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讲完,众女惊心之外,亦对他另眼相看,尤以乌夏为最。遭逢大变,竟使他脱胎换骨一般,虽形容憔悴狼狈,此刻看来却另有一番坚韧气节。钟飞英心情颇沉重,道:“此事却是我黄山有愧于金老帮主与你,贵帮实乃遭了无妄之灾!”

    金鳞却摇头道:“并非如此。那女子说得不假,我爹将龟尾岛告诉贵派师姊想也是有盘算的,师姊们不曾强逼。师姊们是为了解救同门而去,爹也不应隐瞒,帮助正派同道是应有之义。我要恨也只恨那些人何其凶残、灭绝人性,竟赶尽杀绝!”

    他如此通透仗义,钟飞英一时失语,心里决断已下,定要好生安置他,助他成就。一面思索,一面她道:“不瞒金贤侄,那女子已来过我处。”她十分坦荡,将一切细细讲出,连掌门信物被盗亦不瞒金鳞。

    金鳞脑中翻江倒海,只想道:“何等嚣张霸道,何等睚眦必报,连黄山派与泰山派都不惧,我却要怎么办?”一时只觉无望,丧心欲死。乌夏察他神色不对,她最是义气脾性,于是道:“金师弟,此事咱们与你共进退,必有机会报仇,你切勿心灰,养好身体紧要。”

    钟飞英微微颔首,乌夏便带金鳞去客房安置。黄山派其实向不留男宾,都是请至山下客栈暂居,此番却是破天荒的特例,钟飞英允肯了。

    金鳞此来一举解开诸多谜题,凶手已大白,藏匿之处也已知晓。钟飞英性情刚烈,岂会叫他们吓住,反倒愈发被激起熊熊怒火,翌日留乌夏、青鱼派内留守,亲率方庭、赵凤羽等人赶往龟尾岛。不过三日后一行人无功而返,那岛上空空荡荡,人却已跑了。

    那片草地上焦痕尤在,几人细细翻找,甚么异物也未发现,想来那群人无论守着何物皆已得手,怪道如此有恃无恐,是早盘算好了要逃之夭夭。他们来路不明,这一跑便是泥牛入海,却去哪里寻?金鳞满怀期冀,尽数落空。钟飞英道:“报仇之事还须从长计议,我派与少林、青城有些交谊,略有薄面,可送贤侄去拜师学艺,贤侄可愿?”

    三日里乌夏与青鱼轮番劝解开导金鳞,青鱼口拙说得出甚么道理,全亏乌夏。金鳞毕竟年少,自有志气,也翻来覆去思量过将来,此时他毅然道:“真人美意本不该辞,然我心中却有猜想,总觉他们还会卷土重来,是以决定还回东海边去守着,搜寻他们消息。爹教我家学武功时我不知珍惜,学得一塌糊涂,正可从头再练。倘他们一去不回,过得两三年我再来借钟真人面子,入少林学更高深的功夫!”

    钟飞英眉头紧锁道:“你有此骨气自是绝好,然若那些人当真回来,或仍在那片盘桓,你岂不危险?”金鳞早有盘算,当下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毫不犹豫向脸上连抹四刀。

    此举连钟飞英亦始料未及,众女齐声呐喊“使不得!”乌夏疾步冲去劈手夺刀,匆猝间手掌亦叫擦了一道,却仍是为时已晚。四刀划毕,金鳞鲜血披面、皮肉翻卷,望去狰狞可怖,面目全非。他似浑无痛觉,将刀重重一掷,道:“这四刀为我爹妈大哥二哥,亦是我决心,一张脸又何足惜,此生必报大仇!”

    说完对乌夏苦笑道:“只不慎伤了乌师姊,委实抱歉。”乌夏心中振撼,摇摇头默然走回原处,方庭等人忙取伤药来与他清理医治。钟飞英猛然立起,道:“好,好,好孩子!金老帮主有子如你,定可含笑九泉了,天下还有甚么你做不成的事,报不了的仇!你只管去,但有事我黄山派绝无二话!”

    金鳞任人处理了面伤,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起身便走。乌夏喊道:“慢着!”叫师叔师妹们掏空荷包拿出钱来,赶上去交给金鳞。金鳞也不推辞,接过尤沾乌夏血迹的钱道:“这算是我借诸位的,师姊保重身体,咱们迟早还要再见。”头也不回去了。

    金鳞既走,钟飞英长叹一声,出神一时,道:“算算日子,百里济美也快到了。”青鱼看得惊心动魄,她那张敬原的案子已算水落石出,不过还未捉到凶手罢了,她却并不如释重负,唯觉心中如有块大石压着,沉得她喘不过气。

    再是愚钝之人,此时也该理清了来龙去脉。青鱼心想:“只为还我清白,师姊去查那些人,惹了那帮毒蛇一样的恶人,连泰山掌门之子、金沙帮那么多人都害了,岂非全是我的错?我横竖无亲无故,死便死了,我一人死好过这许多人死。这些人都有爹妈亲人,便如金少帮主,何其伤心可怜,马上百里掌门也要来了,我却何忍面对?还有师叔师姊们,为我操心劳累。”

    她自小与妹妹相依为命长大,市井里讨生活,养成生怕得罪人的性格,又自认不够聪明,但凡出了事先纠自身错处。钟飞英、乌夏等人眼下无暇关照她情绪,她便就此种下郁结。

    钟飞英所料不差,第三日正午百里济美领卫之华、米卓然、林虎变、林豹变及若干人到达。一行人浩浩荡荡,也不等通报,径直入厅。看门弟子早瞧见他们上山,钟飞英亦率众相候。百里济美进来二话不说扫视一圈,目光直直钉在青鱼身上,哑声道:“你便是那个青鱼。”

    钟飞英站起温声道:“百里掌门可读了我的信?敝帮已查清青鱼并非害令郎的凶手,其中另有因由,有金沙帮少帮主金鳞可作证。”一五一十将金沙帮与龟尾岛之事也说了。

    百里济美面无表情听她讲完,木然道:“原来如此。”黄山派诸女松一口气,只听他又道:“那又如何?你们捅出的篓子,为何却要拿我儿的命去填?”卫之华劝道:“师兄莫钻牛角尖,鹏儿之死须怨不得黄山派诸位。”百里济美恍若未闻。

    钟飞英见他情状不妥,暗自警惕,口中道:“我派上下正全力缉拿那凶手,待抓住定押往泰山,由百里掌门亲手处置。”百里济美不理她,问青鱼:“我只问你,可有一丝愧疚?”

    青鱼叫他盯得通身发寒,如堕冰窟。此刻被问中心结,她确乎心中内疚,叫丧子老父这般当面质问,再无法承当,头重重垂下,泪如雨落。眼见她竟似要自担罪责了,生怕百里济美对她不利,钟飞英厉声唤道:“青鱼!”

    青鱼仍垂首不语,只有声声抽泣。乌夏不知为何忽感同身受,眼眶里烫如火灼。龟尾岛事乃她与青鱼共同所为,倘非说有错,绝非青鱼一人之过,她怎可独善其身?忍不住上前一步,乌夏道:“百里掌门若要怪罪也请连我一起怪罪,我师妹无辜却心软,百里掌门雷霆之怒她怕是受不得,我亦自愿分担。”

    百里济美漠然瞥乌夏一眼,道:“你道我不敢杀你么?”钟飞英勃然道:“百里掌门难不成是定要无理取闹了!不去拿凶,却要杀无辜之人泄愤,这是甚么道理,你堂堂名门大派掌门,心中可还有半分武林公义!”

    百里济美依然逼视青鱼,无人知他欲待如何,皆心惊胆战注视二人,钟飞英手已握住剑柄,只防百里济美骤然发难。

    良久百里济美开口道:“既你尚懂愧悔,自知对不住我儿,今日我不杀你。”大伙儿提起的心尚未放下,他又道:“限你们一月之期捉拿凶手,一月之后倘你们没有犯人来与我交待,我自来取你这青鱼性命。”

    说完他扭头大步而去,卫之华、林虎变等泰山派人忙纷纷跟上,一行人来如风、去更如风,竟就这么走了。青鱼失魂落魄,世间声音已全不入耳,钟飞英怒发冲冠。方庭叫道:“欺人太甚,好大的口气,当咱们黄山无人了!”其余几个相顾默然。

    自这日起赵凤羽但觉一切事端由青鱼而来,乃是个祸根头子,待她十分冷淡;方庭恼她不中用,令黄山竟受泰山欺压;刘令一见小师叔三师姊都对青鱼存了芥蒂,到底与青鱼相交尚浅,便也不再同她顽笑。乌夏多番劝诫三人并无收效,索性撒手旁观,心想兴许时日久了几人自可释开心结,青鱼亦可长进。

    青鱼功课也做,饭也往嘴里填,别人说话她也晓得应,只双目无神,一派浑浑噩噩。也只乌夏略懂她心内感受,见温言疏导无用,索性严厉道:“你这幅样子,可对得起师伯教导?难不成师伯的仇你不想报了,小师弟你也不找了?”青鱼叫她一语惊醒,低声道:“大师姊,我晓得啦。”

    青鱼也不向任何人倾诉,只发狠练功。这日忽何泠泠又跑来,叫道:“快快,有个仙女姊姊来找你,说是你的友人哩!”青鱼脑中混沌,随她至山门处一瞧,那立着的二人中一女对她偏头一笑,仿若黄山云雾化身,竟是卫含真。而另一人剽悍高瘦,却是李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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