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飞英倒是一听便猜到了几分。黄山派修炼的心法叫做“彻心髓”,乃是一门阴柔内力。阴劲之运行起止处,可使心明神清。不论阴阳,内力高深者皆可以劲入人经络肺腑,然彻心髓练就的阴劲不仅可透木铁,亦可穿皮棉,且不损其表。

    彻心髓练至高深境界,倘以指置于光下视之,则见透如黄蜡,毫无血色,内力愈深则透明之处愈长。虽为阴性内功,其亦不失平和正大,中者并不觉阴寒彻骨,到似凉风成线,风过处顿时暂失知觉、麻木不仁。

    钟飞英适才探得青鱼经脉中并非修炼彻心髓的阴性内力,反阴阳相济、刚柔并兼。其质精纯醇正,必是门上好的内功心法方可练就,却又隐与彻心髓有相通之处,仿佛是彻心髓糅合了别门功法而成。既然史纤凝可自那“寂寞宇”剑招中化出离恨剑法来,倘非她另有奇遇,想此心法也是同一个来处。

    钟飞英所猜不错。史纤凝当年与秋桂子夫妇二人遨游,虽各派绝学轻易不可外传,亦少不得相互切磋参详,史纤凝尤为获益匪浅,还得了几招秋桂子的剑法。秋桂子死后,她遍行天下寻找儿子秋忭之余苦练武功,只为若终有找到那一日,不至力不从心、败给徐柔惠。她曾为掌门之选,天赋自不会差,融彻心髓与参详所得为一体,自创出这门内功来,后传授青鱼。

    其实也幸得是这个功法,否则逍遥散人的金木水火土五雷掌法青鱼早练出岔子来了。彻心髓是阴柔内力,金木水火土五雷掌法却是至刚至阳的掌法,二者虽皆为高深正派的功夫,却着实不相宜。同练此两门功夫且不提会否损害经脉,阴阳二气各行其是、此消彼长间,青鱼在进益上是定会被大为削减。

    钟飞英问道:“你师父教你时,可曾告诉你这心法的名字?”青鱼摇头道:“不曾。”史纤凝创了这功夫,却无心为之取名,也算情理之中。

    钟飞英拧眉深思,她自看得出那逍遥散人的五雷掌法威力惊人,比之素以刚猛著称的少林绝学怕也有余。彻心髓这般的心法本更合女子修习,史纤凝大去其中阴柔之气,将之变得调和中正,只究竟可练至何等境界,怕是史纤凝自己也不知。

    眼下钟飞英却有个大难题,除一个本门轻功,青鱼所学全是她前所未见,甚而与黄山派的功法有冲突之处,却何从教起?青鱼练了五年,总不能叫她废了史纤凝心法、弃修五雷掌法,从头重练彻心髓?这两门都是难得的顶尖之学,钟飞英岂能不知它们珍贵,更不能叫二师姊失了传。

    钟飞英这厢真心实意为青鱼考虑,青鱼见她似乎疑心已去,定下心来,便听钟飞英道:“明日起你同你师姊们一起早课,其余功课却不须,每日朝食后来寻我,我看着你练这内功心法与掌法。只那离恨剑法且莫要再用,我教你野人剑法。你师父说得不错,那剑法只可危难关头做拼死一搏之用,记住了?”直盯着青鱼乖乖点了头才放她去了。

    次日青鱼按着余娇所说卯时前便出门,正遇着毕华章、刘令一二人,忙问师姊们好。刘令一笑道:“正恐师妹睡懒觉要去叫你哩,咱们三个快走。”青鱼不见余娇,刘令一且行且道:“师父立的规矩是辰时前赶不回的便无朝食吃,二师姊功夫可比咱们强多了,自可晚些出发。这当会想必还在梳洗,她是定要收拾停当才肯出门的。”

    早课便是自山门至山脚来回一趟,藉此磨炼内力与脚力,以青鱼此时那点功底实不轻松。毕、刘二人本便是为她特特早起,不催亦不助,遥遥于前引路。待再回山门已过得一个半时辰,朝食时青鱼胃口大开,想添饭又忸怩,刘令一一把夺过她碗去添了,笑道:“多吃几碗有甚么害臊的,还怕吃穷了咱们不成,你瞧四师姊吃了多少。”毕华章吃得慢慢悠悠,饭食却下得飞快,青鱼不禁想道:“虽量上定是比不过,论速四师姊竟和逍遥师父差不多哩,只看着斯文。”不一时余娇亦至,发髻打扮俱换了样,但不改昨日的雅致精洁。

    如是青鱼很快熟悉派中情形,别人吩咐也是叫作甚便作甚,从不计较躲懒。小师叔方庭与余、毕、刘三人见她是表里如一的老实脾气,也额外照顾她几分,甚是相得融洽。

    派内外门弟子中还有些年幼的,钟飞英收来后先只叫读书,偶尔做些跑腿洒水类的轻巧活计,待她们大些开始学武,再挑资质出众者入内门。那日的女童何泠泠便是其一,不知青鱼怎么投了她的眼缘,常跑来寻她玩耍,带着青鱼满山乱窜。莫看她人小,钻过的地方可不少,托她之福青鱼到把人迹罕至的后山也踩遍了。

    这日青鱼与何泠泠俩人手拉手回来,远远见一道身影上山,十分迅疾。何泠泠瞪大圆眼睛道:“啊呦,索我命的人回来了!我要去读书了,师姊千万莫提起我!”把青鱼手一甩,撒开短腿便跑了,青鱼觉着比自己的轻功说不得还快上三分哩。

    只这几句工夫那人已近至眼前,作女冠装束,正是乌夏。乌夏早瞧见何泠泠溜走,此时无暇去抓那精怪丫头,只对青鱼微一点头便如一阵清风般掠走。青鱼见乌夏的样貌打扮也猜出她身份,心道:“看来这便是大师姊啦。泠泠见了她便怕得跑,莫非也很严厉么,不愧是师叔的大弟子。”

    再过两刻钟忽方庭急来,道钟飞英寻她。一入正厅青鱼便见乌夏转头打量她,与适才的随意点头大不相同,不免愈发茫然,心道:“掌门师叔规矩好生严谨,只是让我与大师姊一见也忒的郑重。”钟飞英正坐上首,待她们互尽了礼数方入正题。

    待听钟飞英说了识辨经现于太和门、又于衡山被抢之事,青鱼脱口道:“那徐柔惠难不成便藏在太和门!”钟飞英何等严肃性格,得知此信正是神色凝重,乍一听青鱼这不过脑子的话亦觉荒唐又可笑。

    乌夏自这一句立时把这新师妹的底细摸到了七八,忍住笑意道:“六师妹只怕想岔了。”钟飞英实已将乌夏视为继任之选,故而上一辈的恩怨根由并未瞒她,其他弟子却只听闻曾有位病故的大师伯、离群索居的二师伯,哪怕此刻听到徐柔惠之名也不识的。

    于是乌夏细细解释道:“其一,大师伯盗走那本识辨经与太和门那本识辨经,咱们都不曾看过比过,未知便是一般样的内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两本只是同名的可能或微,也是不可不虑的。”

    “其二,倘两本所载无差,太和门这本也未必是大师伯盗走那本。二师公来历非凡,或许便是陈抟老祖一脉不为人知的传承。陈抟老祖自藏在武当山一本,二师公又留下一本,只因出于同源,与二师伯下落无干。”

    “其三,若太和门这本正是大师伯盗走那本,事情更为蹊跷。大师伯下落不明已二十年,她何时去了武当山,为何留下识辨经,又刻意假托陈抟老祖之名?太和门发现此经,正说明大师伯已离开。”

    “其四,设若此经既非大师伯留下,亦非陈抟老祖传经,那还有谁知道这识辨经,留下它有何企图,莫非是二师公同门?”

    此一番条分缕析,青鱼听得是晕头转向,悄悄扳指头苦思好半天方大概明白了,不由愧怍,嘴里讷讷然。钟飞英沉声道:“再多猜测也是无用,无论如何总须循此线索深入。乌夏去通告所有人等识辨经之名,一旦听闻即刻报于我知晓,不得贻误。还有那韩霜君,衡山容不得她,我黄山却瞧她很不错,倘见了尽可告诉她。”

    就此吩咐下去,钟飞英又对青鱼道:“我但有余力,定助你寻回师侄和识辨经,你也不必担心我是想要抢你的。我黄山派立派百余年,当年祖师爷何等大胸襟气魄,感于女子生之多艰、饱受摧折之苦,便以女子之身开宗立派,行侠义、轻生死,闯下偌大基业,方有了我们这些后来者安身立命之本。我忝居掌门之位,绝不会违背祖师训诲与侠义之道、堕我堂堂黄山大门正派之名声!”

    青鱼想也不曾想过钟飞英会贪图那识辨经,见她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到仿佛发甚么毒誓一般,心里惊得“嗵嗵”乱跳,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嘴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乌夏缓声道:“小师妹谨记师父教导便是,无论与派内姊妹相处还是出门行走,须时时秉持仁义之心,记着自己乃黄山门下,一言一行关乎师门声誉。只要并非作恶为奸,便是闯下祸也只管如实禀报,罚过了师父仍会为你承当。”

    青鱼忙重重点头道:“我记住啦。”回房自己呆呆坐了半晌,心想:“只我这点儿本事,怕是不能为派里扬名扬威的,坏事不消师叔说我也不会去做,那以后便尽力不丢师叔和姊妹们的脸罢。”想明白了方定心睡觉。

    从此青鱼便格外勤奋,何泠泠偷偷来找她玩儿多也不应了。钟飞英与乌夏见她肯听话上进,甚是欣慰。也不知怎的,虽被钟飞英与乌夏训诫了一通,二人亦皆非和蔼的脾气,青鱼反觉她们可亲,惧意一扫而空,对她们真心实意敬重起来。

    这日钟飞英忽然想起,掐指一算,双眉顿时紧锁,唤了乌夏与青鱼二人来道:“凤羽去查那张敬原灭门之事已有九日,平江府离此两日不到的路程,她早该回转。便是忙于走访,她也应有传信才对,想是出了变故。”

    无须钟飞英吩咐,乌夏点头道:“我这便去平江府接应她。”青鱼心里不安,生怕赵凤羽因着为她查案之故有甚么三长两短,忙叫道:“师叔师姊我也去!”乌夏道:“师父唤你来正是此意。那里你地熟,便于咱们行事,眼下那边情况不明,需你助我一臂之力。若咱们真探得甚么,你便可知晓,最好是能立刻洗刷了你的嫌疑,岂不省心。”

    乌夏办事,钟飞英自不须多说,放二人回去准备。一切停当,也不等隔日,青鱼随乌夏向故乡平江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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