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挽仙尊,一向名气不太好。

    弟子们在看见桃花的时候或许还有些恍惚,但是当绯衣现身时,心底的悬念也就没有了,是以在亦绯天承诺可以给考核满分之后,他们也只希冀了一瞬,便放弃了。

    亦绯天意料之内。

    他不经意地望向满天飞舞的桃花,忽而想起了二十年前他下山的那一次。

    他回到慕陈府,父亲过世。

    那时他已经送走了师父,整个人当世不过二十来岁,却被圈养得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懵懵懂懂的。那时他风评还没有这么差,就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花瓶。没什么喜怒,别人说什么听就是了。每天除了看书写字就是打坐练剑,无聊得很。

    领着他的长老对他说,语重心长:“慕陈啊,此次下山,便要斩断尘缘了。”

    斩断尘缘,仙家历来规矩,何况司命一脉。仙家无情,命运无情,天道最无情。

    他循着近半百未变的记忆来到昔日的家,只见到再了然于心不过的物是人非。

    他忽而有些想笑。

    是了。

    前世今生他最想过的生活,其实已经无声无息地被剥夺消亡了。命中注定的残忍,莫过于此。

    看着纹丝不动的两排弟子,亦绯天自嘲地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没有吗?也罢,我走了。”他认认真真跟荆石冼道了谢,笑意灿烂热烈,“荆兄,回来请你喝酒!”

    荆石冼还欲说什么,两人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等一下……”

    亦绯天和荆石冼看过去,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看着有些瘦弱。

    其他弟子也纷纷望向他,有的没什么表情,有的一脸惊讶,还有的满是不屑。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仙尊,我想跟您去,您看我……可以吗?”

    亦绯天也有些意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少年,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若有所思。

    他本就做好了无人应答的打算,没想到,最后会有人站出来,还是这么一个形容胆怯的少年。

    ——说是少年,其实也就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在别人不敢挪步的情况下、在传言与他之间,这个少年选了他。

    做别人想但是不敢做的冒险事,这要多大的野心和迫切?

    亦绯天微微勾起唇角。

    “可以的。”

    ……

    来来往往的小巷中,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你叫什么名字?”亦绯天忽然问道。

    “回,回仙尊,弟子名为白瑕。”

    亦绯天挑了挑眉。为了应他仙尊长仙尊短的称呼,端着高人架子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甚好”。

    心下却思忖道,瑕不掩瑜,是个好名字。

    小弟子挠挠脑袋,不知好在何处。毕竟同行的人都“白瞎白瞎”地叫他。

    亦绯天看他愣愣的,本想夸夸忽然又找不到地儿夸,只好心里一叹。

    唉,这小弟子怎么看着呆呆的。一个人就敢跟自己跑,也不问问去哪,不怕被自己卖了啊?

    正这么想着,却听那小弟子问了:“仙,仙尊,我们要去哪啊?”

    这突如其来的巧合显得两人仿佛很有默契。亦绯天收回前言,有些惊讶,心想这流程终于对了,于是继续端着说道:“锁云阁。”

    白瑕愣了一下:“啊?”

    亦绯天淡淡地往前走着:“嗯。”

    白瑕摸不着头脑,连忙跟上。

    亦绯天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白瑕跟他停住,抬起头,又愣住了。

    眼前有家大宅,宅院飞黑幡。

    东国讲究礼仪,丧事也考究得很,规模、用具、服装等等都有专门规定,亦绯天虽自小远离凡间,但对东国丧事却是熟得不能再熟,民间更有“黑幡飞,送黑头;白幡飞,送白头”的童谣,自是知道大户人家挂黑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是相反,则应挂白幡。

    此外,幡还分三种幡:正幡,侧幡,飞幡。简而言之,不是所有幡都会飞的,前两者就是不必天上飞的幡。

    正幡,由族中长者或专门的先生写上名与字,再由女眷覆绣,三日内毕,悬于正门前,葬后挂正堂三月,入族谱;侧幡由悼念人送上,不写名姓,只按序列族内纹样,画好图案印上便可,待停灵满七日后下葬时烧掉;飞幡最简单,只是一块或白或黑的布,悬在梁上飞十五日即可。

    诸如此类讲究颇多。

    白瑕应该也是东国人,亦绯天看他脸上有些难过的神色,却什么也没有说。

    正值傍晚时分,亦绯天带他来到不远处一家客栈办理了入住。

    小朋友刚入仙门修行不久,还要吃饭,又一路劳累,亦绯天特意给他叫了只鸡。晚饭是一盘青菜,一盘土豆丝,一只烤鸡,还有两碗香甜的米粥,色香味俱佳。

    白瑕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没什么食欲。

    亦绯天拎起那只烤鸡,手法娴熟地片起了肉。片完将一个鸡腿往小朋友那里推了推:“累了?吃点肉补补。”

    白瑕不好拒绝,接了:“多谢仙尊。”

    “不客气,”亦绯天和颜悦色道,“吃完好生休息,明天还会累,并且只会比今天更累。”

    “……”白瑕面容呆滞,仿佛被五雷轰顶。亦绯天倒开心起来,一个人干完了剩下那只鸡,又把素菜吃了一大半,就着菜把米粥喝完了,美美享用了一顿晚饭。

    白瑕手里还夹着那块鸡腿,目瞪口呆地看着速战速决完已经开始看书的亦绯天,已经彻底丧失言语能力了,凭他可怜而匮乏的想象力,他这辈子都想不到居然有人能风卷残云的同时还不失优雅风度……亦绯天是怎么做到的?

    白瑕有些悲伤地把吃的塞了一通,正准备叫人来收拾,亦绯天却道:“我看书时不喜有人打扰,劳烦你收拾收拾送下楼。”

    “是。”白瑕不疑有他,直到反应过来亦绯天手里捧着的书似乎有些眼熟,“仙尊,您在看什么?”

    是灌完油了胆子肥了他居然也敢跟亦绯天这么说话了,问完他只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亦绯天闻言抬起头看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缓缓把那书的封面转给他看。

    《玉挽仙尊的风流韵事典藏版》。

    白瑕双眼瞪大了一瞬:“仙,仙尊,您是什么时候……”翻出来的……

    临走时,某个要死的同行塞给他的,他当时只顾着收拾东西也没闲心跟对方吵,扔芥子里就忘记了拿出来,没想到……

    被正主逮了个正着。

    亦绯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里说不清的揶揄:“难怪你愿意跟着我,是看上了我的美貌对我心有所属吗?”

    白瑕急得都结巴了:“不,不敢,敢,觊觎仙尊……”

    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他闭上了嘴,放弃挣扎。动作僵硬地收拾碗筷,一脸想死的表情。

    亦绯天心情不错,轻声笑了起来。

    唉,他怎么就这么恶趣味呢。

    是夜,本该早早睡着的少年怎么也睡不着,往旁边一看,绯衣那人坐在桌前,灯还开着,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只是眼皮已经合上多时,应是睡着了。灯下美人确实好看,可是白瑕没有心情感慨,当然他也没那个胆子盯着师长看,他想翻来覆去,又怕吵醒亦绯天,愣是没敢动。

    就在白瑕半边胳膊都僵麻了的时候,万籁俱寂之中忽然传来了一点细微的猫叫声,白瑕吓了一跳,终于趁机翻了个身,对自己道“别慌,别慌,没什么大不了”,然后紧闭双眼。

    风吹进了窗子,他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爬进来,轻手轻脚地掠过亦绯天,走到了他身前。

    白瑕紧张地不行,呼吸都快屏住了。

    那东西停在了他的面前。

    “不——”白瑕内心大叫,“你不要过来啊!”

    他手死死攥紧被子,眼皮闭得越来越紧。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似乎对他产生了什么兴趣,慢慢往他脸上贴。

    感觉到那股凉气快要贴到脸的时候,白瑕猛地睁开了眼睛,跟一个放大在他眼前的白眼来了个视线亲密接触,随即白瑕一枕头拍了过去,闭眼狂叫:“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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