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升平离京那天,阳光正好。
京城莺飞草长,一派春色。正赶上最后一批外派官员启程赴任,城门外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士折柳送别。
刚刚冒出绿芽的柳枝都快被秃噜干净了。
卢升平夹在其中,毫不起眼。
甚至有热情的陌生人与他搭讪,得知他将前往岭南任职,还十分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隐晦的询问他是否得罪了哪位上峰。
无一人认出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年轻县令,就是导致他们在京城滞留至今的罪魁祸首。
因为春闱闹出的风波,这一届新晋进士的殿试便比往年晚了许久,派官的时间自然也延后了。
再加上牵连其中的主考官正是吏部尚书,而且还是干起活来一个顶仨的花文晔,这一年所有进京履职的官员都被耽搁了。
得罪上峰?
卢升平摇了摇头,笑道:“这是上峰对我的爱重。”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好几位此次派官不甚如意的年轻官员齐齐竖起了大拇指。
“兄台胸怀伟岸,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卢升平承了他们的好意,也不管这话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尽皆拱手谢过。
随着日头渐高,送行之人纷纷送走了亲朋好友,城外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剩寥寥无几的行人还在依依不舍。
卢升平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神色黯然。
他自嘲的笑了笑,也对,花文晔已经明说不会与他任何帮助,他又在期盼着什么呢?
他紧了紧背上的包袱,里面只轻飘飘的装着两身换洗的衣服。
纵然他是范阳卢氏子孙,可族人恼他翻出卢中冠的旧案,翻案不成,反倒将大皇子的身世牵扯出来,给范阳卢氏惹来一身骚,故而在得知他“攀”上花家高枝,以戴罪之身获封县令后,也无人与他多说半句话。
更别提族中本应给予的银钱和照料了。
兴许真要被花文晔说中了。
他能不能顺利走到岭南,都还未可知呢!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踏上未知险途之时,城门处却有一骑蓝衣女子疾驰而出。
“卢少爷,”红豆稳稳将马停在卢升平面前,然后翻身下马,将缰绳塞进他的手里,脆声道,“这是我家三爷赠予你的。还望你不负所望,以有用之身报陛下赏识之恩。”
卢升平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里的缰绳,又看了看马背。
红豆送来的自然不止是一匹马,马背上还有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他呐呐道:“三爷?”
他与花三爷可没什么交集。
想来这是花锦鸢假托父亲的名义,给自己的临别赠礼吧?
想到此处,他不由笑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突然暖了不少,“若我不会骑马,岂不是糟蹋了……三爷的心意?”
红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带丝毫起伏,“卢家子孙,自小习得君子六艺,弯弓射日都不在话下,卢少爷何必自谦?”
你要是就这么点本事,又哪里值得大老爷和小姐这么费尽周折的替你谋这个县令?
卢升平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红豆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他莫名的从她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中读了出来。
他朝着红豆一抱拳,正色道:“此去山高水长,某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韶华。”
红豆略显敷衍的朝他回了一礼,“卢少爷,有劳你好好照顾追风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往城门处折返而去。
卢升平摸了摸马匹的脑袋,轻声道:“原来你叫追风啊,辛苦你此后与我相依为命了。”
京城花府。
刚刚“送出”了追风的花三爷,正被自家大哥满院子追着打。
“大哥!你还讲不讲道理了?!你说荫官名额给了那姓卢的小子,我也就算了!你怎么能把追风也给他呢?!
我手里可就这点儿值钱的家当了!你说见面礼得我自己给!你把追风也送给那小子了,我还拿什么给戟儿啊!”
花文晔重伤初愈,拿着戒尺追了他几圈,就胸闷气短跑不动了。
在苏氏的搀扶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你跑!你再跑!有本事你跑进松鹤院,让娘评评理去!追风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儿数?贤王偷偷摸摸给你养在城郊,你还不知足!
竟想着把它往城里送!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它是害死驸马的那匹马?!就算你不怕给家里惹来麻烦,难道就不怕连累了你的心上人!”
花文昊委屈巴巴的捂着腚,小声支吾道:“这都过去一年多了,长公主都要娶新驸马了,谁还会记得追风啊……你就是不想让我娶媳妇……”
花文晔气得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
他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指着自家弟弟直哆嗦,“是我不让你娶妻吗?啊?!这些年,你嫂子托媒人给你想看了多少家?你呢!一张口把人家姑娘气个半死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那……那也不能怪我呀……”花文晔委屈的对着手指,“那些女人一上来,不是问我打算何时科举,就是问我想做什么营生。我说我有闺女养着我呢,那人就跑了……”
我有什么办法!
我就是实话实说,诚实小郎君而已啊!
花文晔浑身发抖,就连扶着他的苏氏都咬牙切齿,蠢蠢欲动,恨不得夺过丈夫手里的戒尺,自己上了。
好歹顾忌着丈夫的面子,不好当面就把小叔子打成狗,苏氏勉强和颜悦色的问道:“三弟,你要娶妻,我们不反对。但是,你好歹也得给我们说说对方是哪里人士,家中又有何人吧?”
“我说了啊……她家里就有一个儿子,特别机灵!”花文昊理直气壮的梗着脖子,只可惜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心虚。
带着儿子的寡妇,已经不算很好的条件了。
只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花文昊也是鳏夫,亦有女儿,再加上整日游手好闲。
因此花文晔夫妇倒也不在意对方寡妇的身份。
可,连寡妇和儿子都老实交代了,自家这不争气的弟弟偏还藏着掖着,这叫他们怎么能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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