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火光之中,苏亦梨抱着儿子曲不寒不停地在乱糟糟的救火的屏溪关士兵之间穿梭,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的高大人影——那是赫野,抱走了她刚刚生下的女儿。

    想出声叫住赫野,却被浓烟呛得嗓子干裂生疼,完全发不出声音,苏亦梨能做的,只有拼命地跑,追赶赫野!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和火焰熏呛炙烤,苏亦梨越来越睁不开眼睛,本能地抱紧襁褓,护住儿子。

    然而,怀里一空,襁褓和儿子突然不见了。

    瞬间惊吓出一身冷汗的苏亦梨举目四顾,竟被她看穿了眼前的重重烟雾,看到了一个与刀勤相似的身影,正抱着曲不寒在疾速奔跑。

    大喝一声“站住”,然而,连“站”的音还没有发出,后背一震,一支箭射进后背,刺穿了苏亦梨的身体,一点箭簇露在胸前。

    箭的力道极大,未衰之势将苏亦梨击得向前趔趄了两步。

    又中了一箭!

    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不防脚下突然出现陡坡,苏亦梨失去重心扑倒在地,翻滚着落进了湍急的龙溪中。

    浑身软绵得没有一丝力气,无力挣扎的苏亦梨在被水波吞没前,看到站在岸上的一个影子,手中正擎着一张精致的弓。

    烟雾太浓,看不见脸,但苏亦梨心中却特别笃定,那是高宴。

    又是他放的箭?

    我的儿子呢?

    赫野呢?

    我的女儿呢?

    苏亦梨连串的问题没有问出口,人已被汹涌的水流卷进水里。

    好冷!好静!

    没有令人恐惧的压迫包裹和窒息,只是身体好沉……似乎不在水里。

    苏亦梨心中刚泛起这个念头,忽然意识到她在做梦,而且,这梦里的高宴,不是第一次偷袭她!

    倏地,苏亦梨睁开了眼睛。

    “咦,苏姑娘醒了!”

    孙合的声音。

    同一时间,孙合的脸也出现在苏亦梨眼中。

    这里还是船舱,却不是苏亦梨上的那条小船的,比那个船舱大了许多,船也稳了许多。

    自己躺在一张窄床上,孙合站在一旁,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一个身影闻声从船舱外走了进来,正是高宴。

    梦中的一切还记忆犹新,苏亦梨看到高宴,只觉得前胸后背都隐隐痛了起来——高宴在梦里,已射杀她两回。

    “你醒了?”高宴微微弯腰看着苏亦梨,问道。

    “你……”

    声音吵哑得像风箱,喉咙一疼,苏亦梨才想起她失去意识前吸入了大量的浓烟。

    “别着急,先喝口水。”高宴自然地坐到床边,接过孙合递来的水囊,贴到苏亦梨唇边。

    苏亦梨皱了皱眉,流露出一丝微微的抗拒。

    高宴眼角隐隐一跳,说道:“这是你的水囊。而且,我若要对你做什么,你昏迷的时候就做了。”

    苏亦梨垂眼细看,果然是自己从刀家村里带出来的那个,便轻轻张开了口唇。

    高宴缓缓喂苏亦梨喝够了水,这才塞好水囊的塞子,将水囊放在苏亦梨身边。

    有了清水润喉,苏亦梨只觉嗓子舒服了许多。

    缓了缓,再次开口道:“高将军怎么在这里?”

    说话时嗓子仍有些干裂的疼,但可以忍受。尤其轻微的疼痛令苏亦梨思绪清晰起来,觉得眼前的事态透着怪异。

    高宴轻笑道:“怀疑我假意离开刀家村,再回来贼喊捉贼?”

    苏亦梨没想到高宴在这瞬间便看破了自己的猜测,倒也不遮掩,说道:“高将军坐着小船离开,却出现在这大船上,自然有可疑之处。”

    昨夜看到战船起火,苏亦梨的确一时相信是刀家村中少数激进之人下山放火,但是,高宴的去而复返和这条大船,却让苏亦梨怀疑,他的离去和战船着火是高宴早有安排,为的便是制造借口屠杀刀家村——高宴从始至终都没有隐藏他对刀家村要赶尽杀绝的用心!

    高宴的眼角隐隐一跳。

    通过前日与苏亦梨的短暂交锋,他已知道这女子手段厉害,但她才苏醒过来,便马上想到自己出现得可疑,这身体素质与冷静的头脑还是令他震惊,更厌恶她的锋芒。

    不屑地轻哼一声,高宴突然俯下身,双手伸到苏亦梨后背和腿弯,一句话不说地将她一把抱起。

    苏亦梨一慌,急切地斥问:“你做什么?”

    “听说你和赫野是以夫妻身份进入的屏溪关,他没有这样抱过你么?”高宴一边走,一边不答反问。

    又是赫野!

    为什么他已经离开了几个月,还是在梦里梦到他,听别人提起他!

    苏亦梨不耐地扭过头,避开高宴有些逼人的目光,矢口否认:“没有!”

    又马上补充道:“假冒夫妻不过是权宜之计,否则怎么骗他进入屏溪关去盗取‘假地图’?”

    高宴的步伐很快,已经出了船舱,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苏亦梨努力将头歪向一边,躲开强光。

    看着苏亦梨的头偏向自己胸膛的反方向,修长雪白的脖颈被拉到极致所呈现出的线条美丽诱人,高宴不免有些心动,同时,更加厌恶令自己心动的苏亦梨。

    收敛心神,高宴问道:“没有睡在一张床上?”

    苏亦梨的眼睛已适应了光线,扭回头,瞪了高宴一眼,冷冰冰地斥道:“请高将军注意言辞!”

    话音一落,身体一挣,挣脱高宴怀抱,跳到甲板上。

    脚腕一软,向前踉跄了一步,苏亦梨连忙调整重心,终于站稳身形。

    这条船与高宴停留在刀家村河边的那条战船相比倒是小了不少,苏亦梨此时正站在船尾,除了她和高宴,只有一伍之人在站岗,见到他们出来,与高宴行过礼后,接受了高宴的眼神命令,安静地退下了甲板。

    再抬头,苏亦梨赫然发现,锯齿山已不见踪迹,眼前的河水两岸是低矮的石山——她从未见过的地方。

    就这一晃一站的瞬间,高宴已然霸道地说道:“你是国君指给我的妻子,如果不是我的兄弟出了事情,我们早在两年前便已经完婚,我是你的丈夫,有权利知道你与蛮人发生了什么。”

    这种口吻,与苏秉承倒是相像,仿佛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物,一切都要听从他们的命令,符合他们的要求。

    她已摆脱了苏秉承那可恶的嘴脸两年,竟然在高宴脸上重新看到。

    咬牙咽下怒气,苏亦梨转过身看着高宴,沉着脸说道:“什么指婚,请高将军不要胡说八道,更不要自以为是!”

    高宴对苏亦梨近乎警告的语气并不以为然,但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表现过于霸道,于是挺起胸脯,负起双手,抬眼看着缓缓掠过眼前的荒山,说道:“无妨,我们正在赶往都城,届时你便知我所说是真是假。”

    那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自信和自大令苏亦梨恼火,但是,两年丰富的人生经历让苏亦梨果断压下火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因为,她听到高宴说他们在赶回都城。

    “这是哪里?你不回屏溪关?”

    高宴的目光突然阴狠起来,身体紧绷着,咬牙切齿地说道:“刀家村的蛮人在我离开的那夜偷袭我祁国战船,逼得我祁国将士不得不上岸作战,结果落入他们的包围之中。将士们躲进山里,不料那些人竟然当真放火烧山!”

    苏亦梨心头一紧。

    刀家村的人果然放了火!

    当时在河边,苏亦梨威胁高宴时曾说过刀家村人走投无路便会放火,这句话虽然是吓唬高宴的,却也是她与刀勤的计划。并且在她决意拖住高宴时,便几次提醒刀勤一定按照计划进行。

    但是看到高宴如此义愤填膺的言行,却让苏亦梨迅速解除了对刀家村人的怀疑——高宴所谓的被偷袭,纯属栽赃陷害。

    孙合等人如果不用绳索,根本走不出河边树林,如何退到山上受刀家村人的包围?

    显然孙合他们在自己昏迷后放火,而刀家村人为自保才不得不执行他们定好的计划——在山上放火。

    高宴这贼喊捉贼的嘴脸着实太过难看。

    但高宴既然敢于这样说,只怕刀家村人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举目四顾,苏亦梨希望能找到烟雾升起之处,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然而极目远眺仍不见任何烟火痕迹。

    不对!

    锯齿山林木众多,若是起火,必是浓烟火焰弥漫天际,怎么可能一点烟雾都看不到。

    “想看是否有烧山的烟火?”高宴问道。

    苏亦梨不答。

    高宴心中冷笑。对于刀家村放火,苏亦梨竟然毫不诧异,可见他们的确是存了放火的心思。

    但高宴始终怀疑,刀家村人放火并不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而是金蝉脱壳。然而,他已探查了山形,除了南麓一条险要的山缝,的确没有第三条路可以安然下山。

    他们不会认为躲在山洞里便能在充满火焰和浓烟的山火之中存活下去吧。

    按下疑惑,高宴说道:“这里看不到。哦,对了,你不知道自己中了毒烟,已经昏睡四天五夜。”

    “你说什么?”情急之下,苏亦梨故意用来讽刺高宴的“将军”称呼也忘记用了。

    “孙合带你离开的那条船被蛮人偷袭,投放了毒烟。还好发现得早,孙合等人拖着你跳进水里,才免于被火烧死。还好我是下午离开的刀家村,晚上停泊在附近休息,看到山上的火光才返回察看情况,救了你们。”

    见苏亦梨皱眉,正用目光不停地扫视这条船,高宴心明如镜,坦然说道:“这条船是我备在远处接应的。你知道我的打算,刀家村留着危险,我本意是要除恶务尽的。只是看在你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不料反倒给了他们偷袭我们的机会!”

    说到最后,似乎又想到了下落不明的将士,高宴声音里的恨意和杀气越发明显。

    苏亦梨已无心在意高宴的谎言,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已离开了四天,在这茫茫水面之上,她要怎么才能回到锯齿山!

    她的儿子还在锯齿山,想到梦里的情景,苏亦梨如坠深渊一般,身体仿佛无力地在下沉,几乎立足不稳。

    关键时刻,苏亦梨性格中越是情势紧迫便越是头脑清晰的一面再一次显现出来,只沉默片刻,苏亦梨便咬牙死撑住身体,阴沉地说道:“将军该知道刀家村人是我的恩人,这样对待一村与世无争,只求平和生活的人,将军如何下得去手。”

    哀伤,不掩愤怒,言外之意,她不相信高宴的话,仍旧认为是高宴命人放火。

    苏亦梨的身份对高宴有用,自小孤苦无依、虽有军功但无靠山的高宴不想与她撕破脸,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确实如苏亦梨猜测一般,策划了对刀家村人的火攻剿杀。

    高宴不断提醒自己要收敛心性,忍住一时的烦躁,拉近自己与苏亦梨的关系,以免影响到他们的婚姻及婚姻背后的利益。

    半晌,才面色肃然,温声说道:“苏姑娘其实早知道那些人会放火,还曾以此威胁过我们,不是么?结果他们真的放火要与我们同归于尽,苏姑娘却又宁可相信一村以铸造杀器为生的外人是无辜被害,也不愿相信我们这些为戍守家国边境,不惜流血牺牲的祁国同胞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么?”

    苏亦梨看着高宴熠熠的双眼,无言以对。

    高宴虽是窃词狡辩,但苏亦梨却不能与他较真。刀家村本就是要放火的,这主意还是她出的。

    不过,她要回锯齿山必须要找借口,否则,等她被高宴带回都城,等待她的只有奉旨与高宴成婚,很难再找机会逃出来。

    她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儿子,她也不想自己的人生再次被男人囿住!

    缓缓地低下头,苏亦梨露出示弱的一面,哀哀地央求道:“此次回都城,我便再无机会来这偏僻之地,可否请将军掉头返回刀家村,我想祭奠一下他们……祭奠我的恩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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