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 裴思微孤身一人等待着门开。
“微微!”是裴瑜吉来了。
裴思微回头问:“爸怎么样?”
“没事,已经醒了, 磕到了腿, 护士在给他包扎。”裴瑜吉拍拍她肩膀,环顾四周没找到人便问:“书濯呢?”
裴思微:“胃痉挛导致休克了。”
裴瑜吉倒吸口气:“严重吗?”
“医生说问题不大,等醒过来就好,吃点药, 多注意休息。”
“那就好。”
兄妹俩沉默地望向手术室大门, 谁也不知道最终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如果裴炀真的出了什么事, 裴知良怎么办?傅书濯怎么办?
因为傅书濯昏迷,所以病危通知书都是裴瑜吉签的。
里面做手术的除了急救外科医生, 还有阿尔兹海默症的相关医生,里面争分夺秒地抢救,外面的家属却度日如年,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旁边还有孩子做手术的家属因为时间过去太久, 已经克制不住担惊受怕地哭出声来。
女人泣不成声:“楠楠要是没了我们怎么办……”
丈夫搂着她的肩膀安抚:“不会的, 我们要相信医生。”
裴思微离他们就隔了五六个座位,受情绪感染也不由红了眼眶。
“颅内出血, 内脏也受到撞击, 右腿骨折……”她苦涩一笑, “最怕的是,这次头部受的伤加重了他痴呆的症状……”
“……”裴瑜吉沉默会儿, 也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慰,“没想太多,会没事的。”
这场手术从凌晨开始, 一直做到了早上七点多, 外面已经下了细密的小雨, 好像天空都在悲鸣。
裴瑜吉看了眼时间:“你去看看书濯?我和爸在这等。”
裴知良醒过来后就过来和他们一起等着了,从进医院开始他就开口说过一句话。
“好。”
裴思微赶到病房的时候,傅书濯正在扯手上的针,她连忙制止:“等挂完这瓶水再拔!”
傅书濯声音嘶哑:“炀炀——”
“他还在手术室,你现在过去也没用,先把自己身体调整好。”裴思微难得语气严肃。
护士帮她一起把傅书濯拉回床上躺下,傅书濯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他刚刚一直做梦,梦见裴炀在手术台上没了呼吸,笑着冲他说再见,希望他能在葬礼上笑一笑。
梦里的裴炀还说,他的葬礼要很多很多的月季,要把骨灰撒在海里。
傅书濯闭了闭眼,浑身冰凉。
裴思微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难以克制地发抖,她于心不忍地扯开话题:“你有胃病?”
半晌,傅书濯睁开眼望向窗外,声音很轻:“我和炀炀都有…那几年为了创业,应酬数不甚数,我们都喝出了胃病,所以这几年我们说好了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许再酗酒,钱和事业都没有身体重要。”
“他会没事的。”裴思微轻吐口气,“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长达这么长时间的抢救,说明裴炀一直都有生命体征,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等最后一瓶水挂完,傅书濯就扯掉了那根吊针,连护士给的棉签都没接直接踉跄地往手术室大楼去。
护士在后面大喊:“诶!会出血的!”
“给我吧,谢谢!”裴思微接过棉签就连忙追上傅书濯,住院楼和手术室不在一栋楼,傅书濯直接闯进了雨幕,裴思微撑着伞追了半天。
下雨一点没
让医院的人变少,病人或家属撑着伞到处跑,住院楼,药房,缴费处……就没有一刻停歇。
医院每天都在见证生死,在这里,不论家财万贯还是贫病交加,死神都不会格外开恩。
坐着电梯来到手术室门口,傅书濯脸色依然很差,今天降温了很多,而他又是一个刚刚休克过的病人,这会儿格外怕冷,落湿的肩膀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坠入冰窖。
裴瑜吉听到声音回头,皱了下眉:“你这脸色也太差了,怎么不再躺会儿?”
傅书濯摇头,嗓子喑哑:“我在这儿等他。”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一个穿着绿色护士服的男人走出来:“谁是裴炀的家属?”
傅书濯第一个过去,但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直接泯灭在空气里,没有一点声音。
“手术非常成功,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但因开颅手术特殊性暂时还未苏醒,还需要转入icu进行观察。”
……
裴炀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个路口,等他清醒过来身体已经在空中滑出一道半弧的抛物线,周围惊呼一片。
车祸的感觉很奇怪,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立刻陷入昏迷,他甚至有意识地在想——当初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视角。
贴近地面的左眼被猩红覆盖,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原来那是自己的血。
他又听见120和警车的声音,来得真快啊……
意识消散前,裴炀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对方克制地抿着唇,脸上全是眼泪。
他是谁?
脑子里好像有一道声音在说——他是你先生,你最爱他,你答应过他,要永远陪在他身边,要跟他白头偕老。
傅书濯……
裴炀想叫他一声,可发不出声音,只能努力地扯扯嘴角,冲他笑了笑。不要哭,哭了就不帅了。
身体和意识一直都在沉沉浮浮,时而苏醒,时而沉睡,但他始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像极了平时睡眠不好时半梦半醒的状态,意识飘飘忽忽的。
他看见了小时候停电那次,老小区的卫生间没有窗户,等一灭就是漆黑一片,正在独自洗澡的他吓得哇哇大哭,母亲以为他受伤了立刻冲进来抱住他,发现只是被吓哭又含笑安慰:“我们炀炀怎么这么胆小呀?”
他哽咽着,抱着妈妈手臂告状:“爸爸不帮我洗澡。”
“噢哟,我们宝贝六岁了,可以自己洗澡了。”
他蛮不讲理地哭,像是要把平日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爸爸就是不喜欢我,他昨天还帮哥哥搓背,他不是我爸爸。”
……
画面一转,他看见了十几年的自己,和一个男人挤在十多平米的小出租屋里。
外面大雪飘扬,出租房里没有空调,冷得要命。
傅书濯在一旁处理论文,顺道掀开自己腹部的衣服,把他的脚放进来取暖:“这样还冷吗?”
“别明天你着凉拉肚子了。”他嘴上嫌着,脚却没有拿开的意思。
傅书濯倾斜着身体捏他脸:“我们裴同学是不是该洗澡了?三天没洗了吧,要臭了。”
“你嫌弃我?”
“哪敢。”
“可是太冷了,卫生间窗户都关不严实,漏风……”
“……”面前的傅书濯欲言又止,似乎有些心疼。
他连忙打断施法:“我就是随口吐槽一句,你别又跟我提分手,我搁在吃苦是因为要嫖你的美色,别自作多情啊!”
傅书
濯一把握住他脚踝压过来:“那我们做点暖和的事。”
所有的呻吟都压在了嗓子里,因为这里隔音不太好,床质量也不行,办事都不能太放肆。
“等我们毕业工作了,就换个大点的房子吧……”
“当然。”
“房子要有空调,卧室可以小一点,但卫生间要大一点,厨房不能在阳台上了……还有,隔音要好……”
“遵命——”
屋外白雪皑皑,屋内他们挤在被窝里拥吻,占有彼此,笑闹谈天说地,畅想未来。
后来他陪傅书濯一起实现了做出的每一个承诺,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很大,不用担心隔音,因为是个大平层,单一个卫生间就跟之前的小出租房一样大。
他们银行里的存款都能够这辈子加下辈子衣食无忧,双双事业有成,感情浓厚……
可开心的日子不过几栽,他们又迎来了低谷。
母亲患了阿尔兹海莫车祸去世了,随后没多久,他同样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症。
葬礼那天,他看见了父亲疲惫苍老的样子,他不想要傅书濯也这样。他想离婚,可傅书濯对他说:“没了你,我要怎么活?”
……
“醒了?快叫医生——”
有点疼。裴炀迷迷糊糊地睁眼,说不清是腿疼还是哪里疼,反正就是不太舒服。
口干舌燥,喉咙也疼,活像十天半个月没喝过水一样,身体虚弱又疲惫。
他看到一张憔悴的脸,离平日里帅气从容的样子一去不复返,碎碎的胡子都冒了出来。
“猫儿,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努力眨了两下眼,听得到。就是这声音怎么也没平时好听,这么哑,肯定没好好喝水,一点都不乖。
脸好像也瘦了,眼里全是红血丝。
“想喝水吗?”
他又眨了两下眼睛。
但前来的医生不给喂,只让棉签沾点水打湿唇部,说要慢慢来。等做完一系列的检查,裴炀才算恢复了些力气。
“我……”他一开口就把自己吓到了,这声音比傅书濯还难听。
“你睡两周了。”傅书濯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眼眶泛起了红:“睡这么久是想急死我?嗯?”
“你是谁啊?”
“……”即便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但指尖还是没忍住抽了抽,他缓而慢地自我介绍,“我是你先生,傅书濯,我们在一起谈恋爱十年,结婚七年……”
裴炀声音跟羽毛一样轻:“老公。”
傅书濯:“……”
“我错了……”裴炀就是觉得傅书濯太难过,想缓解一下气氛,不是真的把他忘了。
他努力扯开嘴角,只是一时半会儿有点控制不住脸部肌肉,笑得可能不太好看,于是只能曲起手指,讨好地用手指戳戳傅书濯掌心。
一瞬间他的食指就被傅书濯握住了,握得很紧,万千难言的煎熬最终都化为了一句话:“醒了就好。”
裴炀:“嘴巴干——”
傅书濯起身想去倒水继续给他沾,不料被裴炀勾住手指:“不要水,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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