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整整一个晚上,宋檀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要她稍稍地动一下手,或是移一下身子,赵堰就像要醒来,握着她的那只手总是要拇指下意识地摩挲一下,指腹间的薄茧激得她手背上泛起层层的冷意。
她是真的怕一不小心将好不容易才睡晕过去的赵堰给弄醒,那她今晚就真的别想睡觉了。
可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却又是真的难熬,不止双腿发麻,后腰也疼。
宋檀想着想着,鼻尖止不住地隐隐发酸,再一想到将来要与赵堰共处一屋的日子,她是越发的觉得难熬,好似日子没有了一点儿的盼头,都被蒙上了一层细蒙蒙的灰意,看也看不到底。
到了后半夜,宋檀抵不住沉倦睡意,到底是身子往旁一歪,睡了过去。
因整个白日里她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一直提心吊胆的,这会儿好不容易精神断了个口子般地放松了下来,她是任何的响动也听不到。
倒下的那刻未惊醒,更别谈接下来的几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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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晨间。
屋外日头正足,强盛的阳光透过未合上的窗扇透进来,洒在屋内正中的一方斜斜之地。
宋檀侧头睁眼之际,撞见这片曦光,昨晚她想睡不敢睡时连点头的场景片段瞬地如潮水般袭来,人还未揉眼,倒是先蹭地从床上弹坐了起,盖在身上的被褥顺势滑落堆在腰际。
旋即,一道刺耳的尖叫声自屋内响起,惊动站在院内梨树上的几只鸟雀。
宋檀双手死死地攥住衣裳领口的位置,大脑空白一片,耳朵也似耳鸣起来,嗡嗡嗡嗡的,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不肖片刻,失了血色霎地变白。
直至屋外响起一道清脆的鸟鸣声,宋檀才勉强回过神来,强撑着低头看了眼。
还好,还好。宋檀立马松了气。
身上的衣裳竟还是昨日的那套红色嫁衣,一点儿都没有动过的痕迹,不过就是她和衣睡了一觉,布料变得皱巴巴的。
想到方才她竟将赵堰想得那般了,宋檀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假装咳了咳强压下这抹羞愧,慢慢收拾收拾起了身。
她以为赵堰应该还在屋内,怎知她寻了个一圈,都未有发现赵堰的身影,不知他去哪儿。
宋檀后来在灶房里发现了温在锅中的一些饭菜,一碗稀粥,两碟小菜。
是赵堰给她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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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一个人在屋内待不下去,觉得哪哪儿都是属于赵堰的气息,她是越待越觉得闷,想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不想她方将一推开院门,脚步踏出之时,像是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顿时一抹令人作呕的刺鼻腥臭味道袭来,萦绕在身侧,久久不散。
宋檀已隐隐地感觉到一点不对劲,浑身僵硬,一步再也迈不开,仅剩的一点镇定理智暂且还算能让她稍稍地低一下头。
不过只一眼,就足以让她就此晕厥过去了。
左脚下她正踩着的东西,不是鸡粪,还能是什么。
脑子一嗡,宋檀当场落下泪来,眼泪一滴地一滴往下砸去,除了无措就是憋屈。
要说昨日的一切已是在她紧绷的弦上挑拨似的乱拨,今日的这一踩,弦就这么“啪”的一声被绷断了,什么也不再给她剩。
她活了整整十六年,是当真的没有像昨日还有今日这般过。
一时之间,所有的万般难耐情绪如潮水般灌来,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可她又明确的知晓,喘不过气又能怎么着,难不成要一直地这样踩着么。
宋檀手背抹了下湿润的眼角,抬步往后退去,扶着墙弯下身,这鞋她是一眼都不想让它再穿在脚上了。
“这是怎么着了?我们的新媳妇儿踩着什么东西了?”
这时,一道带了点愉悦询问语气的声音自墙角处响起,怎么听是怎么觉得得这一句话刺耳。
来人正是刘氏刘敏,年约三十,长得一张好看的标致鹅蛋脸,说起话来说,灵动的眉眼是顶顶的好看,女人味至极。
自从赵堰给宋家提了亲后,她们这些做邻居的就听说了此事,也知晓宋檀一家正是前不久从京城搬来的,一家子的贵气。
可如今来了这淮武郡,再贵气又能贵气到哪儿呢,还不是得掐着银子过日子,难不成还能跟在京中一般住大宅子、穿锦衣、吃山珍海味?
昨日在宴席间上时,刘氏同其他人一样,很是想要看一看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竟能被赵堰这个杀猪的给捡着便宜了。
这下刘氏是不止看见了宋檀的相貌,也看清了宋檀的这番动作,她不免嘴角一抽,讽刺的话先说出了口。
有钱人就是矫情,不过就是踩着了鸡粪了?能值得哭?做给谁看呢?
刘氏自来直肠子,心思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才不会让自己憋住,当下更是不会遮掩,眼神里不外乎的也全然是嫌弃。
宋檀岂会听不出刘氏话里的意思,她垂着眼,因心中难受,暂时并不想同任何人讲话。
刘氏未得到宋檀的任何回话,睨着眼走近了,故意道:“小巷子就是这般脏乱,哪儿还会跟你以前住的一样,干干净净的。不过就是踩着了一下,值得哭?”
宋檀心里拔凉拔凉,望着自己的绣鞋尖,瓮声瓮气地小声说:“脏,还臭。”
刘氏提了提嘴角,“那不然你还想要鸡粪是香的不成?”
刘氏一时不禁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新妇是真真娇气过了头。
她见宋檀的柳眉始终蹙着,也不知到底听到了她说的话没,她顺着宋檀的目光往旁的一处移去,这才发现宋檀看着的地方是又一处有着脏东西的地儿。
一道若有若无的轻笑声溢出,刘氏摇了摇头,这还当真是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呢。
宋檀扣了下掌心,淡淡收回了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后再退了一步,一点儿都不想再踏出院门。
刘氏瘪了瘪嘴,许是着实觉得杵在这儿没意思,再对着宋檀道了一句离开的话后,便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四处无人后,宋檀半垂着颈,心里是越发的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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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镇西的江水巷,是淮武郡最热闹的一处集市,也是最为混乱的一地。
整个地面丝毫不像别的那些街道一样干干净净、整洁有序,这里有的只有混乱脏兮。
倒也不是脏兮,就是地面沾了水,人再一走,自然留下一地的狼藉。
尤其是卖着猪鸭鱼肉之类东西的地儿,不止地面不洁,周遭的声音更为嘈乱。
若是刚来,定是觉得这声音吵得人耳朵疼,不过待久了,适应了,也觉得空闲的时候其实还好。
昨日喜宴散去之时,走在最后还不忘再打趣赵堰一番的那位友人名叫周浦和,是个卖文房四宝的,自也是这片巷子里,稍微算点文化的。
今日他估摸着赵堰那个傻愣子多半又是要来铺子上,便想着来碰碰运气,竟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碰着了。
“你说你,好好的新婚第二日,还跑铺子上来做什么?”周浦和简直恨铁不成钢。
赵堰看也不带他一眼,直言道:“我在家中没事,就来了。”
“你还真是,真是榆木脑袋!新娘子能有你的猪肉香?”
赵堰不客气挥手,“去去去,挡着我做生意了。”
周浦和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知道了什么事儿,放低了声音地笑问:“昨晚……”
“砰”的一声,赵堰一刀下去,刀刃直直入了木板两分。
“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们昨日灌我了好几坛的酒,害老子连人的手都没有摸着过,就醉了过去!晕了过去!”赵堰自个儿都觉得说出这番话来实在丢脸,一把将刀拔起,又是重重砍下去。
周浦和莫名觉得脖子一凉,轻咳两声以缓尴尬,过了半刻,又觉不对,“我们几个兄弟喝的酒比你还多,怎么我们没事,就你有事?”
“或者,你是不是后来又吃了什么,或是喝了别的东西?”周浦和摸着下巴给赵堰分析道:“那酒喝多了顶多就是吐一会儿,又不是晕,怕是你自己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赵堰急了眼,“老子能喝什么?就只是回屋喝了个茶,就这么晕过去了,老子的一世英名都要没了。我媳妇儿,我连抱都没抱一下,这新婚夜过得比谁都窝囊。”
周浦和闻言,生生地咬住下唇,才能勉强憋住笑,“所以,昨晚你是真没?”
“老子都晕了,还能啥?”赵堰是越说越气,可说到一半儿,恍惚间想起昨夜宋檀喊出的那句叫他等会儿的话,顿时一股不好的想法蹿地从背脊冒出,让他硬是怔住。
他不信般地喃喃道:“难不成是那茶?”
周浦和平时话本子看多了,不肖片刻,就捋清了赵堰和宋檀二人之间的关系,于情于理,他都是站在赵堰这边的。
“说不定还真是她给你下的药呢。”周浦和叹了声气,为说下半句话,他作了作气势,装腔斥责道:“还不是你太弱了,才会着妇人的道,要我说,你就得拿出一点气势来,在气势上将人给压着,看她还敢不敢再做出这些出来。”
“难不成你还想今后都像昨晚那般?”周浦和见赵堰皱了眉,再补充道:“你就凶一点,强势一点,要的就是要让人怕。”
赵堰的眉头是越皱越深,再一想起昨夜自己掏心掏肺般的话,宋檀竟都还会让他喝了那茶,他是无论如何都在这条街上待不下去了。
周浦和见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继续有板有眼、装模作样地说:“你说你,在自己的成亲日上晕了过去,说出去怕是要笑死一堆的人,自个儿都不害臊的?”
“男人,就把自家的婆娘给好生管着,不然迟早有一天要爬到你的头上去作威。”
“哪天再把你踢了,带着你的家财还有你的这个猪肉铺,重新找个小白脸都说不定。”
……
“砰”的一声,闪着白光的刀刃再一次被嵌入了木板之中,震得周围的摊铺都抖了两抖。
赵堰黑着一张脸,留下一把刀,两手在身上一拍,“帮我看着铺子!”
周浦和笑了笑,连连点头应下,他这是可又是拯救了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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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半刻也未过,有人忽在周浦和的身后悠悠提着调子问,“姓周的,很开心是吧?”
周浦和听见声音的那一刻瞬间觉自己要没了,人还未来得及侧过身,耳朵尖猛的一疼,简直是要把他的耳朵给扯下来一般。
“诶诶诶,疼疼疼,你轻点轻点啊。”周浦和每叫一声,耳朵上的那只手使的力偏偏越要大一分,半点不愿松。
此时此刻周浦和对着自家娘子的脸,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心中唯叫早知道就不给人吹牛了。
碍于再怎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宣姿还是想给周浦和留点面子,她松了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去再收拾你。”
周浦和揉了揉红肿的耳朵,半点不觉羞愧,舔着脸地给宣姿认错,最后还是以一盒胭脂才让自家娘子消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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