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玖并不打算理会他。

    可四周的目光却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她不说出个一言半语,他们都不会罢休一般。

    “问她还不如问我,她嘛,做过最大的善事可能不过是救一只狗。我不一样,我救的人不说有百也有几十。”白真生怕有人对妹玖不利,拍着胸口把注意力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老者呵呵一笑,开口说道:“不以善小而不为,姑娘救了一只狗,也算是善行,不知道这狗现在如何?”

    没想到那老者还是不肯放过妹玖,听他问的话,不由让人想起他刚刚问商人那个被救的小男孩。

    妹玖也想到了这上面。

    依照那老者的问法,难不成救了一条狗也不能当狗养,得当自己孩子养才行?

    想到这里,妹玖不由轻叹。

    “它死了。”

    没等着老者出言讽刺,妹玖又说道:“所以,我与各位大善人所作所为相比,不值一提,我没那么善良,担不起村长的宝物。”

    正想挖苦她几句的老者刚刚在腹中打好草稿,却听妹玖又这样说了一句,顿时如鲠在喉,发作不得,把眼一横,看着她冷冷一笑:“没想到姑娘生的美,心肠却不好,这么大了所能说得上的善事只不过是救一只狗。”

    “别这样说自己,你是个善良的人。”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王琰用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顶,倒是更像是安抚地摸了一摸。

    妹玖抬起头,不明白王琰为什么会对她有这样的看法,她低声说道:“我不是,我没有带它回家,所以它死了。”

    白真凑过来,小声发问:“欸,阿娘也说,她以为你真心喜欢那只狗,虽然爹不喜欢这些畜生,可若你提,他们定然会答应,可是你却从未提出要带回府……”

    在白真有限的记忆里,妹玖小时候是一个冷也不说、热也不说,想要什么也不说,仿佛无欲无求的人。

    她与一般的孩子,大不相同。

    更何况她那双不沾死物的手,更是一个无解的秘密。

    妹玖只是低头,这个时候她少了以往的伶牙俐齿,并没有和白真辩驳。

    “难怪柴老头卧地不起,你也未曾相救,反而说出要埋他这等恶毒之语。”台上的老者可能嫌奚落得不够彻底,忍不住加上了这一句。

    周围人群顿时哗然一片。

    “怎么有这么不心善的人?”

    “看着漂漂亮亮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白真气不过,忍不住道:“都死了,不埋还等着当路标啊?”

    “什么!都把人撞死了!——”

    “天哪,这得报官,对!报官!”

    “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宋从气得涨红了脸:“又不是我们撞死的,他早死了,都化作血水了!”

    “谁信啊!你们杀了人,还这么嚣张,要不是你们撞死的,那柴老头自己躺车轮下给你们碾吗?”

    旁边的人顿时不管不顾,为连样貌如何、年岁几何都不知的柴老头开始申冤起来。

    “柴老头也真可怜,遇到你们这群歹毒的人!”

    “我信他们!——”

    忽然一只手从后方扬起,因为个子较矮,还不时地蹦了起来:“我!——”

    这时候看才让开一条道,让他走近。

    “是你。”

    是他。

    没想到台上的老者居然也认识他。

    妹玖看着慢慢走近的孟然,不知道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我。”孟然走到离台子不近不远的地方停下,又朝四周作揖道:“在下白鹤书院学生孟然……”

    有人在低语‘白鹤书院我知道,里面的学子文采高啊!’、‘欸,这名字有点耳熟。’

    “他们是被冤枉的。”孟然声音朗朗,“和我一样。”

    围观者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就有人说道:“什么冤枉的?”

    “不知道在座还有人知道,芦花潭孟生,探花郎自缢吗?”

    有人叫道:“这我知道!好可惜,都金榜题名,却在山林自缢而死!”

    付野也皱眉道:“这个我也听说过,是一个赶车回家撞伤老人,最后不肯负责的书生。”

    因为孟然离的近,付野所说的话自然入了他的耳,他苦苦一笑,说道:“他是被冤枉的。”

    有人反驳道:“如若不是他撞的人,怎么会给他老人的闺女留下银子?”

    “对,要不是看上了人家闺女,怎么会又留银子又留信物,最后却又不肯娶人家,真不知圣贤书都读哪里去了,幸好圣上英名,划去了他的名字,不然让这样的人入朝为官,才让我们这些百姓寒心啊!”

    忽然间,有人猛然想起他刚刚说过一句:“他们是冤枉的——我也一样。”

    “你!你就是孟生?那个自缢死的探花郎!!”

    死的,探花郎。

    这一声真的嚎得四下皆乱,忙不迭的奔走乱窜,却发现四周不知道何时拢起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这一群人通通都关在了里面。

    这下可是更是把人吓破了胆,皆瑟瑟发抖地退在外围,让出中间好大一块空地无人敢站。

    空地上只孤零零站着一脸撞鬼撞麻木了的白真和付野,还有脚软不敢动弹的宋从。

    外加盘手淡然而立的王琰和面露原来如此的妹玖。

    原来是自缢死的,难怪舌头那么长。

    孟然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妹玖等人。

    他再次说道:“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妹玖点了点头,“所以在林子里你是来提醒我,不要去救路上的人。”

    孟然唉声叹气:“你是我遇上第一个听劝的人,可没想到却也无用。”

    老者在上面桀桀怪笑:“你就别费心思了,既然你不愿意与我们共事,就好好去投胎去吧,下辈子心善一点,说不定还能有个好下场。”

    孟然摇头,“若我不能清清白白的走,下辈子也不会安生的。”

    “那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妹玖开口。

    孟然点头:“你们若是肯听,我当然愿意讲个明白。”

    王琰也道:“你说罢,我们都听听。”

    孟然出生在芦花镇,自小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异禀,所以镇上的先生十分看好他,力劝他的爹娘一定要送他去私塾读书,孟然的爹娘虽然没有读过书,可是还是很听先生的话,在孟然很小的时候就将他送去私塾读书。

    这么一读果然十分有出息地被白鹤书院相中,他便从小小的芦花镇一跃而出,到了离家二十里远的同山城。

    那一天是他科考完毕,准备归家边帮家里做农活边等消息。

    他驾车而归,天色昏暗,忽见一个老人独自行走在路上,孟然经常走这一条路,所以知道最近的村落也有七八里远,老人家怕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到,便想着上前载他一程,

    可没想到,刚刚靠近那老人,还未等他开口,那老人忽然跌倒在他的牛车前,辛亏他拉车的老牛有些灵性,没有踩上去,只是停下了。

    孟然慌张下了车,上前一看,那老人腿上鲜血淋漓,面色痛苦,于是连忙把他搬上了车,又趁他痛昏之前问他住处,赶着车就把他送回家中。

    老人家中清贫,只有一瘦弱清秀的女儿在操持,见老人伤势如此重,吓得哭个不停,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把剩余的盘缠都尽数留给她,让她可以为她爹请大夫治疗腿伤,还留下一块小玉佩给她,说如果还有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芦花镇找他娘。

    “我发誓,我并未撞到那老人家,留玉佩也未曾有说过别的话,再者我早有婚约。”孟然叹气,他做这些,全是一片善心,哪里想到会惹来后来那么多是是非非。

    老者却在台上大喊:“你说谎!——”

    “你明明是嫌贫爱富,看过了高门大户的女儿,就看不上乡野的农女!”

    妹玖觉得这老人强词夺理,“说的对啊,他看过高门大户的女儿,怎么又可能和你的女儿有勾搭之意,是你女儿救了这书生,还是你女儿哭得特别好看?”

    “……”

    孟然摆摆手,“在下、在下从不以貌取人,实在是在下那时候身上已有婚约。”

    妹玖瞧他一眼,孟然将头一缩,好像忽然反应不该在此时开口,驳了这姑娘的话。

    “呵,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老者用拐杖在木板上又敲了三下。

    “我好心救你,你却去衙门状告我撞人逃逸,还辱你女儿清白!”孟然痛心疾首,“令我不仅被陛下除名,还被夫子斥责,同窗耻笑。”

    “那只怪你不肯听老夫的话。”老者却丝毫没有为他遭遇的一系列打击有任何愧意,甚至还更为生气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女儿怎么会连嫁都嫁不出去了,而你又不肯娶她,你这是要我死啊——”

    “你别敲了,村子下的血鬼窟已经没有了。”王琰忽然开口,想止住他的动作。

    老者提起拐杖还没落下,听见他的话,眉心深蹙:“什么血鬼窟。”

    王琰还没答,老者还是飞快地在脚边又连敲了三下。

    王琰眸光微动,霎时身影一动,却是一手提妹玖,另一手挥出一把扇子,那扇子绕着白真等人一圈后,就听见地下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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