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要是旁人这般作,赵堰说不定一巴掌就给招呼上去了,他实在地、着实地觉得没眼看。

    但眼前这人,他却是确实没法了。

    “等着。”赵堰咬了咬后槽牙。

    宋檀望着赵堰将要出门去的背景,呆呆问:“你要去哪儿?”

    她都这般难受了,他还要走?难不成同她爹娘一样,也是不要她了?

    果然,男人的嘴,惯会的骗人。

    什么会让她吃肉,什么可以和他说,不过都是一时兴起,说说的罢了,哪儿能值得当真。

    一时之间,宋檀脑内莫须有的情绪可谓是千转百回,想得老多了,好似赵堰这人脸上明白白的写着“负心汉”三字。

    赵堰瞥见宋檀双眸中含着的硕大泪珠,一字一句咬牙道:“伺候你,总可以了吧。”

    “我也没说要你伺候的。”宋檀垂眸小声道,怎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这般不中听呢。

    过了半晌,赵堰打了一盆凉水进来,看了眼跟个病猫似的宋檀,拧干手中的湿帕后,“啪”的一声盖在宋檀的额上,“你可闭嘴吧。”

    宋檀动了动唇,奈何喉中刺痛,话说不出来,她只得闭上了嘴。

    凉帕在额上过了一遍又一遍,宋檀额上的温度依旧不减,隐隐的还有着愈发烫人的趋势。

    赵堰将帕子一甩,瞧了下屋外方吐鱼肚白的天,嘴里低声吐出二字。

    宋檀眼睛闭得紧,像是什么意识也没有了,就只眼睫不时微微颤动两下,颈侧的位置,泛出两三滴的冷汗。

    一会儿又是烫,一会儿又是冷的,赵堰都不知道宋檀是想搁这儿给他闹哪儿样。

    他再次拍了拍宋檀的脸,“等我。”

    宋檀没怎么听明白,她试着抬起手臂,没想尽是徒劳,连眼皮也睁不开,又何谈还能大动作,她只是再听见了赵堰向外跑去的脚步声。

    -

    赵堰将大夫请回来时,天都还没大亮。

    蓄有花白胡子的刘大夫背着药箱跑在赵堰的身后,他的年纪大了,跑不了多长时间,短短一程路,这会儿他已经是气喘吁吁,累得不行。

    半个时辰前,刘大夫在家中好好的睡着觉,被屋外一阵急促大力的敲门声惊醒,他再出门听赵堰描述一番,当真是以为了赵堰家中的那位人生了大病,这不,立马收拾收拾背上药箱就跟着赵堰过来了。

    医者仁心,能快一些救人最好不过,病可是拖不得的。

    刘大夫一路上想的便是这句,是以半分都未耽搁。

    然而,当刘大夫跟着赵堰进了门,看见宋檀的那刻,他是万分想将药箱子摔在赵堰的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出了大事儿了?人都被烧晕了?再稍晚一步人就要没了?”刘大夫一会儿指指宋檀,一会儿再指指赵堰,他只要一想起半个时辰前赵堰的夸大形容,就气得发抖。

    赵堰认真,“是啊,她都说胡话了。”

    还管他叫爹来着了。

    刘大夫足足深吸好几口气,算是不与赵堰计较此事了,但他一转身,看见宋檀身上盖着的两层被褥时,又气得差点跳起来,“天儿这么热,你给人盖这么多,不怕将人给捂死了?”

    “我摸她身上冰的嘛,就想着多给她盖一盖了。”赵堰抱起宋檀身上最上的一床被褥,再一摸宋檀的手时,热得他都以为自己是摸着了个手炉,赶忙又将剩下的那床被褥给掀了。

    刘大夫坐下替宋檀仔细把脉,捋着胡子说:“她这只是简单的着了凉,白日里太阳盛,晚上又刮大风下大雨的,天变得太快,着凉很正常。”

    “就没了?”赵堰问。

    “你还希望有什么?”刘大夫呵了一声。

    赵堰摸摸鼻尖,不再吭声。

    刘大夫看完后,留下一张药方,再嘱咐赵堰几句,便离开了。

    -

    白日里,宋檀好了许多,除去喉咙仍有点儿痛,别的没什么大碍了。

    赵堰恰熬好药,端着药碗走进来,递到宋檀面前。

    “昨日,你是想去等你爹娘?”他问。

    昨日自两人回来,赵堰没有开口问过宋檀任何一句,现在过了好几个时辰,他猜也该猜到了。

    不然为何她能足足在镇口哪儿坐上好几个时辰,搞得他们还以为她是要投井不想活了。

    宋檀接过药碗,微不可微地点了下头。

    赵堰语重,“你这不是傻嘛,你想见你爹娘,自己回去不就好了,你干等着,他们也不知道你在等他们啊。”

    “我为什么要回去,明明是他们先不要我的。”宋檀当即反驳,话说得快了,喉咙又一阵一阵地疼。

    “那你为什么偏还要等他们?这不自个儿矛盾么?”

    宋檀端着药碗的手指缩紧,好不容易才干净的眼眸,隐约间又有了些水意。

    赵堰弯了腰,瞧见宋檀要落泪不落泪的模样,皱眉道:“你怎么又哭了?”

    “你不懂。”宋檀吸了吸鼻子,望着药碗里褐色的药汁道。

    “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行了吧。”赵堰连连应声,末了,他拍了拍宋檀的脑袋,笑道:“快点儿喝药吧,自己好才是真的好。”

    宋檀晃了晃脑袋,躲开赵堰的手,抬起头瞪着他,“你别碰我的头。”

    “喝你的药吧。”赵堰不以为意缩回手,丝毫没有任何的怒意。

    宋檀望着赵堰唇角边上漾起的弧度,愣了两三秒,继而淡淡垂下眸,仍是盯着碗里还尚还冒着热气的药,鼻尖止不住发酸。

    其实,说真的,已有了好多年没人再这般对她好过。

    小时,她在娘那儿从来都是得不到任何多余的神色,不管她做什么事情,好的,亦或是坏的,娘从来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只会对两个弟弟好,而待她向来是漠然,可偏偏漠然才最是伤人,好似她不是娘亲生的一样。

    只有爹会笑着耐心哄她,他知晓娘不喜她,自也多给了很多很多的父爱,爹待她总是慈爱居多。就像她七岁那年,在娘那边受了气,一个人偷偷地跑出了府,蹲在街角处不愿回家时,爹会带着糖丸来寻她,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叫她不要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一切的转变发生在十二岁那年,爹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同娘一样,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甚至生气的时候要居多,在无数个时刻里,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不是爹娘亲生的。

    再后来,她受了气,仍是会偷偷跑出府,依旧是会蹲在街角处,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只可惜无人再来寻她,亦无人再来带她回家。

    她在宋家,自来都是多余的。

    眼泪一滴滴砸到碗里,激起一圈圈不起眼的涟漪。

    “怎么还越哭越凶了?”赵堰凑到宋檀的面前,像是要将她看个明白。

    宋檀别过头去,鼻音重重,“没有。”

    她执起碗,小口小口的喝着药。

    药汁蔓延口腔,虽是苦涩,却满是温热,证明着熬药人所做的一切。

    还剩下半碗药时,宋檀缓了缓,一个没注意,嘴里忽地被塞进来一块儿东西。

    她瞪圆了杏眼,错愣地看着一脸笑着的赵堰。

    甜意自舌尖散开,她再咬了下,尝出是甜甜的杏仁脯。

    “以前我小妹每次都不喜欢喝药,总说药太苦了,不愿意喝。我就给她吃果脯,一碗药,一块儿果脯,她喝得老快了。”赵堰解释,想起往昔年小妹赵曼乖巧温顺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下,眉梢扬起之时,很是俊朗。

    “别哭了,药凉了,就更苦了。”他又补充。

    宋檀“嗯”了声,咽下杏仁脯后,继续端起碗喝药。

    “你不就是想你爹吗?你爹不要你了,我要。”赵堰豪迈再添一句。

    宋檀差点被呛到,敢情闹了这么一大圈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继而却又听赵堰大方地再道了一句。

    “大不了我给你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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