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凝是跟在毕玲燕后面进入的极寒宫,  毕玲燕等人被极寒宫弟子引入流云峰中休息。

    极寒宫大婚布置的尤为隆重,红绸从最顶上的大殿铺下来,整个极寒宫都笼罩在红色下。

    但许是极寒宫遍宫冰封,  冰冷与大红对冲,  显得违和而古怪,  特别是在无人的时候,  有一种偏向血的死寂。

    大婚会在七日后准时开启。

    招凝抽空去了一趟白霞殿,白烨果然没有回来,  冻绝大殿中也没有见到小冷彤的影子。

    她顿了顿,还是去了流云峰。

    流云峰负责的长老正在招待新来的客人,  毕玲燕等人便在其中,  她修为低却立于筵席中部,这样的位次仿佛说明她代表着昆虚。

    今夜月晦,几个负责招待的炼气期外门弟子,抵着头,  捧着托盘向流云峰玉华宗暂住的灵璧洞府去。

    招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队伍后方,  她轻轻一拍最后一个女弟子的肩膀,女弟子疑惑回头,还没有看清来人便昏厥软倒。

    她一手接下坠落的托盘,  一手将女弟子扶住,转而掐了一道法诀,  将女弟子以五行搬运大法送到其他地方。

    身形幻化,跟上弟子们的脚步。

    一切无声无息,  没有任何人察觉。

    托盘里装的是极寒宫的冰晶果,有洗经伐髓的功效,  对于低阶弟子是极佳的灵物,  每次极寒宫这般大典,  都会备上些许给客人,让客人带回宗门。

    招凝跟在侍女后面,进入到灵璧洞府。

    玉华宗等人还没有回来,几个弟子便在外等着。

    大抵到了亥时左右,玉华宗等人才过来,为首弟子向毕玲燕介绍冰晶果,并说,“她们是外务殿安排过来的外门弟子,青烟和清影,几位贵客若是在极寒宫中有什么交代或者想在极寒宫走一走,可以吩咐她们。”

    招凝和另一女弟子上前,朝几人微微拱手,“见过诸位前辈。”

    “劳烦极寒宫这般妥帖安排,恐怠慢了两位仙子。”毕玲燕说着客道话。

    为首弟子笑了笑,“这是我们极寒宫待客的规矩,还请贵客安心。贵客赶路辛苦,我们便不多打扰了。”

    除了招凝和青烟留下,其他人都退走了。

    毕玲燕这是第一次来极寒宫,上一次寿典她并没有来。

    她看着两人笑道,“我们想面见宫主,不知可有机会?”

    招凝却道,“毕宗主若是想要献贺礼,可以交由我们转交入宫中,或者大婚之后庆典当面献上。”

    这般一说,毕玲燕顿时无声了,她不可能将贺礼这么交给两个外门弟子,“不劳烦二位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要休整,你们……”

    “我们就在洞府外的杂役小屋,毕宗主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喊一声便可。”青烟回答,“我们先下去了。”

    他们离开后,青烟率先进入小屋中,憋了一路,不屑丝毫不掩,“这是哪里来的宗门,一点规矩都没有,筑基大圆满就能做宗主了,当真是寒碜,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资格进入我们极寒宫。你说是不是?”

    她没有听见招凝回答,刚一转头,却见面前闪过一道灵光,他话语戛然而止,紧接着直愣愣的昏厥在榻上。

    招凝在小屋上下了一层禁制,云丝千幻斗篷掩去身形,悄无声息地靠近洞府。

    洞府中,玉华宗几人正在说起贺礼。

    “宗主,不用着急,这极寒宫是从上古传承下来的宗门,规矩很多。我们与他们无法抗衡,便随着规矩来吧。”一名金丹长老在旁边劝慰着毕玲燕。

    毕玲燕自知也只能这样,她在正榻前转了转,而后手一动,将玉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东西还是尽早交给极寒宫,不然我心中没底。只有将极寒之心拿到手中,才能平复。”

    “宗主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也就这几日时间了。您再等等。”金丹长老也没有办法,今日在酒宴上,他就感觉到了,即便他是金丹,可也只是下品金丹,明明是同境界的人,他却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威压,于在座的真人面前根本说不上话,甚至别人根本就不理。

    他叹了一口气,只能多劝毕玲燕忍住。

    招凝靠近时,正巧看见那桌案上摆着的玉盒,正是前几夜窃取出来的。

    可是这玉盒中的大法不是假的吗?为何这玉华宗等人还是这般态度,难不成他们都不知道这玉盒中的功法不是真的,功法也不在金丹长老那里?

    招凝狐疑,看来她得有所行动。

    毕玲燕和金丹长老说了几句,转而便回到自己房间了,维持着她有些不能让人理解的睡眠习惯。

    这天夜里,招凝再次进入到毕玲燕的房间中,若是想让看着玉盒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情况,很好办,让他们自己暴露就行。

    她刻画出一道上古云纹打入到禁制中,禁制出现微微的晃动,转而又将木盒放回了储物镯中。

    到了第二天清晨,招凝在外遇上挠着头出来的青烟。

    “对不住啊,清影。”青烟对招凝并没有多少怀疑,她的记忆并不完全,根本不知道是招凝将她弄昏迷的,还以为自己贪睡,“是我偷懒了。”

    招凝笑了笑,“没事。”

    她看了一眼青烟,“你是不是这几日修炼太过了,这边没什么事,你回去修炼吧,我在这就好了,我不会同其他人说的。”

    她挠了挠头,“可是……那,我分一半贡献给你?”

    “不用……”

    招凝刚说什么,就听到洞府中一声尖叫,两人目光一对视,青烟赶忙向洞府里去,这是在极寒宫里,若是客人出了什么事,别说贡献点了,还会受到惩处。

    但是他们刚靠近洞府,就被一个玉华宗长老拦在门外。

    这长老不过筑基中期,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不好意思,是我们宗主不甚打碎了房中摆设,下意识出声。我们会依价赔偿。”

    青烟道,“无事的,这些都是凡俗之物,极寒宗有很多,不需要贵宗赔付。我们且将碎片撤了,换新的装饰来。”

    长老却已经拿出一个灵袋,灵袋中装着碎片,青烟显然没有想到这玉华宗这般迅速,她愣神的接过。

    就听长老说着,“那便麻烦仙子了。”

    既然对方都这般说了,她们也不好进去。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走出洞府院子,青烟朝院子看了一眼,又小声跟招凝道,“清影,你留在这看看是怎么回事,我去同外务殿说说。”

    招凝自是答应了。

    待青烟走后,她闪身进入院后,果然听见毕玲燕惊恐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功法呢?禹余天河真解的功法呢?”

    玉盒在桌上摊开,里面已经没有秘禁幻化出来的功法了,而一瞧周围人的态度,皆是一副“怎么会这样”,俱是不解。

    招凝皱眉,玉华宗也不知道禹余天河真解不见了。是清霄宗的人做的?不对,清霄宗根本没有记载这种禁制手段。

    思索片刻,微微一顿,想起前几日毕玲燕惊弓之鸟的状态,好似遭了偷袭,难不成是清霄宗的另一波人将东西掉包了,是纪岫他们?

    这时,长老们却另有担忧,“宗主,这禹余天河真解被偷走,我们该拿什么进献贺礼。这是要当着整个九州修真界的面将贺礼送上,这若是被其他宗门知道,或者随便送些价值不高的,会被整个九州耻笑的,我们在昆虚更没有威望了。”

    毕玲燕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在屋中来回的走动着,“怎么会突然消失,之前不是一直在,这才刚进极寒宫。”

    她一顿,“难道是外面那两个极寒宫练气弟子偷得?”

    “不会。”时才拦住她们的筑基长老走了进来,“这两个弟子只有练气六层,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可能悄无声息的靠近洞府,更不可能从宗主的储物镯中取出东西。”

    “那为什么会不见了,明明从清霄宗手上交过来的时候,没有半点异常啊。”

    这话让窥视的招凝神色更冷。

    其中一个长老一拍手似乎想到了什么,“是我们在凡俗遇见的那个清霄宗余孽?!”

    “你们不是说虚惊一场吗?!”毕玲燕气急拍了拍桌子,“那女的孤身一人,说是清霄宗在外历练的弟子,修为不过刚筑基,怎么可能偷走大法!”

    招凝为惊,不是纪岫等人,而他们的说法,让招凝忽而想到一个人。

    云锦凡——

    她在昆虚魔化之劫前感应到什么提前逃离了,而之前她就表现出对禹余天河真解的垂涎。

    再加上她身体里藏着元神尊者的残魂,以元神尊者的见识知晓并施展混元万幻秘禁并不意外。

    就在这时,外面忽而传来脚步声,来的却是极寒宫一位负责宾客的管事,不过筑基修为。

    他一过来并没有打招呼,招凝从外面绕回来,就见青烟朝她挤眉弄眼。

    管事一靠近,就让玉华宗的人有所察觉,但是来不及了,他已经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空空如也的玉盒。

    “听闻毕宗主清晨起了些火气,可是我们宫中招待不周,我特意带两名弟子过来看看,若是有,便向诸位赔罪。”他说话很客气,但是目光在玉盒上扫了两眼,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出这玉盒装的是什么,是不是进献给霜泷上人的贺礼。

    “不敢,不敢,只是我们的私事。”毕玲燕上前,连忙将管事扶起来,“您知道我们昆虚修真界最近几年不太平,我是为这些事生气,却叨扰到了主家,是我们的错。”

    “原来是这样。”管事笑了笑,“既然如此,青烟,将屋内摆设重新整理一下。”

    “是,管事。”青烟应了一声,很快她掐了一道法决,手中的灵袋浮起,里面的东西从灵袋中钻出来,而后规规矩矩的摆在洞府中。

    一切焕然一新之后,管事又道,“几位贵客,既然已经到了极寒宫,便不要再为宗内之事忧心了,权当在此放松放松。我们极寒宫有上等的佳酿,特别是千梦一醉可是玉液琼浆,几位若是感兴趣可以到百花阁一尝。”

    “多谢管事。”长老说了一声,又道,“不知这极寒宫附近可有什么坊市,初入承玄我们想要四处看看。”

    管事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们一眼,“极寒宫处在极寒之地,最近的坊市在千里之外的苔原上,你们若想去,恐怕时间有些久,不如庆典结束之后在去看看。”

    几个玉华宗的人敷衍了几句,道了谢。

    管事目光又扫了一眼那打开的玉盒,走了出去,青烟跟在后面,没人了便问,“管事,这玉华宗想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送给太上长老大婚的贺礼都能丢,当真是没用的宗门,怎么混到我们极寒宫来的。”

    “就是就是,当真令人好笑。”

    招凝没有跟他们走太远,她抱臂看着,这事之后,从两人嘴中就会传出各种关于玉华宗的不好传言。

    入夜,其中一个筑基长老想起管事说到的千梦一醉,心思一转,去了百花阁,饮着酒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但走到半路的时候却猛地视线一暗,再次醒来却是在一处黑暗洞穴中,他没办法出去,四周封锁了极其繁复的禁制,完全束缚了他的脚步和修为。

    “什么人,竟敢在极寒宫暗算老夫!”

    没有人回答他,他思维一转,“你,难不成你们是极寒宫的?极寒宫原来就这般待客的吗?”

    就在这时,忽而听见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昆虚现在什么情况,清霄宗的禹余天河真解为什么会在你们手中?”

    声音明显有所变幻,似男似女,辨认不出。

    但是在这质问中,长老却明显察觉到什么,“呵,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清霄宗的余孽,难不成禹余天河真解是你偷得,你竟然混进了极寒宫中。”

    招凝没有多理,只是冷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长老不屑一顾,“你这小娘皮子,以为有一手神出鬼没的身法和禁制老夫就奈何不了你了,我告诉你,你且小心,等老夫出去,必要将你揪出来,再让极寒宫给你定个擅闯宗门的死罪。”

    见他依旧威胁,招凝耐心不足,一詹红灯笼出现在洞穴顶部。

    筑基长老立刻熄声抬头,心头一惊,就在这时,却见红灯笼中钻出一团怪异的妖雾,那妖雾扑向他,无数的妖灵向他神魂撕扯而去,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似要神魂俱裂。

    “不不不,饶命,饶命,我回答你的问题。”

    那妖雾似有感知般,向外扩散了一圈,远离了他周身半尺,将他包围在中间,就在这时他强行施展法术,想要趁此机会反剿灭妖雾,却发现那妖雾反而更加狂暴,一瞬间将他吞噬到残喘。

    “我不敢了,不敢了。”

    这妖雾这才散开。

    那长老说道,“清霄宗现在已经是玉华宗的分舵了。”

    招凝眉头皱的很深,只听他说,“我不知道宗主到底怎么说服的清霄宗,只知道她去了清霄宗地底一趟,回来后清霄宗便向我们玉华投诚了。”

    清霄宗地底是上人的闭关之地,但是据说已经身死道消了,难不成下面还有其他的清霄宗上人?

    不过既然清霄宗投诚,他们能拿到清霄宗大法也属正常。

    “你们在路上遇到了什么?”

    “是一个清霄宗内门弟子,好像叫云锦凡。”

    果然。

    “她以拜谒的借口接近宗主,同宗主拉近关系,却暗藏祸心,险些将宗主暗算了,还好两位长老及时发现,但那弟子身法却极其诡异,速度奇快,连两位长老都没有抓到。没想到她不是想暗算宗主,是想要将功法偷去。”

    招凝简单问了几句,而后灯笼消失,人似也消失了。

    这筑基长老讶异的四处看了两眼,下一刻又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的酒气,千梦一醉,醒来多久都不会记得当时的事情。

    七日后。

    极寒宫祭天台云雾缭绕,洪洪钟声,仙乐阵阵,威威盛况,如至仙境。

    九州无数贵客亲至,众人立于两侧观礼台。

    大婚礼官乃极寒宫大长老,宫主湛游不知道去哪里借酒消愁。

    招凝因天宫接见成为极寒宫天骄之一,同极寒宫之长老天骄立于右侧观礼台,左侧观礼台是九州各大宗门、家族、散修盟能人。

    毕玲燕正巧此时被大典引导弟子引上左侧观礼台,位次在中部,左右微微颔首,抬眼一瞬就看见阖眸静等的招凝。

    “她怎么会在这,明明是个懦弱无能的家伙……”她下意识地低喊出声。

    声音虽低,但左右两边仍旧听的清楚。

    右侧是汴州天行宗的宗主,头发花白,金丹大圆满,闻言抬眸看了眼,不赞同地转眸看毕玲燕。

    见是个晚辈,大致知晓她特殊的身份,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那边是极寒宫天骄。”

    他虽不知毕玲燕在骂谁,但是大致方位还是能辨认出的。

    “毕宗主,慎言。”

    “极寒宫天骄?她怎么会是天骄,她不应该苟活在凡俗吗?”

    “毕宗主,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天骄之前有再多凄惨经历,他们如今是受天宫赐福的天之骄子,公认的未来上品金丹。”她身边另一中年宗主说道,“毕宗主,谅你年纪小,初接昆虚第一宗门,可不能再不知礼数了。同境界天骄该行礼问候。”

    毕玲燕嘴唇抖了抖,神色依旧不可思议的模样,仿佛还在那说着“不可能,怎么会……”

    等到大婚即将开始的时候,招凝才抬眸,她目光扫过对面,接受到毕玲燕震惊又质疑的表情,却直接无视了。

    视线下落,却见霜泷上人与羽辰已经出现在阶石下方,一身奢侈华丽至极的大红婚衣,红霞铺地,仿佛将世间所有光彩凝于身后。

    “静!”一声高唱。

    一瞬大典现场万籁俱寂,仙乐起,奇香阵阵,霜泷上人与羽辰分立冰凤阶石两侧,一条红绸喜花连接两人。

    第一步登上天阶,冰凤阶石游走过道道灵光,随着他们一步步向上,却听两声凤鸣,巨大的冰蓝虚影从阶石上飞出,环绕二人又游走向上。

    上古冰凤,极寒宫的传承之始。

    “霜泷上人和羽辰妖帝当真是般配啊。”

    走过长阶时,左侧观礼台上有人小声说着。

    即使再不理解这大婚或者不屑妖族,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出声,放耳听去,尽是赞美之声。

    “当真是神仙眷侣,九州之内找不到第二对了。”

    “听说两位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咦,今日怎么没在大典上看到啊。”

    “许是躲在哪儿偷看吧。”

    小冷彤和白烨时值至今都没有回来,招凝看着两人缓慢走上祭天神碑前定下,心中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祭天神碑上接天道,下启人心。

    “今以一纸婚书,上表天道,敬告九幽……”

    唱闭,两人同行敬拜天地,再拜众生,最后敬拜彼此。

    面对面躬身之前,两人目光对视,霜泷上人目光冰冷,再也没有之前缱绻缠绵的眼神,而对面羽辰温和的表情一顿,转而像是没有看到似的微微一笑,率先躬身下拜,霜泷上人跟上。

    就在此时,天道神碑上起了一层浓雾,两人姓名呈金色显现在雾中,冥冥中好似有一声钟响,金色字样纠缠在一起如流光射向无尽虚空。

    “礼成!”

    却听又一声唱,整个大典众人齐声恭贺。

    “元婴连理,天道见证,祝仙福共享,长生久视。”

    此语回荡在天地间,整个极寒宫渡上一层荣光。

    霜泷上人手掌搭在羽辰手上,深深看了他一眼。

    “吾一生六千余年,十岁引气,二十筑基,斩凡得遇羽郎,二百岁却不甚分离,从此等了五千年。”

    羽辰面上的温和渐渐退去了。

    而台下却在赞霜泷上人是痴情人。

    “五千年了,我一直在等今天。”

    她慢慢靠近羽辰,伸手去触摸羽辰的脸颊,羽辰神色略显哀伤的看着她。

    观礼台上所有人都看着,总觉得这一刻哪里不对劲。

    只见下一秒,一把剑贯穿了羽辰的胸口。

    羽辰仍旧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只是悲伤的看着她,任凭那只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最先令众人惊觉的不是痛苦声,而是鲜血滴落在祭天台上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极了。

    紧接着便是淡淡的血气弥漫的气味。

    “怎么回事?”

    “哪里出事了?”

    观礼宾客哗然,但也有不少人的目光已经锁定在祭天台上,一时间脸上的表情不是惊愕,而是果然如此。

    霜泷上人将长剑拔出,对于元婴上人来说即使刺中心脏也不会立刻死去,可是那把剑不是普通的剑,那是能斩碎肉|体和神魂的灵宝,更何况羽辰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他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或者说在他出现在极寒宫的时候,他就在等待这一刻。

    “霜泷。”他的声音像是噎着最后一口气,最后只说了句,“对不起。”

    而后轰然后倒在地上。

    霜泷上人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她抬头看天,天上祥云忽而变得诡谲,无数黑云扭转聚集。

    她开始哈哈狂笑。

    “情是什么,只有修为才是真正的道。”

    黑云越聚越多,已经连接到神碑顶上。

    观礼台上没有因为刚才的大婚当时杀夫而诧异,却在此时惊愕万分,甚至不少宗主想要直接离去。

    “元神雷罚?”

    元神雷罚是化神最后突破到元神的标志,只有一道天雷,但这道天雷的威力却异常的厉害,死于此道天雷下的元婴老祖不计其数。

    好在这场盛典足够的宏大,天雷范围并没有将观礼台笼罩进去。

    第一道天雷酝酿着。

    霜泷上人低眸看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羽辰,“不需要用你道歉,我不悔,今日我亦不悔,只要能晋升元神。”

    下一刻天雷砸下,她持剑指天,正要以一己之力拦下,天雷疾速下坠,可在离剑尖还有半尺的距离,突兀的定格在半空,紧接着所有的力量砸在了虚空之中某点。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羽辰撑着身体抬眸悲恸至极的嘶吼,“彤彤!”

    哐当——

    霜泷上人的长剑摔落在地。

    却见小冷彤的身影突兀出现在半空,雷罚电光在她身上闪烁,使得她身体好似碎了,无数无形的飞羽向外飘飞。

    片刻后她掉落在地上。

    招凝抬眸看着,静静看着。

    白烨终究没有阻止小冷彤的出现。

    “彤彤!”霜泷上人惊愕至极,她猛地扑身上去将小冷彤抱在怀里,只剩一口气的羽辰想要去够,但是刚才的嘶吼好像散掉他最后一丝生气,他的意识涣散了,身体从人形变成一只巨大的飞蛾,紧接着尸体又化作无数粉末随着无形飞羽一起飘飞。

    小冷彤似虚似实地手去抓那些粉末,抓住了却又没有抓住,粉末从她手上继续纷飞了。

    雷罚并没有因为小冷彤的阻挡而重新消失,新的雷罚重新凝聚,猛而向霜泷上人砸下。

    “上人!”极寒宫的众人惊慌的提醒。

    她周遭泛起一圈神光,雷罚打在神光上,二者角力,她头低的厉害,已经无力在做其他了。

    小冷彤伸手去触碰霜泷上人的脸颊。

    她稚嫩而纯真的声音问道。

    “娘,为什么万古寒冰冻绝大道就一定要杀夫证道呢?”

    “娘,若是你渡过这道雷罚晋升元神,你当真就证道吗?”

    “娘,元神之后还有很多境界,那时候你该杀谁呢?”

    “娘,彤彤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娘,彤彤害怕,彤彤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招凝觉得这孩子的话不像是一个孩子说的,反而像是一个活了五千年的人的质问。

    “不!”

    下一刻,就见小冷彤的身体完全无形,无数无形飞羽飘飞,在霜泷上人分神一刹那,雷罚之力击打入她身体中,一瞬间她身形涣散,神魂重影,就在这时小冷彤飘散的最后一道灵光飞入霜泷上人的体内,这股力量让霜泷上人重伤状态渐渐好转。

    忽而之间她缓缓站起来,施展法决,巨大的法印在头顶旋转,也抵抗住的天道雷罚。

    这场雷罚渐渐浩大,让天地都为之变色,观礼台上的众人再也无法承受起这样的天道威压,只能迅速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雷罚至少经历了数日,祭天台附近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退去。

    直到雷罚结束,天地间悄无声息,本有人想要去祭天台前看看,忽而听见一声使天地恸然的嚎啕。

    不得已,观礼的人在极寒宫的安排下尽数退去。

    极寒宫也将祭天台附近三里全部封锁了。

    那嚎啕悲恸声持续了七天七夜。

    到最后只剩下呜咽。

    霜泷上人的背影无力的跪在祭天石碑前。

    不,现在不应该称作霜泷上人了,应该称作霜泷尊者。

    极轻的脚步声出现在长阶上,直到那脚步声接近祭天台,霜泷尊者都没有回头。

    脚步声在祭天台边缘停下,霜泷尊者抬起头,无神地看着祭天神碑。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闭目,“在我没有生气前,离开。”

    “我是特地来找您的,霜泷尊者。”招凝声音淡淡响起,“我可以帮你。”

    霜泷尊者缓缓转过头,看向招凝,“我记得你,你是挂在这的清霄宗弟子。”

    招凝恭敬朝她礼了礼,“做个交易吧,霜泷尊者。”

    霜泷尊者没有说话。

    招凝平静地看向她,“帮我找到清霄宗遗失的禹余天河真解。我帮尊者接回你的孩子。”

    霜泷尊者的表情瞬间动了,又转而轻轻笑了,很久很久,她转身翻坐在地上,看着天。

    “你知道我为什么走到今日这一步吗?”

    招凝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霜泷尊者。

    霜泷尊者的目光依旧落在天际,缓慢而说着曾经的故事。

    冷霜泷,是她师尊雪语上人起的名字。

    她刚出生时被抛弃在苔原上,是极寒宫的雪语上人将她捡回,她天生适合修行万古寒冰冻绝大道,十岁引气,二十筑基,筑基斩凡之时,她遇见了游戏人间风流无心的妖王羽辰。

    羽辰无爱,却喜拈花惹草,遇见冷霜泷之后却一变性子纠缠不放,从承玄追到凡俗,从凡俗追到秘境中,在冷霜泷无数次生死之危的时候出现相救,彼时只知修炼的冷霜泷第一次动了情,但却被师尊雪语上人反对并阻止,这反而让冷霜泷更加叛逆,甚至脱离了极寒宫,同羽辰去了妖族领地。

    好景不长,冷霜泷很快就知道,羽辰这般纠缠,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当年他在破庙中以香火为食,是一路过的女修点化的他,而这个女修和冷霜泷几乎一个模样。

    这样的认知让冷霜泷一念死绝,彻底斩去凡欲,离开了妖族领地,回到极寒宫之后便立刻结成上品金丹。

    羽辰找了她百年,最后甚至打入了极寒宫,硬生生在雪语上人手中夺走了她,羽辰告诉冷霜泷,那个女子就是她前世。

    冷霜泷一念动摇,重新接受了羽辰,却不想雪语上人还是找到了他们,并且告诉他们不再管他们的感情,只期冷霜泷快点成就天道紫婴,时墟之期就要到了。

    冷霜泷彼时已经金丹大圆满,只差一个契机便可成就,她知道时墟之期比任何之事都重要。

    但她寻了很久的契机都没有找到,眼看时墟之期接近,她又突然接到羽辰传信,羽辰被人以秘法抓住,要以他的妖丹炼制法宝。

    她拼了全力救下,杀了抢夺羽辰妖丹的人,却没有想到那人在死前变成了雪语上人。

    冷霜泷崩溃,但同一时间元婴雷罚至,她晋升了元婴,紧随着是心境彻底崩溃,她觉得是羽辰欺骗了她,让她杀了雪语上人。

    她闭了死关,任凭谁来都不行,直到时墟之期到,天宫亲自来人,她依旧无言,奇怪的是,天宫却没有强行让她前往时墟。

    后来,冷霜泷知晓自己怀孕了,以为是她肚子里已经怀里小冷彤,所以才被放过。

    生下小冷彤之后,冷霜泷已冻绝自心,寿元崩逝,但极寒宫却以秘法保住了她。

    小冷彤出生便有冰凤之力,寿命万载,便以消耗小冷彤的寿元强行留下了弥留之际的冷霜泷,直至几年前小冷彤的神魂出了岔子,恰好冷霜泷的心境崩溃在五千年时间长河冲刷下渐渐恢复了,极寒宫这才解开了小冷彤的封印。

    “我可怜的孩子,我甚至没有好好抱过她。”冷霜泷呢喃着。

    她的心境并没有再次崩溃,“五千年了,我才懂的,只有修为才能解决我一切的痛苦。只有到了元神,证得大道,才不会被裹挟,才能以我本心行事。”

    招凝不发一言,晋升元神之后真的不再痛苦了吗?真的就……证道了吗?

    微微垂眸,她手掌展开,掌心出现一只轻羽。

    “这是……噎鸣冠羽……”冷霜泷喃喃出声,带着惊骇和欣喜。

    “我只能从时间长河中将小冷彤的灵魂拽回来。”

    招凝的能力不足以让时间倒流,更不能复原一切,能将小冷彤救回,不过是因为离开之时在小冷彤身上标记了一丝生生之力。

    “够了,够了。”冷霜泷颤抖着。

    噎鸣冠羽飞上半空,时空微微波动,好像有无尽的画面在时空中回溯,直至冷霜泷看到小冷彤缩在她怀里质问。

    轻羽轻轻扇动,小冷彤的灵魂从时空长河中飘了出来,冷霜泷伸出手,要拥抱失而复得的孩子。

    却不想小冷彤的灵魂却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噎鸣冠羽化作光点消失。

    招凝垂下手,“她害怕你,她的灵魂去了命魂那处世界。”

    冷霜泷僵硬的站着,无力地跪下,眼泪无声的滑落,最后却剩下几字。

    “好……好……那边的娘会比我更爱她……”

    她就这般跪着,招凝沉默着,抬眸看天。

    冷霜泷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保护珍视的人,为了追寻心中的道?

    她一次次动摇,一次次又被逼着踏上万古寒冰冻绝之道。

    是她的错,还是道心的不坚。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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