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上古掌控九层试炼青木塔的宗门, 如今已经覆灭了呢?
招凝心中这般对自己解释,不论这样的解释和之前的猜测有没有根据或者道理, 现在都不是纠结这个来源的时候。
她将徽章收好, 抬头看着白雪茫茫,雪山无尽,现在是要走出这第六层。
暂时没有想到如何通过的方法, 她站在原地,有些许的迷茫,一瞬间脑子中冒出一个念头:既然没有路, 不如在原地等待吧, 也许这些雪山会像之前一般,在下一刻就消失了, 然后变成另外的场景呢?
但这样的念头让招凝心中一激灵。
这不对, 在看到无数先人死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她或许想要停下,但是当她看到了这么多尸体,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却仍旧想要停下,这不合理, 就好像行了百里, 在九十之处停下。
这是一种诡异的暗示。
或者是这一层隐隐对她的诱导, 但好在招凝的心志坚定并没有在这诱导中迷失, 而是极快的反应过来,并从中得到了答案, 既然是说停在原地, 那么出去的方法一定是向前走, 不用犹豫, 一直向前走就可以了。
招凝不再停留,她裹着云丝千幻斗篷一步一步地向前,越到后面这路越是艰难,招凝最初运转功法,让自己半飘在地面上,才不会被地下的泥泞牵绊,但到了后面几乎所有真元都去用来维持本身体温了。
温度越来越寒冷,若是换做普通的凡俗人,几乎一瞬间手脚就能失去知觉,是滴水成冰、流血成冻的地步。
可是这样并不能停下脚步,走到这一步,或许是为了出去,又或许是为了让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动起来,不至于在寒冷之中被冰冻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每迈出一步都好似要花费以往数倍的时间,在脚步落在雪中的刹那,要微微震动真元,才能感到脚上的知觉,否则一瞬间就会同地面冰冻在一起。
招凝又看到了一些尸体,这些尸体已经完全冰冻进了冰块中,冰块包裹着尸体的大小已经有三四倍之大,从外面看只能隐隐看到人形,而并不能看到里面的人是否是和之前一样的宗门弟子。
但是招凝却还是有发现,这些人的弟子袍同之前的弟子服饰并不是一个颜色的,如果用九州常规的宗门制式弟子袍的规则来看,不同身份或者不同境界的弟子袍的颜色不一样的,招凝怀疑这些人的修为可能更高一些,甚至也是筑基境的。
招凝这般想着,脚步却不能停下,明显的,能感觉到只要稍作停顿,整个人就会沦为那冰块中的先人,一瞬被冰封,并从那一刻开始,思维、意识、生机全部被凝固中。
他们是筑基期吧。招凝脑子中迟钝的想着,她感觉她也要坚持不下去了,脚下的动作越来越慢,可她的意志却还在坚持着,至少她还能再向前走几步,即使这动作慢,即使看起来好像已经逼近极限了。
就在这时,招凝忽而感觉到身侧有一股暖意,她僵硬的转头去看,却见一朵火焰从她的储物袋中飞了出来,迟钝的思维让招凝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火焰,而是当初在奉神宫的时候,袁松给的镇宫之宝,炽阳火精。
炽阳火精绕着招凝缓缓飘动,其上炽热的温度瞬间消融了周遭的冰冻,也驱散了招凝身上的寒意。
眼睫上的雪花化作水滴滴落,她微微垂眸,思绪好似快了一些。
一个自行飞出的灵器,好似有了灵智,招凝伸手,炽阳火精便落在招凝掌心。
招凝自从拿到炽阳火精之后就将它遗忘了,一方面以招凝的实力和灵器并不需要他,另一方面这东西总共才能施展三次,已经用了一次,如非必要招凝并不想浪费这炽阳火精。
可是这炽阳火精现在却跳了出来,好像在催促着招凝使用它,只要使用它就能跨过这一层。
招凝盯着炽阳火精很久,久到她仿佛还是被冰冻住了,整个空间中只有炽阳火精在微微摇曳。
半晌,招凝提眸,莫名地环视了周遭一圈,没有任何的发现。
她忽而将真元注入到炽阳火精之中,下一刻,极其霸道而磅礴的火灵力向四周铺开,一瞬间冰雪消融,一路蔓延,百丈千丈数十里。
而这样的扩散似乎并没有停止,那些雪山上的雪也好似没有办法融化到底。
不知过了多久,便感觉到一股极其刺目的光线从遥远的边界线上爆发开,逐渐笼罩了整个空间。
招凝并没有因为刺目而闭上眼睛,她目光如炬的盯着。
看着雪山消失、大地无形,直至最后,她又处在了一片空白的空间中,没有上下之分,没有四面八方之分,这里空白的仿佛招凝只是其中一个杂点。
招凝垂眸看手中已经黯淡了半成的炽阳火精,没有了风,它安安静静的,好似刚才的灵性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将炽阳火精收回了储物袋中,不可否认,炽阳火精确实将招凝带到了新的一层。
这已经是试炼青木塔的第七层了。
一个没有空间、没有时间,只有一片空洞的地方。
这里好似在考验着什么,招凝隐隐有着预感,天下大道三千,证道各有方法,可证道之路漫长,仙路迢迢,也许是千年,也许是万年,也许是她还没有概念的时间,在这时间长河之中,一切皆无,一切都将成为过往,唯有一人独身前行。
是孤独。
招凝在原地盘坐,五心朝上,打坐修行。
和其他几层一样,即使这里空洞,依旧没有隔绝天地灵气。
招凝心中对这般考验没有丝毫波动,或许其他人来也不会太过惊惧,毕竟没有威胁,没有恐惧,不过是一个人带着罢。
就这般,招凝在无声无息、无感无觉的空间中,慢慢修行着,浓郁的天地灵气让招凝体内的真元凝聚越来越快,渐渐的,天地灵气以招凝为中心形成漩涡,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到招凝身体之中。
很快,好像突破了某一层桎梏,招凝的修为更近了一步。
已经是筑基中期了。
但招凝并没有停止,她继续修行着,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筑基境一旦斩凡之后,筑基境的瓶颈几乎都已经清除,只要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便能顺顺利利的晋升。
而招凝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一心修炼的时间了,对于招凝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
但是对于他人或许不是,从筑基初期晋升到筑基中期,看功法强弱看修行速度,最快至少要一年左右,就这般在空白空间中独独一人待下一年的时间,是一种极大的精神折磨。
或许连试炼第六层本身都注意到了什么,又或者被招凝这幅不修白不修的态度气着了,修炼中的招凝感觉到周遭的天地灵气的浓度正在下降,以一种极快的速度。
招凝运转太虚六道灵源秘传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周遭旋转的灵力漩涡速度也跟着加剧,她仿佛是在跟第六层抢天地灵气一般。
当太虚六道灵源秘传施展到了极致,这吸收的速度甚至比天地灵气衰退的速度还快上些许,到了最后,空间中的天地灵气并不是衰退尽了,而是被招凝吸收尽了。
招凝睁开眼,竟有些意犹未尽。
这般修行,筑基中期积累的程度都接近了一半。
招凝甚至懒得去看周遭是什么情况,她思索了片刻,从寂灵之府中拿出百余块下品灵石,将灵石提炼浓缩成一块中品灵石,而后以此获得了数十枚中品灵石。
她手上法决一转,凭空绘制法阵灵纹,再以中品灵石为各个法阵节点嵌入其中,制作成一个小型的修行聚灵阵。
聚灵阵将灵石中的灵气慢慢释放出来,虽然比不上之前天地灵气的浓郁,但是却比天地灵气更加温和一些,招凝便盘坐在聚灵阵的中央,继续闭目修行,这般动作誓要将筑基境中期的关卡突破才罢休似的。
但招凝的目的还是没有达成,在借助聚灵阵修行了些久之后,招凝发现整个空间中好似蒙上了一层古怪的法则,灵气被完全束缚在了灵石之中,无法通过聚灵法阵将它释放出来。
招凝无奈的睁开眼,看了看周遭,依旧是最初那般的空洞。
这一层空间好似就是要让招凝在这里无法修炼,像是关禁闭一般好好待着。
招凝对此只不过最初的无奈一眼,略作思考,便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张矮榻,一张凭几,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还摆放着茶水。
她就半倚着凭几,手中拿出之前秦恪渊给她的古书,慢慢翻看着。
闲适异常。
这本书是一本野志,讲的是大破灭的事。
书中讲了大破灭的时候爆发了一场天人大战,那场大战格外的惊天动地,甚至连星辰都击碎了数颗。
那时候的九州,每天都能经历流星雨,流星雨落在九州各个角落,带来了很多奇珍异宝,甚至还带来了很多破碎秘境。
招凝看着有趣,伸手端着茶杯小抿了一口,心中想着,星陨石这类神异的材料大抵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九州。
她放下茶杯,又翻开一页。
新的一页上见到更多天人神异之处,说大战中有一位天人战败,他的血滴落在大地上,形成万里血泊之地,凡是在其中浸浴之人,不仅能洗精伐髓,增强体魄,还有机会觉醒天人血脉,获得天人传承。
又说,天人的通天灵宝落入到无尽大海之中,变成了一座小岛,那岛屿无影无踪,不可寻不可知,只有有机缘才能遇见,若是登上此岛,便能得灵宝指点,修为一日千里。
书中对天人陨落后留下来的宝藏诉说了很多,大抵就如凡俗所言,一鲸落而万物生。
只可惜,此时离大破灭已经过了数十万年,这些天人留下来的宝藏早已销声匿迹,整个九州如今已经没有丝毫关于这些神异之处的消息了。
招凝将古书翻到后面,看书中又说道天人大战之后的事情。
天人大战之后,域外天魔寻到机会,偷偷入侵九州,其中天魔更也有魔神级别的,相当于天人,但天人彼此大战已经疲惫不堪,身上更是有重伤,对抗这些趁虚而入的域外天魔,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整个九州元神之上的尊者全部联合了起来,开启了一场对抗域外天魔的大战。
那场大战持续了数千年之久,无数尊者陨落,无数天魔钻进了九州之中,整个九州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看到这里,招凝原本闲适看文的心也略略有些紧张了,她坐直了身子,再翻开一页,心中想着是否九州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陷入了衰退。
便见新的一页上,再一次大篇幅的对天人展开了歌功颂德,赞叹天人法力之强,说天人以大爱之心问道、为天下为苍生牺牲。
招凝顿了一下,连翻了几页赞美,终于在最后看到了几句话对世间最后的描述。
原来是天人大战中的获胜者最终还是站了出来,不顾重伤,缠斗了那魔尊天魔数千日,整个九州天昏地暗,在无数天魔对道心干扰和诱惑之下,天人在最后心境崩溃的一瞬间,以身镇魔,同魔神同归于尽。
招凝阖上古书,对书中作者之前的赞美也认同了,若是天人当真以身殉魔,这样的天人着实令人钦佩的,没有这样的天人守护,也就没有了今日九州。
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再次翻开古书,却发现刚才已经读到了最后,没有另外的后续了。
这让招凝心中一梗,她还是有些不解,书中所言,天人同魔神同归于尽,那些同魔神一起趁虚而入钻进九州的天魔又是如何处理的?
经历了清霄宗天魔魔种一事,招凝对天魔极为忌惮,仅仅是一颗魔种都能将整个昆虚修真界差点覆灭,当时进入了那么多天魔,这些天魔不说有没有将魔种藏在九州,他们之中至少有实力在元婴、元神之上的吧。
这些天魔呢,它们最后被九州前辈都消灭了吗?又是怎么消灭的?
招凝抓着古书,却已经找不到后续的答案了。
只能默默想着,或许他们真的将一切处理好了,不然怎么会有现在的九州。
招凝放下古书,情绪略有波动,她将方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在空白的空间中踱走了两步。
掌心出现一颗鬼哭藤的种子,种子生长出芽,渐渐爬出藤蔓,藤蔓自行编制成长鞭。
招凝便用这根临时长鞭在空白空间中练功,先是基础锻体鞭法,每一次出招都是快而稳,直至将鞭法练了三千鞭,招凝才换做巽风轻羽灵谱,道法的好处便在于,它的威力是随着修为提升而提升的,并不会因为是练气境修炼的而停留在炼气期。
直把巽风轻羽灵谱三式都熟练过了一遍,招凝伸展身子,又坐回了矮榻上。
重新再拿出一本古书,倒是颇为规律,一点都没有在这感觉到无趣和乏味。
这本新的古书讲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体质。
有些体质不惧万毒侵蚀,有些体质不怕极寒,有些体质能在天火中灼烧百年练就不死之身,有些体质生而虚弱走几步便吐血却能形成天生剑骨……
这些体质看着便比之前那本野志更加趣味性了。
招凝翻开一页,见其中在讲一体质名叫“天神媚”。
此体质之人无论男女,无论长相,看之一眼便能为之倾倒。
“天神媚”一共有三层,第一层,人惑,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人的喜爱,并令他人不求回报的付出,甚至是牺牲;第二层,神媚,连尊者、天人级别的人物也无法抵抗这体质主人的美丽,宁愿走下神坛也想要与其长相厮守;第三层,天宠,顾名思义,天道宠儿,天道之下,法则相倾,奇遇不断,修行瓶颈皆无。
书中还特地点明了一个人物。
万年前有一位女仙名叫亦歌上仙,便是天神媚第二层,当年亦歌上仙出行便是万人来迎,无数人奉上珍宝只求一面,但亦歌上仙身边却聚集了无数尊者人物,他们之间彼此和睦,后来亦歌上仙晋升元神,经历化神阶段时,却没有化神成功,留在了凡俗。
之前亦歌上仙身边的元神尊者本以为化神不过几年时间,就算是百年,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眨眼一瞬间,只暗中相护,却不想亦歌上仙同凡俗男子相爱,等到这些元神尊者发现的时候,已经毫无办法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白头同死。
亦歌上仙死后,好几个元神尊者都有些疯癫,更有一位元神尊者屠杀了一城,以平心中不忿,后来被镇压在飞羽山下,也就是现在的西极魔荒之中,至今都没有听闻出世的消息。
这也就当作八卦看一看,招凝再翻开一页,上书才看见“双魂之体”四个字,忽而有所感,抬头一看,竟然瞧见周遭的空白地带竟然化作飞絮消散了。
招凝眉目微微一动,莫名其妙这第七层便结束了。
或许第七层对招凝来说是怡然自得,但是对真正经历过第七层的人来说这里就是无边地狱,不断地在心灵深处质疑抨击着。
在空间转换的一瞬间,招凝所处之地已经完全变了。
这是她记忆深处的地方吗?
四周环境似是九州凡俗地界,她站在一处大树阴影下,瞧见前方有一孤零零的老破院子,院子中有一中年男女,他们坐在石桌上,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
男人说,“这批牙子不太行,感觉卖不了几个价钱。还有那几个小牙子瘦成皮包骨了,哪个会要,你从哪里搞来的。”
妇人不在意的说道,“随便在偏僻村子里抱来的,一抱一个准,瘦点就瘦点,养养不就行了,我瞧着有个娃娃五官长得可好看了,说不定是个美人胚子。”
男人似乎知道妇人说的是哪个,不屑地撇嘴,“竹竿子似的,能看出什么美人胚子来。怡红院那边倒是真在管我要小牙子,这么瘦,怕是她们都嫌弃。”
妇人一挑眉,“又不是现在就要送去,把那几个牙子卖了,换些银钱,再搞点米糠一灌,用不了几个月人就发起来了。”
男人想了想,“行,就照你说的这么办。去准备驴车,我把那几个牙子弄出来。”
他站起身来往里屋走,而妇人也跟着站起绕到屋后去,牵着一只老迈的黑驴,黑驴背后拖着板车,板车上放着几包干草和一些杂物。
妇人在驴车旁边等了等,听见里面闹出一声声哭嚎,皱着眉头提着驴鞭就进了里屋。
很快打骂小孩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招凝感觉这景象多少有些似曾相识,还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时,就见另一侧柴房高处小排气窗内,小心翼翼地钻出一个小脑袋,满脸黑灰,瞧见外面没人,又听见内屋里的打骂声,便果断地探出半个小身子。
小手扒拉在窗台上,吊着小身子,摇摇晃晃了好几下,本想顺着墙壁滑下来,但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小身板离地的距离,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她紧抿着嘴巴不敢发出痛呼声,根本来不及看内屋,翻身就往小院外跑。
屋内两个大人显然听到了什么砸地的声音,犹疑地往外看了一眼,一瞧那被扒拉开的高窗,神色一滞,气急冲向柴房,一脚踹开大门,门内三个小女孩团抱在一起,吓得瑟瑟发抖,嘴中还小声念叨着,“不管我们的事”,“不是我们”。
“溜出去一个,叫什么招弟还是招什么的来着,我去找,你在这看着。”
男人转头就追了出去。
招凝无声地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在驴车上,驴车车板下露出一小片衣摆。
“快去救救她啊。”耳边忽而有缥缈的声音响起。
招凝仿佛没有听到耳边的声音,她斜倚在树干上,抬手低头又去看那本古书。
“双魂之体,天生双魂,双魂同生共死,元神之下不可分割,元神之上需得天命口封……”
“该死,那小牙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男人追出去一段距离,没有看到逃跑的痕迹便回来了,站在门口就大喊着。
妇人皱着眉,“黑眉山就这么大,不会跑到哪里去的,说不定晚上天黑了,自己害怕就跑出来了。”
对于随手从小村子里抱走的小牙子,妇人没有一丝在意,“先把这几个牙子带到城里去,那边说辰时一定要到。”
男人挠了一把头,“真是麻烦,要是那小牙子出来,我非要扒了她一层皮。”
说着就几步冲到了房间里,把两个迷晕的四五岁小男孩从房间里拖出来,直接扔到了车板上。
车板一震,车板下露出的衣角下坠了半尺,隐隐能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形,但很快就吸溜了上去,这会儿连一点衣角都看不见了。
男人和妇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男人上了前面驱赶着老驴,妇人爬上车板,在一边坐着,看守着这两昏迷的小男孩。
妇人道,“我都把房门和窗子都封起来了,那些小牙子不可能再出来了,我们快去快回。”
男人应了一声,扬起驴鞭,老驴哀叫了一声,慢吞吞地走了起来。
“你还不出手吗?”耳边又想起声音,“再不救的话,她就要被发现了,你知道她以后会吃什么苦的,你一定不想她再经历那些苦难了,不是吗?”
招凝移下手中的古书,向驴车看了一眼,像是自言自语,“是吗……我不记得了……”
这话仿佛噎住了那古怪的说话声,一时间安静了些许。
而驴车那边,男人不满老驴走的这般慢,狠狠地甩了几鞭子。
老驴嘶鸣哀嚎了两声,立刻提起了速度。
骤然的加速,使得车板上坐着的妇人有些不稳,险些一脚踩在昏迷的小男孩身上,但这一脚却似踩到了什么东西,像是木头上的疙瘩,□□草覆盖着,她脚板下意识地磨了磨,这一磨便看到干草上沾上了血迹。
“什么东西?!”
妇人一惊,“快停下。”
但刚加快的老驴一时半会不容易停下,男人向后看了一眼,一瞧那血迹,便隐隐看到干草下勾着的手指。
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嘿,老子当什么呢,居然敢躲在车板下面。”
妇人立刻会意,扑上去,卡住那被踩出血的小手指,一瞬间,车板下便传来踢打挣扎。
“臭丫头,看老子怎么教训你。”男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又朝妇人使了个眼色,意思要抓住、抓牢。
便见那驴鞭一挥,更加重地甩在老驴身上,甚至已经出现了几道血痕,老驴在疼痛中奔走的更加快了。
本就是山路,驴车这般加速奔走,更显颠簸,车板下藏着的小人儿很快被颠下来,但手指被妇人狠狠拽着,导致半个身子拖在地面上,被驴车疾速在山路上拖着走,很快,两道血色的划痕就出现在地面上。
“你还不去救吗?!你不痛苦吗?!如果你自己还不救自己,谁还能救你!你还想让儿时的悲剧重新再来一遍吗?”耳边出现咆哮声,这声音仿佛能引起人心的共鸣。
可招凝依旧冷漠着,她看着那两道血痕,听着稚嫩的痛呼声。
这是儿时的自己,五六岁之时,这些都是当年经历的,却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
那时候的自己会怎么做呢?招凝忽然来了一丝兴趣,她身形一晃出现在驴车一旁的高树上。
耳畔的声音以为她要做什么,便一个劲地撺掇着,“这两个人牙子把你从渔村里抱走,害的你从小没有了爹娘,也没有小伙伴,让你半生流浪,快点,快点杀了他们。”
招凝却只是倚在树干上,大抵是觉得树下的挣扎还没有结束,便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古书。
“……所谓口封,与蛟蛇化龙口封相似,得一生灵真心认可,便可成为主魂,或者独立出双魂之体。一旦成功,九重天劫免,天道加封,为一劫天尊也。”
“世间双魂之体一般为,双生子于母体中已育双魂,但其中一子意外胎死腹中,则双魂只得共存于一具肉|身。但世间无奇不有,还有其他秘法可成就双魂之体,如夺舍共存,如灵童转……”
“你要死了。”这是一句陈述,来自耳边。
招凝只最后扫了一眼古书未完的那句话,微微一顿,这才收起古书,抬眸看树下情况。
车板下的小人儿终于摆脱了妇人的钳制,掉落在地面上,整个小身体被向前带着翻滚了几丈远,狼狈不堪,手指更是鲜血淋漓,小人儿硬是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咬牙爬起来就往林中跑。
但显然这是无用的,两个人牙子也跳下了驴车,几步就追到了她,直接将她从林中拖了出来。
“小丫头片子,跑啊,再跑啊。以为自己聪明,躲在车板下面我们就找不到你了是吧!”男人一把掌把小人儿扇倒在地。
“行了,扇什么脸啊。”妇人拉住他,“你不知道城里那些老爷就喜欢捏小牙子的脸蛋吗?打坏了,养胖了都卖不出去。”
男人哼了一声,抬手一鞭子甩在小人儿身上。
小人儿痛得瑟缩,忽而抓了一把土沙向男人眼前一扔,一瞬间就迷蒙了男人的眼,让他小退了半步,不断揉搓着眼睛。
就在这时,小人儿忽而抢扒出了男人卡在右小腿上的匕首,两只小手握着柄端,用尽了全部力气就刺入了男人大腿上。
登时鲜血喷涌,男人吃痛一脚踹开了小人儿,妇人也惊呆了。
再一看小人儿身上浑身的鲜血,话都不敢说了。
小人儿跌坐在地上,捧着沾了鲜血的双手,吓得黑眼仁都放大了,一瞬间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什么。
男人捂着伤口,可是怎么捂都止不住涌出的大股大股鲜血,站立不稳直接跌倒在地。
这一响声仿佛惊醒了小人儿,她立刻爬起身子,向林中奔跑。
男人此刻心中只剩下愤怒,“去,去,抓住她,把她给老子抓回来!”
他扭曲凶狠的表情仿佛将人抓回来之后就要把人活吃了。
妇人僵硬的“哦”了两声都没有动作,再男人又一次催促中,她这才追了上去。
高枝上的招凝低眸看着男人脸上渐渐失去血色,腿脚也渐渐僵硬,他蜷着半身,伸手去将插在大腿上的匕首,再吃一痛,直接晕倒在地。
招凝漠然看着,脚下一动,身形也消失在原地。
耳边的声音不说话了,好似受到了一丝惊吓。
小人儿的步子显然快不过妇人,但是妇人受到刚才的那刺激,在林中奔走有些踉跄,这使得小人儿与她的身距拉开了些,直至钻出林子,却是一条大江。
许是骨子里就镌刻下江水的奔涌声,奔到江边没有丝毫犹疑地跳进了江水中,被江浪很快卷进了江心。
追来的妇人不会直接跳江,这么失去了小人儿的踪影,在江边气得直跺脚,又担心受伤的男人,没有片刻便走了。
江心这时驶过一条货船,这货船吃水很深,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爬上了船,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钻进了船底仓库里,里面杂糅了各种难闻的气味,小人儿就缩在角落里,自己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着。
“你真的就这么无动于衷吗?”耳边的声音在问,“此后十年你吃了那么多苦,你就没有想过去改变?只要你现在动手改变一丝一毫,你的人生就不一样了。你也许就会有家人、有朋友、有很多爱你的人,就像孟从意、像云锦凡、像郭颖儿那样。”
“只要你现在将自己送上岸,找一个富贵人家,便能享受锦衣玉食,亲人爱护,等到了年纪,你可以有一段羡煞旁人的姻缘,也可以等云游的仙人路过此城,发觉你的仙缘,带你去宗门修行,你看,一切都是这么美好顺遂,你为何不替自己选择呢?”
一时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船舱中瑟缩的小人儿忽而察觉到什么声音,猛地抬起头,踮着小脚向外看了一眼,有人在往这边来,便极快的找地方藏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上船时那份幸运,并没有藏住,几个很不好相与的船夫根本不理她的哀求,直接拎着小人将她扔进了江水中。
招凝身影浮在半空,就落在小人儿后方,看着小人儿痛苦而艰难地游上了岸,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向不远处的江宜城冲去。
招凝垂眸,展开右手,右手上聚起灵光,忽而屈指一弹,灵光融入空中,却意外的,这片空间开始破碎了。
她看着这崩碎的画面,呢喃着,“不悔过去,不畏过去,不怨过去,一切经历都成就如今的我。”
破碎更加剧烈了,画面自高空破碎到一半,这使得前方奔走的小人儿仍旧在画面中。
奇异的是,她停住了脚步,挺直了身子,而后慢慢转过身,神色上没有半分情绪。
她看着招凝,招凝也在看着她。
小人儿朝她笑了笑。
招凝也跟着勾起嘴角。
而后她听到问心幻境中的自己对她说,“世间万物,没有对错,亦没有真假,有的不过是立场,不要犹豫,问心问自己,无愧却足以。”
她点点头。
小人儿随着画面崩碎而一起消散。
这是问心幻境,招凝落入其中便猜到了,在清霄宗也有问心境,一般是用来弟子斩凡或者磨砺心境所用,耳边听到的声音,是问心幻境的质问,是心境结点。
新的空间,是如第一层一般的昏暗地方,更像是塔中空间,但在这空间半空中出现了两道门,一模一样的两道门,没有任何的区别。
蒙蒙雾气围绕在门的周围。
招凝仿佛听到了很多声音。
“打开门,打开它,就能接引九州法则,进入到九州之地。”
“其中一扇门是假的,那是被‘噎鸣之爪’扭曲时空形成的另一道门,你不会出去的,你只会前往三千年前的阳神境,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门里藏着当年祭炼了全阳神境生灵的邪魔,打开他,就放出了邪魔,绝对不能打开。”
“我这里有一枚火纹戒指,当你发现有‘噎鸣之爪’出现的痕迹,它能帮你分辨出真正的门,找到门后阳神天尊的气息。”
“不要去相信上面的阳神境,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不要被骗了。”
“……”
很多声音交织着,袁松的、段光的、林如风的、骆通的、还有一些不知名修士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立场,每一个人都希望招凝做出有益于他们的选择。
招凝摊开手,林如风给的火纹戒指置放在掌心,可能是感知到什么,火纹上流光游动,好似升腾起了火焰。
她抬高手,戒指渐渐浮于手上,而其上虚幻的火焰同炽阳火精相似极了,就在这一刻,招凝感知到一扇门上微微泛起火光,遥相呼应。
招凝目光落在左边那道门上,但另一边门上却传来细微的喧哗声。
“接引台怎么亮了?”
“阳神境不是被封了,怎么还有人要传送而来。”
“快去通知宗主,就说有客来天阳仙宗。”
“……”
那声音似乎在昭示着门外就是九州,且是阳州修真界的天阳仙宗接引之地。
招凝顿了顿,低眸,把玩着手中的戒指。
而后御风飞身,向右边似通往九州的门飞去,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门的一刹那。
“林姑娘!”
忽而林如风的声音出现在塔中。
招凝收回手,转身,便看见空荡的只有两扇虚空门的塔中出现了林如风焦急的身影。
“林姑娘,我知你急迫的想回到九州,但你也需认真想一想,一道虚空门怎么可能传递出秘境之外的声音呢?这是邪魔的阴谋!”
招凝缓缓飘下身,轻轻一笑,没有半分惊讶。
却只说,“林如风,你终于出现了。”
“不,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阳神天尊,叶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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