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寒苑有个不见天日的地牢,绰绰被关在了那里。
也不算是关,李屿连牢门都没锁,像是在讥讽她法术不济。
绰绰气鼓鼓坐在地上,别着头不乐意看见他。
李屿并无讥讽之意,只是想找个没那么多东西可以砸的地方与她好好谈谈。
“你当真是牡丹花妖?”虽然亲眼见过了绰绰的妖法,但李屿仍难以置信。并非不信她是妖,而是觉得:“牡丹雍容持重,你却……”
为了摸清绰绰的底细,这些日子他一直派人暗中打探她的一切,巨细无遗,包括她一个月里偷吃了几顿夜宵,在南市买了多少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绰绰哼了一声:“什么雍容持重,不过是你们凡人强加附会的。要照这么说,凡人都是人,脾气秉性也都该是一样的了?”说完后又觉不大对,转过头问李屿:“你到底是不是凡人?”
“我自然是人。”李屿没打算瞒她,“活了两世的人。”
凡人竟然还可以活两世?绰绰又长见识了。
可他既然是凡人,为什么自己的妖法对他没有用?
见她眼里写满怀疑,李屿主动坦白:“我知道十八郎会在花朝节认识杨玉绰,所以那天是我让侍女把人骗到破庙去的。本来只想把杨玉绰困在庙里,好让她错过与李峧的相遇,没想到竟然有人在庙里纵火。”
那场火并不是他放的,他若要杀杨玉绰,不必如此麻烦。
那日他从长安回洛阳,原本只想顺路去看看事情办得如何,还没到花神庙就看到了火光。他并不想害死一个十几岁的无辜少女,于是就冲进火海里抱起了奄奄一息的杨玉绰。着火的横梁朝着杨玉绰的脸砸下来,他用左臂挡开了。
他抱着杨玉绰冲出火场,可是杨玉绰在火里困了太久,已经断气了。
他将杨玉绰的尸身放在马背上,想将她送回杨家,没想到凶徒杀了个回马枪。
是三个蒙面的黑衣人,武功不过中上,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马受惊了,失控飞奔,把杨玉绰的尸首甩下了山。
事后他命人暗中调查那几个杀手的身份,想知道杀杨玉绰的人是敌是友,但一直未有结果。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绰绰仍是不信:“你既不想杀杨玉绰,那为何刚刚又要杀我?”
“我并非要杀你。”由始至终,李屿都只是希望她能帮自己改写大檀国运,“我让秋鹤龄布下此局,只是希望你能记起来,是我救出了杨玉绰的尸身,你才得以借尸还魂。”
我可真是谢谢您嘞!
绰绰气得肺都要炸了,瞪大了眼睛吼他:“要不是你把尸体搬出来,我怎么会被她砸死!我用得着借尸还魂吗!”
她想掐死他,非常想。
李屿愣住,他在山谷里见了枯死的牡丹,但并不知道她是被杨玉绰的尸首砸死的。
如此说来,他确是算不上绰绰的救命恩人,反而,有仇。
见绰绰如此激动,李屿知道他们的合作又谈不成了。但若放她回去难保她会破坏自己的计划,毕竟她确实是有妖法的。
思量之下,还是把牢门锁上了。
李屿出了地牢才想起来,秋鹤龄还在中堂里躺着,加快脚步往中堂去,到了乱糟糟的中堂时,却发现地上只留了一卷写满朱砂咒语的绸布,秋鹤龄不知所踪了。
李屿冷哼,猜想这个老道士学道半生却轻易被一个小姑娘制住,心中羞愧,这才躲起来不见人了。
李屿离开地牢后,绰绰十分后悔,悔自己没沉住气,应该先答应他的要求,等回了洛阳城再反悔。
她想,等李屿再来的时候,他说什么她都要答应。
地牢阴冷,绰绰的法力半点也使不出来,与凡人无异,只能缩在角落里等人来放她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似乎并不是很久,就听见了极轻极微的脚步声,鬼祟得很。
来的并不是李屿,而是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回想方才李屿说的话,绰绰不禁打了个哆嗦,难道又是来杀杨玉绰的杀手?
绰绰可不想死在又黑又冷的地牢,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算用不了法力也要拼一拼。她防备地站起来,攥着拳头随时准备打方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那黑衣人却是个精细的,慢腾腾从怀里掏出细铁丝,捋了捋,吹了吹,左右看了半晌才伸进锁眼里鼓捣,啪地一下把门锁打开了。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恶意。
他的动作太慢了,把绰绰的敌意都磨没了。
“绰娘子莫怕,是寿王爷命我来的。”声音又柔又细,绰绰打了个寒颤,忽觉得地牢更阴冷了。
见她迟迟不动,黑衣人拉下了蒙脸的面巾。借着微弱的灯光,绰绰看清了那张白净的脸,是常跟在李峧身边的小公公向守年,之前曾帮李峧送过几次东西来杨家。
李峧竟派人来救她了,绰绰欣喜不已,心下更满意这个未来的第一任夫君。
喜寒苑并非皇家所有,也不是李屿日常居所,故而并无守卫戒备,唯一一个看门小厮已被向守年敲晕了。绰绰跟着向守年顺顺利利下了山,远远就看见了李峧的马车。
李峧竟在车里等着她。
看见穿着单薄夏衣的绰绰,李峧第一时间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暗暗庆幸她衣衫完好。
裘衣温暖,裹在身上像是入了春,浑身都复苏了:“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李峧眸色微地黯淡:“我知道你会来,担心你。”尽管绰绰说过自己不会上李屿的当,可他仍不放心,便派人悄悄跟着。得知绰绰上了山,他便也出了城,一直等在山下。
等到黄昏的时候看见三哥策马回城,却迟迟不见绰绰下山,他担心极了,这才让向守年潜进去寻她。
“三哥他……”李峧双拳紧握,迟迟问不出口。他害怕绰绰的答案是他不愿听见的,可若不问,他又实在堵得慌:“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他把我关在地牢,想逼我……”绰绰顿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李峧还未经历过大檀的没落,如何告诉他李屿想要她帮忙复兴大檀?
绰绰没说下去,李峧以为是难以启齿之事,愤恨咬牙。他一直以为三哥是正人君子,没想到竟也会做出强取豪夺之事,而且还是在自己表明了对绰绰的心意之后。
手足之情,竟这么不值一提吗?
那日的天气实在冷,绰绰染了风寒,养了两日又生龙活虎。李峧也被她过了病气,在府里休养了月余。
入冬以后,绰绰知道自己妖法弱了,便总寻借口不出门,怕遇上李屿。
孙氏也不逼她,反正寿王府那边书信不断,她这个准王妃是板上钉钉了,再不用去参加什么高门聚宴,只安安心心等着寿王寻个好时机求圣人赐婚便可。
李峧自从知道了李屿对绰绰的恶行后,心里便当没了这个哥哥。几次在宫城里遇见,李屿主动与他说话,他都当作没听见,快步走了。
但毕竟是亲兄弟,旁的日子能避,除夕夜总免不得要在同一屋檐下团年守岁。
含元殿里歌舞不断,丝竹管弦庆贺着盛世华年。
李峧兴致阑珊,连平素最爱的梅花酒也只饮了两盏。他悄眼看李屿,仍端的一派正气模样,仿佛从未行过非礼之事,心下越发气恼。
座上的贤宗皇帝将爱子的异样看在眼里,侧身问武慧妃:“十八郎与三郎闹别扭了?”
喜寒苑的事情向守年早已禀过武慧妃,武慧妃只怨李屿行事不够果决,早早将那杨玉绰强纳了便可让李峧死心,两厢欢喜。
她掩唇笑答:“小孩子耍闹,不值说的。”
她知道贤宗皇帝并不看重门第出身,若是知道十八郎有了心上人,可能就直接降旨赐婚了。
幸而贤宗皇帝没再多问,只嘱咐她做个和事佬,别让兄弟两个在正月里黑脸。
武慧妃笑着应下了。
第二天李屿进宫向武慧妃拜年的时候,武慧妃留他说话。
“三郎年岁不小了,昨个你父皇与我说,我主理中宫位同皇后,很该给你寻个称心的良配。”武慧妃的意思很明白,李屿为兄,成婚理当在李峧之前,她可以帮他向贤宗皇帝开口,把杨玉绰许给他。
可李屿并不想娶杨玉绰。
“母妃美意三郎明白,只是十八郎他……”李屿叹了口气,“若是父皇成全了我与杨家娘子,十八郎必定不悦。以他的性子,只怕会与父皇闹起来。”
在生李峧之前,武慧妃有过几个孩子,全都夭折了。李峧初生时亦是体弱多病,她与贤宗皇帝总担心他养不活,所以也更偏宠他些,只要是他想要的无不依他。
可如今,李峧长大成人,贤宗皇帝也老了。武慧妃寄望儿子承袭大统,自然担心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去贤宗皇帝面前哭闹,让贤宗皇帝觉得他贪恋美色,不堪托付社稷。
“那便由着他这么胡闹下去吗?”武慧妃暗忿,杨玉绰这个儿媳妇,她说什么都是不满意的。
李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李峧的性子还不是她这个宠妃惯出来的。
他道:“身为兄长,我原该让着他。但是绰娘子虽然貌美,家世却平庸了些,也没有母仪天下天资。”
武慧妃长眉微微一挑,帝王之妻才需母仪天下,李屿之意,是他要辅佐李峧登上帝位?
对于李屿这个皇子,武慧妃一直存着几分戒心。倒不完全因为他不是自己亲生的,而是李屿从小就透着一股老成,说话办事过于世故圆滑,不像出自真心。
但,不管是不是真心,只要他能把杨玉绰那个狐媚子从李峧身边扒开便好。
她拖着长长的裙摆缓缓走向李屿,慈母般拉起他的手:“若是十八郎能有三郎你一半的妥帖,我便也不用事事操心了。”
“十八郎不过一时的少年意气,母妃不必过于担心。”李屿抽出手,退后半步躬身拱手,“母妃放心,我定会让十八郎迷途知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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