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卓然只觉证据确凿,她却兀自狡辩,勃然大怒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大喝一声,长剑挺出,抹向青鱼腰腹。青鱼应变不足,来不及取还生剑,匆忙向后一仰避开这招,结果劲使得狠了,一下子朝天摔倒。米卓然随即向下连刺两剑,青鱼只得翻滚躲避,一时端的险象环生。
滚至一把椅旁,青鱼顺手抄起椅腿便即抡出,米卓然一剑狠狠劈开,青鱼趁机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拔出还生剑。她虽老实,可也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泥人尚有三分火性儿哩。因野人剑法还未练上几日,别的剑法她也不会,故而不假思索自第一招“失”式起,一口气使出离恨剑法来。
“失”式一出,米卓然但见青鱼剑势缓慢、空门大开,仿佛心丧意灭一般颓然空茫。不知这是甚么拙劣剑法,米卓然蔑笑一声,斜斩青鱼头颈,锋至青鱼身周却觉一滞,剑身如入甚么胶黏之物也似。诧然之下米卓然欲待抽手,青鱼却陡然剑意大变,“错”式已挟九霄雷霆之势落下,划破清气,发出一道仿若痛声嘶啸的怪异长鸣。
此招毫无花俏,然其势震怖,变招又太快,米卓然生平头一遭见这等不可以常理度之的离奇剑法,又先存轻视之心,便全无后招应付。忙乱中他抬剑上架,那种陷入泥沼之感却如影随形,阻得他回防便迟缓了两分。青鱼心中空明,眼中亦万物不存,浑不理对手如何动作,手里剑毫不容情,狠狠劈落。
青鱼虽内力尚浅,还生剑却锐不可当。这一下倘落实,米卓然兴许不至被劈作两片,重伤亦是难免。泰山派两名弟子先见青鱼躲得狼狈,一心只当米卓然稳操胜券,此时齐声惊呼:“大师兄!”米卓然肩颈处已觉剑气逼近,神魂震荡,心中大喊:“我命休矣!”
正此千钧一发之际,钟飞英自座上飞身跃出,手里剑一卷,青鱼但觉还生剑被一股阴柔真气带得一偏,耳中听钟飞英严肃的声音道:“不可!”方猛然回神,周身内力一松。她一套离恨剑法未及使完便戛然而至,剑意立时反噬,心口一阵刺痛,筋脉酸软难当,忍不住“啊”一声握紧心口,还生剑“当啷”坠地。钟飞英手掌抵住她后心,为她输气调理。
适才二人交手,赵凤羽、毕华章等人早欲出手,却被钟飞英摇头制止。青鱼对敌历练太少,藉此磨炼她一番亦无不可,还可令米卓然探知青鱼功力的深浅,以证她清白。谁想二师姊所创这离恨剑法威力如斯,险些杀了米卓然,若非她及时拦住,非但青鱼百口莫辩,黄山派与泰山派也要结下死仇了。
米卓然死里逃生,连退丈余,待惊魂稍定又是冲冠眦裂,厉喝道:“果然学了歪门邪道的武功!钟真人还有甚么话说!”钟飞英为青鱼有门保命功夫颇是欣慰,听得米卓然质问又觉棘手。离恨剑法的来历不难解释,泰山派却未必会信她们一面之词,尤其百里济美对独子百里赢爱之深笃人尽皆知,更是难解。
钟飞英当机立断道:“此事另有隐情,米师侄稍待片刻,我与你同去泰山,亲向百里掌门说明!”虽黄山派纯然无辜,然钟飞英体谅百里济美丧子,总不好叫苦主再添劳顿;再则这凶手确与青鱼有未知关联,还是她前往分量更足,更好取信于泰山派。
钟飞英贵为黄山派掌门,从未亲身造访泰山,此番愿为一名区区弟子奔波千里,足显郑重与诚意,米卓然作为小辈还有甚么话说?只得强自按捺愤恨道:“那便请快罢,咱们师兄弟也须尽快回山报讯!”
钟飞英也不计较他失礼处,叫上青鱼,率一众弟子回她房中,半为拾掇行囊,半为临行嘱咐。岂料房门一开众人齐齐愕然,只见书桌、书柜、床榻上一片狼藉,凌乱不堪,竟是被人翻找搜捡过的模样!
钟飞英飞步抢入,迳向书架扭动机关,现出其后暗格。把手一探,钟飞英怛然失色,震怒道:“好大的贼胆!”弟子们从未见钟飞英如此神情,不知究竟丢失了何物,俱是惊惶失措,方庭急道:“莫非……”钟飞英打断她道:“速去封锁山门,内、外门全数召集,挨个盘问,都有哪些人近过这里。再通传上下掌门信物被盗,搜找一枚两寸见方的铜印!”
众人相顾骇然,再不敢延宕,领命飞奔各去。钟飞英叫住方庭吩咐道:“师妹且去告知泰山派几人突发变故,我今日不得不食言了,待料理了急事,改日必有一行!本派掌门信物被盗,且……”说至此处她略略一顿,道:“疑与百里赢之死乃同一人所为!”说完又沉吟:“且慢,待我这便修书一封,你交给米卓然,叫他呈于百里济美。”坐下刷刷写就,方庭接信去了。
黄山派法度严谨,几人去后山门内外四下传来嘈杂声,少倾便浸微浸消。钟飞英缓缓于房内踱步细查,未见他物有失。方庭回来钟飞英问道:“如何?”方庭恼道:“都按师姊的话说了,那米卓然十分无礼,作颜作色的,说话且阴阳怪气,我听着是全然不信咱们哩。咱们还留他们下来添乱不成,我便把信给他送客了。”
钟飞英不悦道:“何必计较这些小节,倒显你心胸狭窄。他刚愎鲁钝,长辈总应是有明白人的。罢了,他们既走,咱们去正厅。”这全派一搜捡盘查便用了近一个时辰,乌夏等人陆续回转,掌门信物仍无影无踪,也无人曾近钟飞英的屋子,竟是毫无线索。
忽然赵凤羽领着青鱼匆匆进来,对青鱼道:“师妹快同师父说!”诸女诧异,青鱼正自心中震动,脱口道:“我、我许是见过那偷儿!”满堂皆惊,钟飞英霍地立起身来,道:“细细讲来!”
原来青鱼适才随着师姊们去召集弟子,青鱼分去同赵凤羽一道。赵凤羽分理外门,外门人众多,待尽数召齐在山人员,青鱼来回扫了两三巡,疑惑道:“花师妹怎的未来?”赵凤羽正忙于点数,听得青鱼这话便是一停,猛然扭头问:“甚么花师妹?”青鱼隐约觉出不对,忐忑道:“后山有个石洞,我在那里见了花师妹,她道是心情不爽利躲一躲。后来泠泠就带我去厅里,见着你们啦。”
赵凤羽沉声道:“咱们全山上下内外,无有一个姓花!她的相貌如何,可是哪个弟子假报名字同你玩闹?”青鱼摇头道:“她长得那样美,一眼便能瞧见的,不在这些人里头。”赵凤羽气道:“这样古怪的人,你怎的不早说!”
青鱼张口结舌,险些眼泪也涌出来。实则她才来多久,认不全人实属正常,是赵凤羽气急之下过于苛责了。此时青鱼把遇见那“花师妹”的始末讲了,乌夏问道:“你说是见了条青布方进去的,可看清那人穿的衣裳?”青鱼记忆犹新,叫道:“她穿的却是浅绯色!”
乌夏确信道:“便是她了。”黄山姊妹们着衣上少有拘束,又正值春时,多选鲜嫩颜色,只少数不爱打扮或年龄长的会穿青蓝玄。那女子定是易容成青鱼样子,衣裳也选的青鱼常穿的青色,杀了百里赢后引泰山派人追至黄山,自己匿入后山洞中换衣改容,恰被青鱼撞见,还叫出了青鱼名字。之后趁大伙儿聚于前厅与米卓然等人理论、后院空虚时潜入钟飞英房中,偷走掌门信物。毋庸置疑,张敬原灭门亦是此女所为了。
不论如何有了端倪,赵凤羽道:“她易容成青鱼师妹模样潜进来,又再次改头换面。她既然极美,那定易引人注意,绝无可能是改扮成那样偷印逃跑的。如此说来,师妹所见即是那女子本来面目了!纵她千变万化,到底露了马脚,师妹便把她画出交予全派传阅,倘一日遇见方认得出她来。”
青鱼再憋不住,两包眼泪淌下来,抽抽噎噎道:“我、我不会画画儿……”早先叫赵凤羽训斥,她已悔恨不已,直恨自己竟一丝眼色脑子也无,未发觉那贼人异常。又听说原来贼人衣裳上露出马脚,她却也漏过了。到最后赵凤羽叫她画画,她还是不会!这一刻心中累积的自责惭愧实难言表,无法自抑,终于哭出来。
她自也晓得绝不该如此失态丢脸,竭力要把泪水止住,不想愈是努力泪水愈是流的凶猛,到最后竟连声打起嗝儿,还吹出个大大的鼻涕泡儿。纵是人人心情沉重、气氛紧绷之时,满厅姊妹们也被她滑稽模样逗乐了,却怕笑出声来惹她臊、更怕惹钟飞英怒,只好各个强忍。
乌夏安抚她道:“师妹却哭甚,我亦不会画画儿,那也不丢脸,叫咱们最擅丹青的才女余娇师妹来画便是了。你只须同她说眼睛鼻子嘴巴甚么样儿的,她若画得不像你再指出来,便是帮了大忙了。”
余娇过来递张帕子给青鱼,柔声道:“多大的人还哭鼻子,快些擦擦,瞧这可不成个样儿啦,师妹注意仪容些个。”她这么一说到比乌夏的安慰之语更管用,青鱼时刻记着钟飞英训导,曾下决心不能丢师叔师姊的人,很快把泪止住。
钟飞英清咳一声,众人立时闭口。钟飞英肃声道:“余娇青鱼二人这便去描摹画像,待画好拿来我看。你们也都散了罢,今日起全山加强戒备盘查,以防那人重返作乱。”
弟子们去后钟飞英独坐苦思。贼人杀人嫁祸,还偷了掌门信物,显是直指黄山派,与她们有仇怨。然张敬原被灭门时青鱼还在与史纤凝学艺,无人知晓她与黄山派的渊源,莫非还是巧合不成?千丝万缕,无从下手,钟飞英心中叹息,思及百里济美丧子后绝无可能无动于衷,亦会赶来,更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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