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宗明最初引导裴娇他们落入地下拍卖场的陷阱,但是裴娇总觉得他是刻意的,并且一直都在暗地里帮助她。

    这小孩与表面不符合,神出鬼没,深不可测。

    并且……

    裴娇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脚下,他没有影子。

    活人都是有影子的,这说明他要么是他人创造的幻象或是□□,要么就是死去的亡魂。

    这也正是为何他能神出鬼没的缘由。

    起初裴娇以为他只是被那个地下拍卖场威胁的鱼饵,可是他似乎对自己这个外来者格外关注,她不解问他,“你是谁?为何现在又要帮我?”

    宗明静静看着她,最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男孩瞧起来稚嫩,眼中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她和神树都相信你,所以我便相信你。”

    裴娇微微蹙眉,目光落在远处的天明神树上,感受着其带来的亲和感,融雪珠静静悬浮于右眼处,她不由得握紧了手心停着那枚展翅欲飞的玉蝴蝶。

    这枚玉蝴蝶和神树都似乎指引着她在往某个方向去。

    她不知道宗明和城主究竟是抱有如何的目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她不相信任何人。

    但是她的直觉相信天明神树,所以她决定去一探究竟。

    她如今所作的一切,都要争分夺秒,都要小心翼翼,因为她很清楚,这不止关系到她的安危,更关系到整个永夜城的存亡。

    她不免自嘲地一笑,若是城中的百姓们知晓这般重担落在了一无是处的她身上,估计已经连夜开始准备遗书棺材了。

    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夜色中,城主府内的梨花香气渲染,似是一夜落雪于枝头。

    下一瞬,她忽然瞥见一抹纯白的影子。

    那人于梨树之下,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侧目望过来,眼尾微微上扬,高高束着发拂过雪白的长袍,带出几分旖旎靡丽之感。

    她未曾想过会遇见顾景尧,他确实是个不确定因素,自己已经出来的事情决计不能让他知道。

    她微微低下头,转身便想走,听见他声音落在她耳畔。

    像是这满园的梨花般温柔,却携着难以掩饰的冷然。

    “你是府内的侍女?”

    裴娇垂着头,虽说有卓念慈给她的伪装,但她还是有些莫名的心慌,只是讷讷答道,“回客人,是的。”

    耳畔落下一声悦耳的低笑,那少年缓缓走近,昳丽的容貌于夜色中显现,“你为何一直低着头?我很吓人?”

    如若裴娇真的只是与顾景尧有过一面之缘的侍女,那么她一定不会如此刻这般冷汗涔涔。

    据她所知,顾景尧这人若是笑得这么温柔,就证明,她估计怕是离死不远了。

    她轻声道,“回客人,奴婢长得吓人,怕冒犯到……”

    “去屋内说罢。”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娇一怔,随后目光扫向自己清凉的穿着,这……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等等,客人,奴婢虽然穿得少,但是却是正经侍女,卖力不卖身……”

    话音刚落,她忽觉对方俯身过来,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他目光澄澈,声线干净,“屋内茶水凉了,可否容姑娘为我添一杯?”

    “……”

    裴娇本想拒绝,却听远处回廊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客人可是唤奴婢?”

    她立刻低下头,生怕旁人发现她并不是府中侍女。

    顾景尧抬眸,唇角微扬,“这里有她伺候便可,不劳烦姑娘了。”

    裴娇进退两难,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跟他进了屋。

    “姑娘可是从西院来的?”

    裴娇一怔,回了声,“是。”

    随后听见一声关门声,她提着水壶的手微微一抖。

    果然,在下一瞬,强烈可怖的威压瞬时降临在这狭小的室内,令她背脊迅速升腾上一股子冷意。

    清隽的少年背靠着梨花木门,为了引诱猎物上钩从而伪装的清润模样瞬时褪去,化作漠然与阴鸷。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腕骨,冷声道,“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领我去西院的地牢。”

    裴娇:“……”

    她就知道!!顾景尧这个骗子,专门骗单纯无知的可怜小姑娘!!

    不对,他去西院的地牢做什么?

    她下意识问道,“客人要去西院,可是探望关在里边的姑娘?”

    他真有那么好心,会去探望自己?

    见他不语,只是神情越发不耐,眼中杀意更重,就连身旁的空气都因此冷凝。

    她连忙从怀中掏出绾绾送她的锦囊道,“等等——其实、其实我与西院的姑娘相识,都是自己人,客人万万不要误会了!”

    “虽然我是被派去监视她的,但久而久之,我被那位姑娘的善良与坚强所打动,决定帮她,这枚她的贴身锦囊就是证据。”

    顾景尧注视着那枚锦囊,目光这才重新落在她身上,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裴娇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自己的背脊,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她连忙转移话题,试探问道,“难道客人,是想去救裴姑娘吗?”

    顾景尧定定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耳朵,眸光微微一动。

    似乎是因为天气有些冷了,她努力地紧闭双腿取暖。

    他抱臂似笑非笑道,“不,我打算去看看她死透了没。”

    “……”

    也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好心?

    她垂眸道,“裴姑娘说了,城主府最近不会太平,希望您能小心一些。”

    他漫不经心瞥她一眼,“她还有别的遗言么?”

    “……”裴娇轻声道,“裴姑娘是被冤枉的,她冰雪聪慧,料事如神,隐隐觉察到,此事定与魔域的人相关,神树旁有浅淡的魔气,她怀疑有魔族潜伏在城主府,公子若是能帮她去将城主府内监视的魔族引开便是帮上大忙了。”

    顾景尧冷笑一声,垂眸看向她,意有所指淡淡道,“她倒是想的挺美。”

    “……”

    “当然,若是公子肯帮忙的话,一定要小心行事。”

    未等来他回话,裴娇垂下眸子,鼻尖忽的动了动。

    好香……

    她忍不住凑近了些去闻,却在桌上发现了一张剪纸包着的点心。

    这是……是城北点心坊里的桂花糕!

    这可是永夜城内的特色,松软可口,光是闻着便让人心里欢喜。

    上次去时便需要等候许久,排到她时竟然还没有了,害她伤心了许久,就连好几天的噩梦都是这个场景。

    她试探地问道,“这桂花糕,是买给裴姑娘的么?”

    见顾景尧沉默,她便当做是默认了,将点心揣在怀里,语气却难掩兴奋,“那我就谢…代替裴姑娘谢谢您了!我一定会带给她的!”

    她不敢多呆,轻声说了句,“客人告辞。”

    转身欲要推门之时,她迅速从中摸了一块桂花糕塞在嘴里。

    香甜软糯的糕点融化在舌尖,她满足欢愉的同时,心里的纳闷却还不减。

    他何时竟这般好心了?

    “……不会是过了期限的吧?”

    就算话语声小,却还是被身后的人听见了,他抬眸,哂笑一声,神情阴郁:“何止呢,还掺了毒。”

    这时夜风携着少年幽幽的话语声传来,清而厉,像是初春湖面倏地炸开的薄冰,“等她用完,就送她上路吧。”

    小姑娘的脚步微微一顿,便连头顶翘起来的碎发都耷拉了下去,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后传来嘲讽的笑声,她连嘴边的偷吃的糕点屑都忘了擦,回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恰逢夜风吹来,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垂眸看向自己裸露出的锁骨和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脯,不由得暗戳戳握紧了拳头。

    这卓念慈究竟有什么特殊癖好?

    她默默抱紧自己的双臂,垂眸轻声道,“公子,奴婢先告辞了。”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她头顶晃过——一件厚实的黑色斗篷落在她身上。

    她从褶皱的衣袍中探出头来,神情有些疑惑,“这是?”

    少年的目光从她白皙的肌肤上掠过,眸色微微一暗,随后迅速收回视线,微微蹙眉道,“带给她。”

    裴娇心里难得有了一丝感动:“奴婢替裴姑娘谢谢公子……”

    讽刺讥诮的声音落在她头顶。“若是不争气死在了里头,一件裹尸布都没有,多晦气。”

    “……”

    她瞬时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就知道,在背后,他绝对没有一句好话。

    顾景尧懒洋洋倚在木质回廊之下,双手抱臂定定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

    他的目光又望向隐没在夜色中的城主府,神色晦暗不明,随后不悦地嗤了一声。

    夜风刮过,房檐下的风铃清脆作响,下一瞬,回廊上已空无一人,徒留桂子花香弥漫,久久不散。

    ·

    空中玉蝴蝶飞出城主府,循着永夜城的西南方向,裴娇跟着来到被一泓弱水环绕的密林之处。

    弱水鸿毛不浮,难以越之。船只不度,桥梁不过。

    据说弱水形成的湖泊还会吞噬人的灵力,纵使从空中御剑也无法度过。

    可是玉蝴蝶已然飞过弱水,朝着河对岸被迷雾遮掩的树林飞去。

    披着斗篷的裴娇寻了一圈,才在河头发现一身披斗笠垂钓的老者,在他身前,竟然有一艘茅草搭建的船悄然飘于水上。

    此船瞧着普通,破损严重,竟能施施然立于水上。

    她思量许久,上前恭敬问道,“前辈,请问您可知如何过此河?”

    老者斗笠下的眼堆砌着厚厚的褶子,随着他抬眸时微微变动。

    他目光望向那远去的玉蝴蝶,才缓缓道,“河对岸乃是永夜城内的不归林,不归林中有望不见尽头的迷雾,此雾由弱水滋生而成,能吞噬所有光亮。”

    老者面容森然,“林中有被怨气横生的鬼魅,一旦入了林迷了路,便再也走不出来,数百年来,已经无人踏足此处,你当真要去?”

    裴娇迟疑一瞬,望着玉蝴蝶消失的方向和那经久不散的迷雾。

    右眼的融雪珠微微发烫,她有强烈的感应,知道灵玉玺便在这迷雾之中,而天明神树需要这枚灵玉玺才可加固阵法。

    她既然得了神树的恩惠,那么作为回报,她必须前去一探究竟。

    她点点头:“我要去。”

    老者盯着她,随后慢条斯理地扬了扬手中的鱼竿:“不归林不可一人前往,这是根据往日种种立下的规矩,老夫的船渡不了你。”

    他看向裴娇,缓声解释道,“若是一人,必然会迷失于林中,化为林中的鬼魅。”

    裴娇蹙眉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从荒芜的芦苇荡中走来一道身影,他微微勾了下唇角,“那现下可渡了么?”

    裴娇看着身后的顾景尧,他身上的幻象仍旧未褪去,雪白的狐耳藏于鸦黑的发间,梅红的中衣被夜色中的露水洇湿,削去几分锋芒,显得柔软许多。

    裴娇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斗篷,不过她顾不得他跟踪自己一事,目光转而殷切地望向老者。

    老者叹息一声,注视着二人良久,最后收了竿,“那便上船吧。”

    老者躬下身,划着浆,弱水便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他一面划船,一面道,“一旦去往不归林,两人去,便必须两人归,若是一人归,此船将不会载客。故而你们二人需得互帮互助,绝不可弃他人于不顾。”

    不仅如此,他从怀中颤巍巍拿出一条红线,分别系在裴娇他们手上,“这条红线,能保障你二人找到对方。”

    下船之时,老者未曾离去,只是盯着不归林的迷雾,久久凝视。

    裴娇下船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她匆匆一瞥,却看见船内乌蓬处有一架雪白的骨架,那骨架手上,紧握着一捧一模一样的红线。

    老者幽幽地盯着她,裴娇背后一凉,立刻转移话题道,“不归林中,可有前辈的故人?”

    老者微微一怔,这是裴娇第一次和他对视,他双眼阴翳,被弱水的雾气腐蚀,早已看不清是何颜色。

    他未曾回话,只是默默垂下了头。

    裴娇忽然想起,方才他看似是垂钓,可是目光却不停留在水面,而是凝视着林中的方向。

    不像是在等这万物不生的弱水之中有鱼虾上钩,更像是在等这无人问津的迷雾之中,有人能够走出来。

    她不欲再打听旁人的私事,朝着老者的方向微微一拜,“多谢前辈。”

    老者挥了挥手,“你身上有庇护永夜城的神树气息,老夫便帮你一把,愿你能得偿所愿,不要成为这不归林中的亡魂。”

    裴娇拜别后,便缓缓踏入了迷雾之中。

    她没有问顾景尧是否已经看出她身份,是如何看出她身份。

    对双方保有秘密和后手,这已然是他们之间默契的相处之道。

    裴娇不明白,不归林如此危险,顾景尧如何会提出与她一道。

    直到在看见迷雾之中有妖魄被他掐住魂体碾碎后,她才明白,他为何要来。

    原是为了困在不归林之中的亡魂,此地的亡魂皆是迷失于此地,痛苦不堪,对于他魔域的人来说,却是大补的良药,吸收了亡魂,功力也会大增。

    进入不归林中,裴娇手中的灯像是短促的烟花般猛然熄灭,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眼前的景物皆是黑暗,唯有手中紧握的紧绷的红线,才能感应到另一人的存在。

    她轻声道,“这不归林不宜久待,我们分头行动,若是有危险,便拉三下红线,如何?”

    他们二人目的不同,她是为了寻找灵玉玺,他是为了恢复修为。

    若是一起,反而更容易一齐迷路。

    线的另一端传来他的回应,淡淡二字:“可以。”

    好在裴娇右眼的雪霁花能够依稀看见空中玉蝴蝶飞过的轨迹,循着玉蝶远去的方向和心中微弱的感应朝着不归林深处走去。

    本以为会耽误些功夫,没想到不过一柱香时间,她便望见了那停住在灵玉玺上的玉蝶。

    这灵玉玺竟能在吞噬一切光亮的不归林中散发光亮。

    这一路上除了在她耳边哀嚎蛊惑的亡魂,几乎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玉蝶于灵玉玺上振翅,遂化作灵玉玺的一部分。

    而就在裴娇警惕地环顾四周,慢慢接近之时,变故突生。

    她撞倒了一具尸骨,一具被藤蔓倒挂着的早已石化的尸骸。

    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有什么游曳着迅速接近她,在她闪躲之时,她听到藤条抽打地面的声音。

    她借着身旁的树木躲过这一击,另一道布满倒刺的藤蔓便角度刁钻地袭来。

    她迅速拔出剑,将袭来的藤蔓砍断,谁知周遭迅速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她看不见的黑暗之中,铺天盖地的藤蔓形成密密麻麻的网,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落下。

    在这藤蔓掀起的腥风血雨之中,不停躲避的裴娇似乎听见耳边响起悲怨低沉的可怖女声——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这声音带了不小的威压,恍若魔音贯耳。

    裴娇头疼欲裂,一着不慎被那藤条抽中,她右臂泛起剧烈的痛意,那藤条缠绕着倒刺与荆棘,一下便伤的她血液直流。

    吸食到她的血液,那妖物的攻势便更加猖狂了。

    裴娇眼前一片黑,只能凭借声音辨位,谁知这妖物也有神智,几个回合下来便会用声音迷惑她的判断。

    裴娇最终体力被耗尽,被长满倒刺的藤蔓团团围住。

    她浑身是伤,紧紧抱着手中的灵玉玺,脑中飞快地回忆着所学的剑诀和仅剩的符咒如何能派上用场。

    那藤蔓愈收俞紧,裴娇的血像是解冻的溪流般汩汩留了一地。

    无数死在不归林中的怨魂在她耳边嬉笑怒骂,她在剧痛之中又听见那道充满憎恨的女声:“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裴娇灵光一闪,立刻道:“他在等你!”

    背后的阴风声戛然而止,裴娇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才深吸气道,“他在弱水对岸,一直在等你。”

    若是她没记错,那于弱水垂钓的老者,透过厚重的迷雾望向的方向,正是这里。

    果然,她赌对了。

    藤蔓不再往里收缩,正片不归林陷入一片死寂,这次那道女声近乎是贴着她的后脑勺响起,尖厉幽怨,“你骗我,他负了我,他如何会等我?”

    “当初说好要来救我的,他一直没有,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九百年!九百年!你和他一样骗了我,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暴怒的荆棘深深贯穿裴娇的皮肉,她忍着剧痛,将手中握着的红线举起来,缓缓地扯动了三下。

    她想起那被隐藏在草船内的雪白骨架,目光微微一动,“他没有骗你,他应当是想来乘船救你的,只是因为任何船只都无法度过弱水,他已经死了。可能……可能是为了度过弱水,溺死在了其中。”

    没错……那弱水旁垂钓的老者,已经死了。

    她早该想到的。

    毕竟没有活物能够通过弱水,只有死人的船才可以。

    他们所见的,是他的亡魂,船上的森森白骨,或许正是他的骨架。

    那道怨魂怔怔地盯着裴娇手中缠绕的红线,整片不归林中的草木随风而动。

    随后一道悲恸凄厉的哭声几欲刺穿裴娇的耳膜。

    怨灵眼前闪过了那少年将红线缠绕在她手腕上的模样,他微笑道,“云娘,这是天明神树庙下求得的姻缘线,只要系上,我们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以后不论你在哪里,我能顺着红线找到你。他们皆说人妖殊途,我们偏要长长久久,证明给他们看。”

    云娘的魂魄留下血泪,她崩溃至极,撕心裂肺道:“是你骗我,不可能,不可能——!”

    她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族人无法接受她身为妖族却和人族苟合,便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被逼向不归林。

    弱水无法渡船,他本可逃走,却废了筋骨,用尽一身灵力与弱水抵抗送她过岸。

    最后自己却连同船只一齐淹没在了弱水里,他的生机被弱水吸食殆尽,死前仍透过弱水看向不归林的方向。

    鬼魂撕心裂肺地哭嚎着,附身的藤蔓于不归林中疯狂地颤动。

    显然,比起他负了她,欺骗她抛弃她,她更无法接受他死了,死在了冰冷的弱水里,死在了她的眼前。

    不归林里的怨魂无法逃出不归林的迷雾,不归林外的魂魄也无法进入不归林。

    他只能远远隔着弱水,隔着不见天日的迷雾,守着那乘着他尸骨的船,守着他要救的姑娘。

    生来无法见面,死时亦然。

    生生死死,永不相见。

    “她在骗你,她在骗你。”

    “嘻嘻嘻,什么救你呀,什么帮你呀,什么关心呀,都是她的借口。等她利用完了你,就会把你杀了。”

    “你可真傻呀,你是不是动心了?表面上是要以增进修为为借口来到这里,实际上就是担心她吧。”

    “那你要完蛋了呀,一旦动心,就会和我们一样,和我们一样死在这里嘻嘻嘻。”

    顾景尧面无表情地将身前的怨魂捏碎。

    这些不归林中的怨魂能够窥探人心中的想法从而蛊惑人心,入林越久,便越会受其影响。

    特别是像他这种为了修为不要命的,敢于吸收怨灵之人。

    他身侧的怨灵仍旧在喋喋不休,他的眉眼冷若冰霜,行走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对那些怨灵死前挣扎诅咒的话嗤之以鼻,却始终不愿去想他为何会一眼便认出她,为何会言听计从地将那些埋伏在城主府的魔族引走,为何会一路尾随她至不归林。

    他只是把自己的一切动机推到他们签订的血誓之上,自己的一切异常,都是受那血誓所惑。

    他对她那种莫名的渴望与占有欲,也只是血誓作祟而产生的肉体上的低劣欲望罢了,一旦血誓消失,他便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他明明对这种深陷于情欲屈从于欲望的失控感深恶痛绝,他明明比谁都更想解除这限制他的血誓,却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她。

    这时耳边又传来怨灵的低语:“承认吧,你早就屈服于血誓之下,早就被欲望所束缚,你早就中了她的计谋,成为血誓中的奴隶了,用不了多久,你便会任由她宰割……”

    怨灵们满怀恶意地围绕在他身旁,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灵力席卷过不归林,恍若凌厉的星流,将那些铺天盖地的怨灵尽数绞杀。幸存的怨灵见此,吓得连忙逃窜。

    不归林重归寂静黑暗,林中少年长身玉立,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戾气,眼底一片猩红。

    就在此刻,缠绕在他腕间莹润的红线忽然从另一端被扯动了三下。

    “这不归林不宜久待,我们分头行动,若是有危险,便拉三下红线,如何?”

    无边的黑暗之中一抹血液的香味像是钩子般飘过来,他死死盯着那缠在自己手腕的红线片刻,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朝着红线指引的方向缓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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