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休憩一夜,抵达千机谷入口之时,裴娇发觉,已有许多宗门相聚在此等候。

    前来护送的各个宗门长老们三五成群地叙旧攀谈,众宗派弟子们也都兴致颇高跃跃欲试,热烈地讨论着究竟谁会被龙魂选中。

    凌云宗姗姗来迟,服饰皆为玄色,左侧腰带配剑,前来的多数是男性,一股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领头的凌云宗大胡子长老哈哈大笑走来,“不好意思来晚了,让各位久等了。”

    说罢,他拍了拍腰间系着的酒葫芦,“我请诸位喝酒,向大家赔个不是!”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弟子们皆跟着哄笑起来。

    一旁的仙云谷女修则是用帕子掩住口鼻,隐去面上的嫌弃之情。

    正当凌云宗的弟子们并排走过之时,忽的从队伍中传来一声女子柔媚的惊呼。

    裴娇微愣,垂眼看向离自己不远处摔到在地的姑娘。

    她衣着单薄身量纤细,抹胸上绣着清雅的荷花,水袖露出一双柔弱的臂弯。

    因倒地之时过于慌乱便衣衫也松散了些,裴娇似乎好像瞥见她身上有几抹淤青。

    再想要仔细确认的时候,那姑娘笨拙慌张地用披风遮掩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这时她前方身披斗篷的剑修转身将她一把捞起,似乎还低声斥责了她一句。

    裴娇认出,这正是当时在比试中帮着秦文耀争夺旱阳花对付自己的剑修何玉轩。

    此人神秘,斗篷遮得严实,倒是给裴娇留下不浅的印象。

    何玉轩身旁另一肤色古铜剑眉横竖的男子则是皱眉道,“你将这炉鼎带来,不嫌碍手碍脚吗?”

    此话一出,各色各样的目光落于那女子身上。

    女人们多半是鄙夷不屑,男人们则更多了一些放肆和无礼。

    何玉轩沉默着并无回话,而那纤弱的女人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双肩似乎还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何玉轩见此,望向古铜肤色的男人道,“吴师兄,此番前往千机谷路途遥远,她虽没什么本事,却也能为师兄们打点好衣食住行,无聊时也可以陪师兄们解闷唱曲,将师兄们伺候好,麻烦一点也无妨。”

    吴迈闻言,视线扫向女子水袖内若隐若现的藕臂,也没再多说。

    一旁有人交头接耳道,“师妹你看见了吧,你要是不好好修炼,将来就得给这些男人去当炉鼎。”

    默默听墙角的裴娇:“……”

    这和你要是不勤奋苦读,将来就去断桥下做乞丐有什么区别?

    “就是,有些美色之时被人采阴补阳身子亏空,等到年老色衰没了利用价值之后,那结局可想而知。”

    “那她真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这不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想走捷径不肯吃苦便去讨好依附男人呗。”

    裴娇面色复杂地盯着前边紧靠在男人怀里身形瘦弱的女人。

    在众人肆无忌惮的打量和言语中,她将头越埋越低,单薄如纸的身形都像是被雨打一般瑟瑟发抖。

    ·

    千机谷得此之名在于谷内地势起伏高低不一形势复杂,且遍布无数天然阵法和机关,曾有传闻道入谷之后只可徒步行走,不可御剑飞行或是乘坐法器,否则便会迷失在谷内。

    谷内万木峥嵘林海浩瀚,枝叶伸展而开的阴翳将湛蓝天际不修边幅地遮蔽,时不时有尾翼通红的鸟在树木的狭缝中穿梭。

    初始之时众人还结伴而行有说有笑,越往谷内深处走地势便越发险峻,遇见了妖兽群和稀奇古怪的阵法,不过好在都被一一化解。

    一路披荆斩棘,天色渐暗之后已有些身子骨弱的女修面露疲惫之色,这时有人说了句,“前边是聚金阁的客栈!”

    凌云宗前来随行的大胡子长老便道,“我看你们这些小女娃也挺累了,那便于前方歇息一晚吧。”

    能有实力在险境之处开设客栈,便足够独树一帜。

    聚金阁在修真界也是闻名遐迩的一大奇闻,据说阁主爱财惜金如命,亦正亦邪,不依附于正道或是魔域之间的任何势力,但是凡事都讲求于“诚信”二字。

    所以其名下的无论是店铺亦或者酒楼还是拍卖行都是遍布各陆且深受信赖的。

    千机谷险象迭生,聚金阁有防护法阵,自然比留在外头强。

    由于此番前去的人数众多,再加上有些讲究的宗门长老不愿与人同住,房数不全,故而所需四五人挤上一间。

    按理来说同宗门的同性之间相熟都会选择凑合一晚,可是裴娇偏偏便是被孤立的,她被分到了凌云宗那边。

    凌云宗基本都为男子,裴娇与他们同住难免会如今日白天那位姑娘一样遭受流言蜚语。

    魏蓉蓉和杨伟皆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宗内其他女修也都站成一排,纷纷避开了裴娇的视线。

    这时有仙云谷的女弟子上前多嘴了一句,“你们这间屋子不是四人吗?加她一个也不多啊,挤一挤就成了,叫她去和凌云宗的那些臭男人们住怎么行啊。”

    天岚宗一位女修则是回答道,“这位道友你有所不知,她在我们宗内可是出了名的歹毒,陷害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师姐不说,就连这次前来千机谷的机会都是算计来的。”

    “虽然这次宗门试炼得了头筹,但也耍的都是阴谋诡计,否则获胜的该是魏师兄才对。她若是和我们同房,万一要害我们怎么办?”

    其余几人纷纷跟着点了点头。

    那名仙云谷的女弟子有些震惊,喃喃道,“原来如此……”

    一旁的林倾水微微皱眉望向裴娇这边,魏蓉蓉便连忙拉住她道,“你可不要犯傻再去可怜她,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么?你这个人就是不长教训,所以才会被那些居心妥测的人害。”

    顾景尧跟在裴娇身后,他冷眼瞧着周围的人的有意疏离,目光落在裴娇身上,想瞧瞧面对这样的情形,自诩良善的她又打算如何自处。

    裴娇早就料到了此番结果。

    她思忖着,这聚金阁既然是以圈钱为目的,那自己多付一份的钱是不是可以购下一个单独的屋子了。

    毕竟男女有别,且千机谷入夜之后外头危机四伏。

    虽然肉痛,但她还是决定前去和掌柜的理论一番。

    裴娇未将宗门赏赐的一千枚下品灵石带在身上,好在先前温元秋给了她一个装着上品灵石的锦囊。

    谁知她刚将锦囊掏出时,掌柜盯着那锦囊上的图案,忽然笑眯眯道,“您是我聚金阁的贵客,可无偿享用一间厢房。”

    此话一出,那些准备看好戏的人面色纷纷僵住,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娇。

    就连裴娇本人也云里雾里。

    ……她什么时候是聚金阁的贵客了?

    还没等她转过弯来,掌柜便告知天岚宗的其余女修,她们的屋子需要挪出来供贵客使用。

    这下魏蓉蓉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挪出来的正是她的那间房。

    “凭什么?她裴宁付多少灵石,我出双倍不行吗?”

    掌柜仍旧眯眼笑着回答,“这位姑娘是我聚金阁贵客,故而就算您出三倍十倍甚至百倍,也是没辙的。”

    魏蓉蓉握拳道,“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天岚宗坐镇长老之女!你好大的胆子,要我去和一群臭男人住?”

    掌柜做惊讶状,“诶哟哟不得了,原来是天岚宗长老的掌上千金,失礼失礼。”

    魏蓉蓉冷哼一声:“知道就好,还不赶快……”

    “不过就算今天您是天王老子之女,也不能动我聚金阁贵客的屋子。”

    掌柜揣着袖子和善笑道。

    魏蓉蓉被这句话一噎,恼羞成怒地狠狠跺了跺脚,不忘放狠话道,“好、很好,你给我等着!”

    裴娇虽然还想不通,但也不可能放着白住的屋子不住。

    这时几位天岚宗女修结伴走上前来,强颜欢笑道,“裴宁,我们毕竟是女子,和那些男人住还是不太方便,你一人住一间的话会不会有些浪费……”

    一直看戏的顾景尧在一旁发出一声嗤笑,使得那些女修纷纷难堪地低下头。

    而裴娇自顾自收拾着行囊,头也不抬:“和我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人住,你们不怕我害你?”

    她故意压低声音道,“不怕我在晚上,趁你们熟睡之时,偷偷将臭袜子塞进你们嘴里?”

    那些女修们纷纷一顿,也不好再开口,皆面色涨红地退后一步,嘴上却不肯落面子地说,“你果真如此歹毒,宁愿空着也不给别人!”

    裴娇点点头:“就是这样。”

    虽得此番特权,裴娇却发现了问题——她即将面临和顾景尧,很可能便要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

    入夜后,裴娇望见顾景尧在地上铺了一层毯子,他似乎准备席地和衣而眠。

    聚金阁装潢处处彰显奢靡,用具皆为翡翠琉璃,床榻软得如陷云间,就连里头照明的都是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裴娇躺在床上裹着毯子,忽然道,“你的伤尚未痊愈,还是别睡地上了。”

    室内沉寂良久,顾景尧的声音传来,被夜风一吹,显得有些凉薄浅淡。

    “裴小姐的意思,是愿意屈尊与我同床共枕?”

    “……”

    就是客套一下而已,怎么还当真了呢。

    今日路程坎坷,裴娇也精疲力竭,多了个心眼在床前布下一道无形的灵力屏障后便沉沉入眠。

    渐渐的,女孩子熟睡后微弱的呼吸声响起,在这被浓稠夜色充斥的房间中清晰可闻,轻柔地击打在人的心尖。

    靠在角落里的顾景尧抱着长剑,盯着角落里落泪的鲛人烛。

    鲛人烛的光晕渲染,模糊成一团团水墨般的光斑。

    红蜡垂落之时,挂在床榻四角的床幔被夜风拂起。

    床榻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呢喃——

    “你的伤势尚未痊愈,便不要睡地上了。”

    榻上的女孩从厚重的被褥中探出身子,她睡眼惺忪。

    “裴小姐的意思,是愿意屈尊与我同床共枕?”

    榻上的少女面露娇羞之色,轻轻点了一下头,向他伸出手。

    伸出手时,身子微微一歪,雪白的肩颈便从宽松的中衣中露出一小片。

    皮肤雪白,甚至能看见清晰的淡青色血管。

    他盯着她良久,眸色微暗,猛的一把拉住那柔软的手腕,被褥便吞没了他。

    身上的寒意驱散,她身上的体温烫的惊人。

    花果的香气自她身上传来,钻入肺腑。

    他气息加重,循着味道探索,吻上雪白的脖颈,咬开中衣系着的结绳。

    牙尖刺破柔软的肌肤,血液的香甜芬芳盈满舌尖。

    芙蓉帐暖,眼前一片昏暗,只有窸窸窣窣声,和她的低低的哭泣。

    温软细腻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绸缎。

    他的手掌一寸寸拂过这绸缎,爱不释手。

    像是品鉴丈量似的,在这雪白的绸缎上落下一个个抹不掉的印子。

    温暖的绸缎包裹着他,像是红烛流的泪,烫在心尖,燃起一片熄不灭的火。

    滚烫的令人窒息战栗。

    ……

    直至手背传来剧痛,卧在角落的少年眼睫微微一颤。

    眼前的一切消失殆尽,只有手背上那一抹从蜡烛上滴落的烛油。

    滚烫的烛油自他苍白的手背蔓延开来。

    榻上熟睡的少女背对着他,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黄粱一梦后,他低头垂眸盯着反应诚实的身体,白皙的面庞浮上一层恼怒的绯色。

    许是这样从未发生过的尴尬惹怒了他,他浑身是戾气,徒手掐灭了眼前的蜡烛,死死地攥紧了手心。

    于徒然降临的黑暗中,他面色阴沉地盯着不远处熟睡的女孩。

    不知是恨她,还是恨梦中的自己竟深深沉沦于低俗的欲望中,难以自拔。

    待到冷静下来后,他才嗅到空气中莫名的花香。

    他微微蹙眉,盯着被自己折断的红烛,遂取出刀片,迅速将掺杂在其中的东西剖出。

    红烛中掺杂着某中被碾碎的紫色花瓣,散发着甜腻晕眩的气味。

    他神色一冷,迅速意识到方才的梦与失态,很可能与这东西有关。

    就在此刻,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发出了些声响。

    她似乎睡得并不怎么安稳,从宽大的床铺里头翻滚了一圈到外边,嘴里还呓语着各中食物。

    就在顾景尧抬眸望去时,裴娇忽然用力蹬开床褥,闭眼喊了一句,“别跑!”

    那床褥直接飞落,刚要落在顾景尧身上,这时他微微蹙眉,直接伸手接住了,却仍旧被垂落下来的柔软衾被笼罩住英挺的面门,一股子花果香瞬时将他包裹。

    与那红烛的中的甜腻强烈花香不同,这股花果香像是林间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的。

    他身形微僵,下颌线紧绷,认出了这是她身上惯有的味道。

    轻盈的蚕丝被褥在寂静的夜内化作温柔陷阱,如同她柔弱无骨的身体攀附而上,藤蔓般紧紧贴附缠绕着他的四肢。

    他浑身血液倒流,脑中闪过方才梦中二人于衾被中交缠的画面。

    他直接将被褥从身上扯下,忍着撕扯开的念头,冷面扔回了她的床上。

    而床上仍在熟睡的裴娇忽然接了个满怀,抱着被子闭眼喃喃道,“唔……”

    顾景尧躺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壁上,从漆黑浓稠的夜色中看向被夜明珠微弱的光照亮的她。

    因为刚刚那一出,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加近,依稀可以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声。

    她面朝着他的方向,松散的中衣领口敞露,可以望见弧度清晰的锁骨,一手垂落于床榻外,从宽大袖摆中露出来纤细的手腕。

    白得刺眼。

    然后,她微微动了动指节。

    便是这白皙的指尖,在方才的梦中触及他的唇瓣,划过弧度冷峻的下颌。

    也曾停在他微微突起的喉结上,用指甲盖不轻不重地挠着。

    像是蜻蜓点水一般迅速掠过,在意识不清醒的梦中,像是错觉,但又似乎不是。

    纵然如此,所留的后劲仍旧不小。

    他盯着她纤细的指尖,心中像是燃起了灼热的火。

    烫的他呼吸一窒睫毛微颤,强压下心中从未有过的悸动,隐忍地手臂上青筋显现。

    再然后,她一个翻身,抱着柔软的被褥背对着他,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了。

    可是被她这么一闹,本就没多少睡意的他是如何也无法入眠了。

    只觉这室内都是她的气息味道,搅得他烦躁不堪。

    他披了一件外衫起身,转身时微微侧过脸。

    夜明珠澄澈如水的灯光映衬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神情颇为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早晚杀了这个多事的女人。

    紧接着,他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迎着夜里厚重的露气与凉薄的月色阔步朝外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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