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慧妃闭门养病的日子,李屿也常到她宫里请安。李峧每回都在上清观里等着,直到向守年来告诉他李屿已经走了他才肯去。

    上清观是宫城里的道观,宫里真心向道的人不多,上清观大多时只是个空苑,算得紫微宫最清净的地方。

    李峧独立墙垣边,青砖叠砌,砖缝里生出细细密密的青苔,四向蔓延,却不能相接。

    正对着青苔出神,一句请安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回过头,竟是不大与人打交道的范金陵。

    范金陵将一封信递给李峧,李峧认得上面的字迹,是绰绰。

    他迟疑着没有伸手,范金陵看出他眼中的犹豫,不禁皱了眉,难道李峧已有两心了吗?

    “我答应过绰娘子一定将信送到王爷手中,绰娘子已当王爷收到了。王爷若不肯看信,岂不要她日夜苦等回音。”

    李峧深深吸气,仿佛观中的檀香气能给他灌注些勇气。他伸手接过信,范金陵舒了口气,福身告辞。

    离去时,范金陵回头望了眼李峧,只见他紧紧攥着信,眼睛却看向了三清殿里的老子像。

    李峧犹豫着该不该看她的信,其实绰绰之前飞鸽传给他的信他也收到了,看过之后就收在了抽屉里。他既不信世间有妖,又无法说服自己绰绰身上并无诡异之处,最终只得选择逃避。

    逃避,却不能忘却。

    他每夜都会梦见绰绰,梦见她在山间弹奏琵琶,袅袅弦音引得飞鸟低旋,动人笑靥将满山粉黛都比了下去。

    恐惧与思念日夜拉扯,逼得他精疲力竭。

    或许,他是该与绰绰见一面了。

    李峧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知晓绰绰邀他明日午后在汐风楼见面。然后又仔仔细细一字一字地看,想像着她写字时的模样。圆柔的手握着笔,一勾一横,轻缓细致。

    夜里,绰绰趁乔大娘她们睡下了,拉着小荞翻窗进了库房。

    趁着小荞不注意时,绰绰悄悄布了个法阵,隐去库房内的声响光亮。

    “咱们为什么要翻窗户进来?”小荞嘟囔着嘴,整座宅子都是她的,何必做贼似的,连累她被窗上的木刺勾破了衣角。

    “活动活动筋骨。”绰绰胡诌一句敷衍她,自撸起袖子翻箱倒柜起来,“快来帮我找找,按我以前的喜好,找些艳丽庄重的衣裳首饰。”她想,李峧大约是更喜欢娇艳些的杨玉绰,所以才对自己冷淡了。

    小荞大惑不解,娘子难道忘记自己以前的喜好了吗?

    她抬头、低头,又转头,看清这库房有多大时忽然明白了,娘子不过是懒得自己动手罢了。

    小荞翻箱倒柜,累得满头大汗,终于翻找出一身花团锦簇的桃红衣裙和一对孔雀双嬉小山钗。摊开来摆在一处自个赏看,觉着合衬极了。

    绰绰拧着眉毛,这一身金灿灿红艳艳的,穿起来岂不跟年画上的胖头娃娃一般。

    罢了罢了,谁让李峧喜欢呢。

    她将东西打包好,自己先翻窗出去,让小荞将东西递出来给她。小荞把东西送出去后,自个撑着窗框往外跨,笨手笨脚又勾破了衣裳,一路嘟嘟囔囔的,直到绰绰答应给她裁身新衣裳才又笑开。

    翌日午后,绰绰让乔大娘给她备马车去北市,只说有身衣裳需要裁改,顺便去挑些时兴的布料。

    乔大娘问要不要她跟着搬搬抬抬,绰绰摇头:“有小荞陪着就行。”

    乔大娘便没再多说什么,麻利地张罗马车去。

    绰绰出门时仍穿旧日衣裳,将昨夜从库房里打包出来的衣裳首饰拎在手里,上了马车之后才迅速换上。

    小荞看得糊涂:“忠王爷不是把所有东西都送给娘子了吗?娘子怎么还做贼似的偷着穿?”一边说话一边帮她整理衣裳。

    “总不好让他知道我穿着他送的衣服去见李峧。”

    “娘子是要去见寿王?”小荞说完立刻捂住了嘴,怕被外头的车夫听见,压低声音问,“娘子不是已经与忠王好了吗?”身为女子怎可如此三心二意。

    “谁与他好了。”绰绰扶正发钗,理了理衣裙,扬声吩咐车夫改道去景行坊汐风楼。

    小荞仍觉不妥,凑近过去蚊子似的问她:“可娘子收了忠王爷那么大的宅子,要是与他撕破了脸,咱们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绰绰拿食指推开她的脑门:“我若嫁了寿王,咱们自然是去寿王府住,怎会无家可归。”

    小荞恍然大悟。

    车夫在汐风楼门前勒绳停马,摆好了脚凳。一抬头,见车里走出来个红艳艳的娘子,直以为自己白日撞鬼,再定睛看清楚,那人的确是绰娘子,可明明上车的时候穿的不是这身衣裳。

    “你不是要裁新衣。”绰绰朝小荞说,“我自己上去就行,让车夫送你去北市,晚些再来接我。”

    小荞知道她家绰娘子要与寿王见面,自不好在那儿碍眼,刚探出车厢的头又缩了回去,喊车夫掉头。

    绰绰独自进了汐风楼,小二认得她,那样好看的脸,见一次就能记一辈子了。只是她有时与忠王同来,有时又与寿王一起,让人看不明白这位到底是哪位王爷的红颜知己。

    旁的人招惹一个都费劲,这位娘子竟能在两位王爷身边穿梭游走,可见手段了得。

    “我与寿王约好在此处见面,不知小二哥可否领我上顶楼?”绰绰的声音甜得花蜜似的,听得小二恍了神。

    “寿王今早就来了。”今早他们刚开门,寿王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还以为王爷馋他家的点心,原来是佳人有约。

    小二晕乎乎地领人上楼,踩空了两三回。绰绰跟在后边,心说怪不得凡人年年都贴年画,果然还是红彤彤的更招人稀罕。

    她进南嘉阁的时候,李峧也看呆了。桃红颜色是最难穿上身的,若是压不住艳气便显了俗。可绰绰不一样,她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不落凡俗的气韵,既不需要衣裳首饰妆点,也不会被任何颜色掩了光芒。

    “你……来了。”等了半日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人,李峧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盼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刹,他便不用去多想什么。

    多日不见,李峧脸上却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反而透着苦闷顾虑,绰绰唇边的靥不禁也浅了。

    “王爷是不愿意见我吗?”绰绰话音里透着委屈,小巧的鼻尖泛起微红。

    李峧一下便心软了,满心都是自责:“不,我想见,只是……”他说不出口,李屿的那些荒诞之言他如何启齿。

    绰绰楚楚凝望他的眼眸,想从他浅棕色的眸子里看出答案,然而,看不出来。

    于是便扯起袖子掩面假装哭泣,李峧却也没靠近她,绰绰又从袖子里取出帕子,装作失手将帕子丢在李峧脚边。

    李峧弯腰拾起帕子,抖去尘土,递还给绰绰。绰绰将手搭在帕子上,听见他所思所想时心里骤然翻起惊涛骇浪,差点骂出了声。

    好你个李屿!

    “李屿,他不是人。”绰绰心里咬牙切齿,脸上却是一副受了欺负又无力反击的娇弱模样。

    听见绰绰这么说,李峧心中一紧,手掌握住了绰绰的手。

    隔着帕子,绰绰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热,和对自己的难以割舍,心里暗暗得意。了解李峧的又岂止李屿一人,杨玉绰也与他当过几年夫妻,他的软处绰绰也是知道的。

    “他威胁我,逼我住进修文坊,又到处散播谣言,诬蔑我是妖精,恨不得旁人都对我敬而远之,让我有苦无处诉。”

    李峧紧紧皱着眉头,他正是被李屿的妖邪之言吓得不敢亲近绰绰。

    “我不过是个寻常凡人,哪有什么蛊人心智的本事。”绰绰语带哭腔,眼角却是干的,“分明是他,养了个不知来路的黑发老道,作出许多天理不容之事,却平白赖在我的头上。”

    李峧仔细一想,李屿说绰绰毁了公主府的木架,可当日他也在公主府。他与咸宜向来关系冷淡,无端端去公主府道贺本就稀奇,咸宜与杨洄婚事告吹,得益的同样是李屿,与绰绰有什么关系。

    他细细感受自己掌心的温暖,想起初见之时她在山间系丝帛,低着头合着手,虔诚为大檀祈愿。这哪里是妖精会做的事情。

    李峧忿忿,李屿竟又骗了自己。

    “他是如何威胁你的?”

    绰绰抽了两下鼻子,摇着头呜咽说:“圣人曾下令国朝大小官吏不得蓄养外宅妇,我三叔他犯过糊涂,不仅养过外妇还有了孩子。虽然事情过去多年,但若被揭开了仍是吃不消的罪。”

    她这话不全是假的,杨元璬的的确确犯过这么个糊涂事,就算李峧去探究真伪也一定不会被拆穿。

    事涉杨家家丑,又是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叔父,李峧深信不疑,咬牙痛骂李屿卑鄙。

    “他不过仗着自己有些许军功在身,便这般欺负人。”李峧看着目光楚楚的绰绰,愈发确信自己的心意,“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他伤害你与家人。”

    只要绰绰成为他的王妃就可断了李屿的念想,即便他为了报复检举杨元璬,那时杨家已是皇亲,办案官吏顾及皇家颜面必定不敢将事情闹大。

    “过几日紫微宫中设了庆功宴,我们一同入宫,在宴上求父皇赐婚。那时几位皇伯皇叔都在,也可为我们作个见证。”李峧想了许久,这是最好的时机。

    与南嘉阁一墙之隔的鹿鸣阁里,李屿背对墙坐着,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李屿嗤然一笑,妖精果然都是撒谎成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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