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缓缓将目光从郑贵妃身上移开,看向跪在一旁的花锦鸢。
无言的寂静再一次在太极宫中蔓延开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跪在陛下面前,却抬着头的少女身上。
乖乖!
花家果然简在帝心!
一个小丫头当众打断陛下的话,陛下竟然没有动怒!
花锦鹭见姐姐如此莽撞,顿时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地在食案下扯着自家亲爹的衣摆。
花文晔心中长叹一口气,正要起身出列,就听陛下缓缓开了口。
“你当真要彻查此事?哪怕明知是圈套,也要一头栽进去?”
“是!”花锦鸢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不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花家与贵妃娘娘之间的误会又怎能解开?”
误会不误会的,也就骗骗小孩子。
她不得不站出来,将这件“意外”摊开在明面上来查,却是因为不能看到有人枉死。
小皇孙险些丧命是事实,若是以意外疏忽结案,那么经手过那碗牛奶布丁的所有宫人必定都逃不过重罚。
担任此次点心主厨的王御厨,更是难逃一死。
就像枉死的卢驸马一样。
陛下对上她那双毫不退让的眼睛,不由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花文晔,随即又慢慢皱起了眉头。
不畏强权,坚持自己的原则,是他欣赏的人没错。
可这人若是女子,未免就太锋芒毕露了。
更何况,这人还是唐明堔的心上人。
“既然如此,那朕,便着大理寺调查此案。”
也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就不跟着掺和了。
然而陛下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退了一步,花锦鸢竟还敢得寸进尺。
只见这小丫头紧随他话尾的余音,便飞快接口道:“多谢陛下!敢问寺卿大人可在殿中?民女这就配合各位大人调查!”
刚站起身来准备领旨的大理寺卿,一个踉跄绊在了食案腿上,险些把整张食案掀翻。
他心中只觉得生吞了整框黄连。
现在假装自己不在,会不会太晚了?!
陛下也惊着了,“你要当场查案?!”
花锦鸢迷惑的眨了眨眼睛,不自觉的看向下首的花文晔,愣是从自家大伯那古井不波的脸上看出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自己又说错话了?
可陛下不是答应彻查了吗?
花锦鸢认真顺了顺逻辑,嗯,没毛病。
于是,她理直气不壮的小声道:“案发现场就在这儿,不……不得趁着证据最大程度保留着的时候,查……查案吗?”
说完,她又看了花文晔一眼,大伯,我这逻辑确实没毛病吧?
无缘参加宫宴的姜·前京兆府尹·现大理寺小书吏·申,莫名在家打了个喷嚏。
心中纳罕,这大过年的谁会惦记他?总不能是那个每每都逼着自己第一时间保留现场证据的花小姐,又想出什么点子来折腾自己了吧?
可他都不是府尹了,就一个大理寺最没存在感的小书吏,也不值得花大小姐再多看一眼啊!
完全不知道顶头上司即将步入自己的后尘,姜申这顿年夜饭倒是吃的十分安稳。
而太极宫中,花锦鸢连放大镜都已经掏了出来,正连连用眼神催促大理寺卿快点过来。
花文晔闭了闭眼,认命的站了出来,恭敬行礼道:“陛下,侄女年幼,不懂礼数,扰了今日的除夕宫宴,还请陛下恕罪。”
花锦鸢闻言,眉毛顿时就拧了起来。
扰了宫宴的人,明明是暗中下黑手,想要诬陷花家谋害皇嗣的家伙!
大伯怎么能往自己头上扣帽子?
不过想归想,说是不敢说的。
大过年的,抄书并不是一项令人愉悦的新年活动。
陛下看向花文晔,君臣二人眼中竟是一模一样的同款心累。
他本就龙体欠佳,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已经觉得精力不济,只得无力的摆了摆手,“罢了,查案吧!”
反正除夕宫宴也不可能继续下去了。
大殿中满满一屋的重臣勋贵,胆战心惊的被迫围观了大半天,终于有人忍不住向陛下辞行。
“陛下,既如此,那微臣便不妨碍寺卿大人查案了,还请陛下允臣告退。”
顿时,从者甚众。
不一会儿,热闹的太极宫便冷清了下来。
想走却不能走的大理寺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他都已经多年没有亲身勘探过案发现场了,鬼知道这会儿该查些什么!
好在那害他至此的少女,没撒手不管,见他上前来,便示意他看向地上那堆呕吐物。
“大人请看这里。”
花锦鸢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放大镜塞到他手里,然后指着呕吐物中极其细微的一点点黄色颗粒。
大理寺卿睁大了自己的老花眼,端详了半晌,才迟疑道:“这是……芒果?”
“正是!”花锦鸢见他认出芒果,便继续说道,“众所周知,芒果是仅限‘山鸟’出售的稀罕物,且仅在盛夏时节才供应了三个月。如今所有含芒果的点心糕点,早就因为原料断货,而全部下架了。”
“‘山鸟’本小利薄,根本不可能耗费大量冰砖,来给芒果保鲜至今日。除非真正的巨富之家,在夏日搜集了‘山鸟’售出的芒果颗粒,一直处心积虑的小心保存着。”
说完她便直直的看向大理寺卿。
她没说的是,芒果就算在现代,都不是能够轻易保存好几个月的水果,更别说是在今年夏天才第一次见到芒果为何物的大陨了。
就这些切得细碎到几乎无法辨认,刻意混进牛奶布丁的芒果颗粒,哪怕小皇孙不过敏,吃下去都得上吐下泻!
大理寺卿听懂了花锦鸢的话,花家“家贫”,乃人尽皆知。
哪怕制冰再便宜,也根本不可能承受得起保存到冬季的巨大坏果率。
更何况,以“山鸟”那推陈出新的速度,也没必要非在冬天跟芒果死磕。
结论显而易见,明摆着有人想陷害花家,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花家无辜”这几个字,他不敢说。
他年轻时曾是郑氏的门客,这些年背靠郑氏顺风顺水,又怎么敢当着郑贵妃的面,坏了郑氏的计划?
他可不是郑太医,身上流着郑氏的血,就算实话实说,郑氏也不会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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