度颇有一种芝麻换西瓜之感。
招凝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是她却清楚秦恪渊绝不做无把握之事,更不会害自己,便安静在一旁,看着他们对峙。
秦恪渊道,“值不值当,全凭逍意上人自行判断,若我知晓的无错,望仙坊中有渡劫台,可削弱雷劫至少三成,逍意上人以灵根大道入逍遥,完全晋升元神,还需七七四十九道雷劫,这雷劫……”
“行,老夫换!”
谁想逍意上人根本忍不住直接拍桌子定下。
秦恪渊勾起嘴角,看的逍意上人气得牙痒痒,但是说出来的话就是天道见证下的,他手下一番,一圈灵光出现在他的手中,而后却直接向招凝射去。
招凝下意识的捧那灵光,灵光落入招凝手中,幻化成一枚玉牌。
招凝下意识地看秦恪渊,秦恪渊已经将望仙坊的地图直接扔给了逍意上人。
逍意上人急迫地看了一眼,这才看秦恪渊,又看了一眼招凝,这时候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这名额于老夫确实要不了这么多,给了就给了,可这小丫头若是十年之内晋升不了上品金丹,这名额可就浪费在她手里了。”
秦恪渊淡淡出声,“这就用不着逍意上人费心了。”
“逍意上人地图也看过了,元婴离体这般久,就不怕紫焰宗的人追来。”
逍意上人听出秦恪渊这话是在赶客,他也不生气,嘿嘿一笑,“来就来,老子想让他们一起跟我困在永丰城吃糖葫芦,娘的,真他妈吃吐了,契机到底什么时候来。”
他小声嘀咕了一声,朝两人一摆手,直接消失在房间中。
他这般离去,外界虫鸣之声渐渐恢复了正常。
招凝这才有闲心看向自己手中的玉牌,玉牌上没有多少繁复的纹路,好似只有一道刻痕以及一个古体的“封”字。
招凝问秦恪渊,“师叔,这玉牌代表的名额究竟有何用?”
“可听过上古战场?”秦恪渊反问她,招凝细想了一下,只记得九州大陆志中曾经说过,大破灭之后万族百废待兴,却没有听到什么战场之事,难不成上古战场指的是大破灭中的战场。
招凝坦诚地摇摇头。
本想听秦恪渊介绍只言片语是,可秦恪渊却没有多说什么,只交代招凝,“此物莫要被他人发现,十年之内若是你得成上品金丹,天宫的人会告诉你。”
招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九州高境界的人都在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的所有知情人共同汇聚在这天宫之中。
但招凝有自知之明,现在她的修为不过筑基刚晋升,斩凡都未过,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利于她的修行。
便知趣的什么也不问,将玉牌放到寂灵之府中。
她想起刚才同逍意上人的讨价还价,不由笑道,“逍意上人是我见过的唯二的脾气顶好的前辈。”这第一位当然是秦师叔,虽然秦师叔可能并不认可。
秦恪渊也道,“逍意上人本就好玩乐,随心所欲,再加上他此刻入凡,身形被天道压制成孩童模样,多少受了孩童天性的影响,他是自知的,但除非真正有人阻挡他化神,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
“这般随性之心性,招凝是学不来的。”招凝微微赞叹着,忽而又想起逍意上人临走前那吐槽之语,“只是逍意上人化神,入凡便罢了,这不停地吃糖葫芦又是什么理?”
招凝并不想过多窥视那般遥远的境界,奈何这逍意上人的行为简直让人想不明白。
“九州传闻中的化神,有万万种化神之法,但是多数人却都坚信着,化神之中必有一过程,就是灭虚妄,消执念。”
招凝听他这么一说,“难不成逍意上人的执念在这糖葫芦上?”
若非常年冷静,招凝状似平静的神色怕是当场就要裂了,秦恪渊看着她,罕见的,他的神色中也带上了一丝迷茫。
两人相视一眼,最后忍不住都是一笑。
招凝又道,“那师叔刚才重新送我糖人,莫不是也在帮我提前消执念?说起来,那糖人落地,我还确实有些可惜了。”
夜色并不长,两人说说话,打坐调息,一夜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两人刚出城门,招凝还没有想出之后往哪里去。
便看见一个老迈的婆婆拽着昨夜那个名叫小梦儿的女孩。
她们一边快步走着,老婆婆一边斥责着,“奶奶知道你是有孝心的,可是偷人玉佩去典当,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怎么能做,我们虽然穷,但是也要堂堂正正的做人,绝不做小偷小摸之辈。”
小梦儿并不懂奶奶口中的深意,“可是奶奶,你昨天,昨天几乎下不了床了,我怕……小梦儿好怕……”
紧接着她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老婆婆到底也是心疼自家相依为命的孙女,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将孙女抱入自己的怀中,心疼地拍了拍,“不哭了小梦儿,奶奶现在不是没事了吗?神医和道长正好云游到我们村上,不仅治好了奶奶,村子里的其他人都没事了。”
小梦儿抹着眼泪,还是不信,“可是昨天……”昨天白天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连老婆婆自己都说她是将死之人,让小梦儿远离这满是病痛的村子。
“昨夜镇上的大夫不也跟着你来,给奶奶看病了,是不是跟你说,奶奶有神仙保佑,病痛都好了。”
老婆婆安慰着孙女,小梦儿这才点头。
“走,我们去典当铺把那玉佩换回来,再去找找失了玉佩的人。”
一老一小并没有注意到可以掩去身形的招凝和秦恪渊,见一老一小消失在入镇的人群中,也没有再注意了,等他们到了典当铺,铺子的老板会告诉他们,所谓典当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余泽道人可是也到了附近?”招凝想着,听老婆婆那说法,正巧昨夜应该有人到他们村治疗疫气残留的影响。
两人便往一老一小来时的方向去看看,还没有看到村子,就见到两村岔路之处或站或立或躺着好些满身病气的人,中央位置支起来凉棚,两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几个护卫正在凉棚中为村民们分发着汤药。
两人正是余泽和李大夫。
当在场所有村民都拿到汤药到了一边,招凝和秦恪渊这才走过去。
两人正忙地头都没时间抬,“汤药在桌上,每人一碗,不可多拿。”
招凝出声提醒,“余道人,李大夫。”
两人一惊,余泽抬起头更是惊喜,收拾着卷起的衣袖就要上前行大礼,但那一副苍白的模样让人着实有些同情,招凝虚扶起他,“余道人这是怎么了?如此虚弱憔悴。”
李大夫走过来,叉手礼了礼,便感叹着说道,“余道人以自己的血做药引,缓解瘟疫后百姓的后遗之症状,这半个月来,我们辗转数个村落,城郊边的,偏僻的,无一没有放过,而余道人也一直没有休息过。”
招凝闻言亦是感叹,“余道人为民之心,我等佩服。”
余道人却拱手说道,“余某不过是全自己愧疚之心,谈不上什么心系百姓,仙师之语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李大夫从始至终都参与着鬼胎蛊之事,又同余道人一起医游救助百姓,招凝和秦恪渊的身份自然也猜到了些许,因此对余泽的称呼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恭敬地更甚了。
大抵这一批汤药发完了,外围的村民都要回家好好修整,便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新的一批村民还没有过来。
招凝顿了顿,略微思索片刻,左手一展,一只巴掌大的三足鼎出现在手中,三足鼎落在桌上也不过香炉大小。
余泽和李大夫惊讶又不解,“这是?”
招凝坦然道,“聚宝盆。”
连常年治病行医的李大夫都听说过这一名字,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而余泽更是说,“难道这就风语山那个殷老怪留下的宝贝,世间当真有一生无数的宝贝。”
招凝指着三足鼎道,“你可以去试试。”
余泽却摇头,李大夫更是避让,两人都没有露出丝毫觊觎之色,反而微微惊惧。
“两位莫怕,此物灵气不足,还不足以有一生生无数的逆天之效。”三足鼎上三颗上品灵石被招凝尝试炸裂后,招凝便只在上面另置了三枚下品灵石,这灵气并不足以大肆挥霍,但招凝说道,“却足以为你们填补些药材缺口。”
余泽和李大夫对视一眼,齐齐拱手躬身,“仙师仁善。”
“比不得二位辛劳。”
余泽和李大夫正要再说些什么,余光间却感觉人影一晃,再抬头果真不见招凝和秦恪渊的踪迹。
余泽和李大夫追了出去,“仙师,仙师,这聚宝盆,该如何再还您。”
却听耳边一声遥远之音,“若是有缘,日后再遇,便再做归还,望两位妥善用之。”
两人不约而同跪在地上,“遵仙师法令,仙师仙福永享。”
再过半月,大岳国往南靖国的路上。
八辆马车组成车队,车上拉着不少货物,这是两国之间通商车队,随车的一共二十余人,车主是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名叫邓易,面相却无商贾之气,却似文人模样,此时也正在马车中翻阅着一本书册,书册中是大岳国颇为常见的讲道之书,但若是修真者见到便知其实是一本处事炼心的书册。
随行护卫朝最前方的马车说了声,“主家,马上就要过岳山关了。”
邓易掀开帘幔往前看了一眼,过了岳山关就出了大岳国地界了,只是离着关口还有半里路,就能听见喧哗之声,这是不少出关之人在等待放行。
他抬眼看了看天,现下已经是辰时了,一些喜好远行云游的人大多都会在早上出关,这样能刚在天黑之前跨越两国中间用于缓冲的无人地带,进入邻国的关口。
出关和入关向来查的严,自从皇城出了岔子之后,大岳国和南靖国关系更加紧张起来,这出关入关的检查更是要把人扒了一层皮似的。
“我们人多,在路边等等吧,先让那些徒步远行的人过去。”
随行护卫应是,驱马去安排,邓易也从马车上下来,走向后车,刚到车外便喊道,“林公子,林姑娘,打搅了。”
秦恪渊掀开门帘,招凝正坐在车厢中央,手持着毛笔俯身在案上书写,听到声响也没有抬头。
“邓老板。”秦恪渊应了一声。
邓老板笑着,“打扰两位了,马上就要过岳山关,此时关口人多,我们便在此地稍候一番。昨日林公子指点的那道书之语,邓某还是觉得晦涩,想再次求一番指点。”
招凝抄写完最后一笔上古云纹,纸上云纹霎时便晕开了,这上古云纹代指的“天”字又失败了,可在凡俗眼中,招凝却是在绘制一副辽阔天际图,只是最后一笔落下一墨点毁了整张图。
邓易连忙致歉,“哎呀,是邓某来了不巧,扰了林姑娘。”
招凝收了纸,摇摇头,“邓老板说笑了,是我技艺不精。车厢狭小,不如树下交流。”
“自是如此。”邓易点点头,招呼着随行护卫将马车中小案和蒲团放置到树荫下,还备好两壶茶水。
招凝和秦恪渊在一张案前,案上摆了茶具,还有招凝带下来的笔墨纸砚,略显有些挤了。
倒不是邓老板小气,实则是这车队中只有两架马车载人,其余都拆了小案和装饰,全用来堆放货物。
这位邓老板不仅有文人风骨,更是大方,招凝和秦恪渊不过是路上歇息,置着小案,招凝一边仿着上古云纹书写,一边听着秦恪渊讲上古云纹之千般含义,而邓易就是在此时路过。
大概是觉得此举甚合他文人之心,便停下车队,下车交谈了一番,这一交谈跟着惊叹秦恪渊学识之广,再一听他们也是去南靖国的,便盛情邀他们一同前行,于是两人的马车便混入了他们的商队之中。
落座之后,招凝继续埋头书写着她的上古云纹,颇有一种儿时学字的用功,但这上古云纹要是像凡俗文字那般简单就好了。
邓易敬上一杯茶水后,便问自己观道书中不解的地方,“书中有一句,‘目之所及,虚妄之始,虚妄心生,人好径1’,此为何意?”
秦恪渊放下茶杯淡然说道,“此句言,人以目视万物众生,众生外物借目扰人心绪,人便容易走上邪径。这便是所谓‘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2’”
“可人处世间,若眼见之一切,皆是虚妄,那不是注定走上邪径。”
邓易辩驳颇为激烈。
招凝抬头看他,“若是眼睛看不清,便用心去看。本心至坚至诚,何惧虚妄?”
邓易一时之间愕然,转而又讷讷沉思。
招凝不打扰他,转头问秦恪渊,“师叔提起那句,我却想起后一句,‘天之无恩,则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3’,此句又何解?”
秦恪渊垂眸,执起她手中的笔,借由她手在纸上写下一字,此字为上古云纹,隐隐能辨认好似是一个“道”字之意,却又一恍然觉得是“真”之意,但紧接着却又觉眼前云纹莫名起了波澜,好似虚空黑暗中一点光点,窥视光点却感觉山川河山沧桑变化。
就在这时忽而听见一声惊叫,招凝猛地收神,手中的笔失去秦恪渊相辅,在招凝回神刹那掉落在纸上,纸上上古云纹再次晕开。
招凝倒没什么惋惜,她向后方山林声音来源处看去,“怎么了?”
邓易本就在二人指点中抓不住思绪,那一声惊叫立马就反应过来,站起身往林中看了几眼,招呼着护卫往林中探探。
“师叔?”招凝抬眼看秦恪渊,意外地发现秦恪渊眉头蹙着,这倒是少见,上一次见他蹙眉还是在昆虚的时候。
但秦恪渊收回视线,神色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招凝好奇地探出神识去看,就见数十丈外的山泉潭水中,有一双十左右的女子藏在岩石后,潭上邓易的随侍护卫已经赶到,把岸上两个形容猥琐的男子压在地上揍了一顿。
瞧见岸上岩石上还有些许女子衣物,招凝一顿,收回神识狐疑地看了一眼秦恪渊,而后嘴角扬起一丝坏笑,“秦师叔,看到了什么?”
秦恪渊一瞧她这笑容就知她必在想些乱七八糟没有的事,他手掌按在招凝头上,“师叔该看到什么?师叔神识都收敛着。”
“哦。”招凝意识到好像是这样,自前日炼化避道珠后,金丹星云略有波动,神识一直内敛收息。
招凝摸摸鼻头,以她瞧见的模样,那女子一看就是在潭水中沐浴被登徒子扰了,自知自己差点误会了师叔,便小声问了一句心中疑惑,“那师叔缘何蹙着眉头,甚少见过。”
“妖灵之气。”却听秦恪渊低声道,“似曾相识。”
这换的招凝更是惊讶了,能让秦恪渊记住的凡俗妖灵之气,莫非是什么厉害妖物。
就在这时,几个护卫带着穿戴整齐的女子走来。
女子模样甚是娇嫩,明目皓齿,五官精致,一身缎地绣花百蝶裙穿着甚是俏皮可爱。
她并未刚才那插曲耿耿在心,看着人便扬起笑容,好看极了,却有那份“小颦微笑尽妖娆4”之感。
连招凝都不得不感叹,这是个很是吸引人目光。
在场的人,除了招凝和秦恪渊都闹了一个大红脸。
邓易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走上前朝女子叉手作礼,“姑娘没事吧。”
女子赶忙回礼道,“无事的,幸亏这几位大哥及时赶到。”
几个护卫还有些不好意思,其中一人走到邓易面前,小声在他耳边说了情况,邓易更加尴尬了,连了几声“这个”、“那个”,还是说道,“小姑娘,此处离岳山关不远,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妙。”
女子这时才露出几分羞纳和气恼,“我本同人一起的,叫它替我守着,它却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但转而又被邓易口中的“岳山关”吸引,“这里就是岳山关了吗?我正想去南靖国玩玩呢!”
她说着就探头向前方看去,好似看清了路便好直接走了。
邓易拦住她,“姑娘,不等你同行人了吗?”
“不用的,它会赶上来的。”
邓易实在不懂这姑娘的脑回路,但还是好心,“姑娘一个人实在不方便,若是再遇上登徒子,那可如何是好。正巧我们也往南靖国去,便同我们一起吧。正巧我们车队中还有一位同行的林姑娘,和姑娘年龄相仿,倒是可以一起说说话。”
听见邓易这么一说,女子略有迟疑,邓易便将招凝指给她看。
却不想那女子看着招凝,好生顿了一会儿,眼睛眨巴了数下,慢慢走到招凝身边,又是上下打量一眼。
招凝被这目光看得有些古怪,便先叉手作礼,自我介绍道,“小妹林影,身边这位是我兄长林渊。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孟从意。”她笑着,“林姐姐,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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