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汤池向来是勋贵人家才消遣得起的,能踏入明月山庄的人非富则贵,山庄自然也得建得雕梁画栋满目琳琅才可入得了他们的眼。
明月山庄称得上洛阳一景,富丽仅次皇家宫苑。
杨玉绰曾与贤宗皇帝来过这里,那时贤宗包下了整座山庄,没留人在旁服侍,仅他们二人在这庄子里戏耍玩闹了整整三日。
独乐虽然畅快,但偌大的庄子冷冷清清,反显不出它的气派来。比不上今日这般,庄门大开,门外冠盖相望,门内热闹鼎沸。
李屿与绰绰刚下马车,就遇见了棣王从庄里出来。
旁人皆往里走,独他与一美娇娘往外走,显然是在庄里过了一夜。不过与棣王共度良宵的却不是王妃楚氏,而是他新纳的孺人卞氏。
卞氏是个窈窕娇俏的小娘子,捏着帕子款款向李屿见了礼,抬头时如丝媚眼朝他一勾。
李屿立时皱眉,梗着脖子再不看她半眼。
卞氏泄了气,又贴回棣王身边小鸟依人起来。
这皇子与皇子之间还是有差别的,棣王虽也是个王爷,生得还算白净俊俏,但到底比不上太子这储君的身份。卞氏有心再往上攀一节,可太子眼里似乎只有太子妃那个圆脸美人。
卞氏朝绰绰翻了个白眼,绰绰只觉莫名其妙,不甘示弱也回了她一记白眼。
“没想到三皇兄也喜鸳鸯戏水之乐。”棣王说话本就直白,方才在汤池里被卞氏灌了几杯酒,醉意上头,越发口不择言起来。
李屿厉目瞪了他一眼,棣王瞬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打了个冷颤,清醒了不少。
绰绰倒觉得棣王洒脱放纵,比李屿这两面三刀的鲤鱼精要好相处许多。她颇为同情地看向棣王,有李屿这么个哥哥真是难为他了。
棣王躲避李屿眼神时,正好与绰绰的目光撞上,那楚楚眸光,比温泉水还要柔滑暖人。
李屿懒得与这个不成器的皇弟多言,领着绰绰往里走。
明月山庄建得宽敞,绕过照壁是一处开阔的院子,假山嶙峋,亭台错立,一条温泉小溪蜿蜒其间,三五雅士沿溪坐着,流觞对诗。
李屿张望了一圈,不见李霖。
山庄侍婢殷勤上前招呼,李屿要了个偏僻的汤池,又问道:“方才在外见到中书令家的马车,李相是否也在庄内?”
侍婢知晓李屿的身份,不敢隐瞒:“李大人与家主在雅阁叙旧。”
“待李相得空还劳通传一声。”
侍婢点头应下,先领他们夫妻去了汤池。
明月山庄的汤池依照月相变化设计,除了最中间的圆月汤池设于室外,其余皆在室内。
侍婢领他们去了最西角的新月汤,推门进去,是个宽敞的套间。
外间设了座椅与茶炉,往里是更衣用的隔间,隔间后边才是汤池,汤池后头,还有休息用的床榻。
侍婢送了两小坛酒和一碟点心进来,布置好一切后问李屿可还有别的吩咐,李屿摇了头,赏了袋银钱,提醒她莫忘了给李相带话。
侍婢接过赏钱,欢喜着退下了。
屋内被温泉热气熏得暖如春日,绰绰宽了白狐裘挂到架子上,明知故问:“你应该不打算沐浴吧?”要不是惦记温泉汤,她才不乐意大冷天的出门。
“你去吧。”李屿此行本就不为泉汤,既然李霖暂不得空,他便且在这里等着,以免惹人怀疑。
绰绰雀儿一样冲进里间,甩了一阵妖力砰地将门关了。
李屿见茶具备得齐全,便坐到茶炉边生火,取出自己带的茶叶煎茶喝。
里间,绰绰宽了衣裳,扶着石壁走进汤池里。
泉汤滑如绸缎,涓涓从肌肤上拂过,身上的筋骨全都舒展开了。绰绰觉得自己仿佛回了春日,暖而不灼的日光笼在身上,花根也喝饱了水,每一片花叶都是极舒展的。
她伸着手指朝桌上一勾,一碟点心稳稳当当落到她手中。绰绰心满意足地吃了块梅花糕,闻见外头飘进来的茶香,又一勾手,开了道门缝,将李屿刚倒上的那碗茶送了进来。
李屿刚要伸手端茶,忽见那茶碗腾了空,猛地惊了刹那,而后见那茶碗直直飞进了里间,便知是绰绰施的法。
“你就不能用妖法自己煮茶吗?”
“不能。”绰绰撑在鹅卵石池岸上,一口点心一口茶,舒坦极了。
李屿口干舌燥,好容易煎了碗茶还被绰绰截了,此时也没耐心再煮,便朝绰绰喊道:“那你把酒送出来给我。”
“不要。”绰绰腾空双脚一左一右踢水玩,仗着法力正盛故意要与李屿作对,“酒也是我的。”
“那我自己进去拿。”李屿这么喊着,人却坐着没动。
绰绰怕他真闯进来,忙道:“别别别,我送出去给你。”言罢努了努下巴,把酒坛子送到了李屿手边。
李屿揭了酒封,仰头灌了一大口,又朝里边喊道:“点心也给我。”
“吃完了。”
“我不信,”李屿喊着,“我进去看看。”
“站住!”绰绰大喊,不情不愿把点心也送了出去,“给我留点。”
“不留。”李屿笑着回她,实则一块点心也没动。
外头忽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李屿敛了笑意,正色问道:“何事?”
回话的是方才领路的侍婢:“李大人说,太子若是得空了可去暖月亭一叙。”
那侍婢想着太子与杨妃正沐浴,自己大约要在外头等上一会儿,没想到她话刚说完门就打开了。太子衣冠整齐的走出来,仿佛并不曾入浴。
侍婢虽然心有疑惑却不敢多言半句,低着头领他去暖月亭。
李霖早已在亭中等候,衣衫新簇整齐,发丝仍湿漉滴水。
游玩温泉水庄怎可能滴水不沾,李霖一眼就看出李屿是为见自己而来。
他不喜李屿心思狡猾,但不可否认贤宗膝下并无其他皇子能堪大任。
李霖笑脸迎上前,恭敬朝他行礼,李屿忙扶住他的手请他起身:“李相何须与我这般客气。”
“太子是君,老夫是臣,礼数自不能少。”话虽这么说着,背却已站直了。
“多得李相美言,三郎才能得父皇信重,该是三郎向李相行礼才是。”李屿将对李霖的仇恨藏得严严实实,满脸皆是恭敬客气。
“太子言重了。”上回李屿向他示好后,李霖的确弃了李峧转而支持李屿为太子,也的确在贤宗面前说了几句话。但他心里清楚,那些话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锦上添花的交情,又哪里值得他特地来明月山庄偶遇道谢。
李霖是只老狐狸,可李屿又何尝不是活了两辈子的小狐狸。
“其实,三郎此番是特意来见李相的。”李屿道,“有一事,还望李相能出手相助。”
李屿心知,只有让李霖觉得自己有求于他,才能让李霖放下戒心。
李霖心中暗生一丝喜意,眯起眼缓缓捋着胡须:“不知太子有何事用得着老夫?但说无妨。”
李屿一副为难模样,道:“文武官员铨选在即,杨妃的三叔亦在候选之列。原本官吏拔擢之事三郎不该过问,只是杨妃央了我多回,这才斗胆来向李相求个关照。”
李霖奉命主持今届铨选,大檀六品以下官员的黜陟皆在他的一念之间。太子与杨妃恩爱有加,想擢升杨家亲戚无可厚非。
李霖睨眼,唇边浮起浅淡笑容:“杨士曹的才学资历,老夫自会好好考定。”
“那便拜托李相了。”李屿拱手致谢,面上露出欣喜之色。
一番寒暄客套后,李霖告辞下了山,李屿则回了新月汤去寻绰绰。
新月汤室内热气氤氲,外间桌上的点心碟已经空了。
李屿朝里间喊了两声,半晌无人应他,他便推门进了更衣隔间,又再喊了两声,依然无人应答。
外边天寒地冻,绰绰必定不会出门,李屿怕她在汤池里出了意外,疾步进了里间汤池。
狭长的新月汤池里池水轻缓涌动,漾出层层白雾,白雾之下空无一人。
绰绰正趴在一旁的软榻上呼呼大睡。
李屿苦笑摇头,时辰已不早了,再不下山入了夜山路便不好走了。
他走过去摇了摇绰绰的胳膊:“该起了。”
绰绰睡得正香,不耐烦地甩了胳膊,震出一道气浪,推着李屿踉跄倒退了两步。
李屿忽被往后推动,一时来不及反应,脚下又正好是湿滑的鹅暖石,靴子打了滑,整个人挣扎着朝后仰去,跌进了热腾腾的汤池里,呛了满鼻子温泉水。
李屿扑腾着站起来,扶着池壁不停呛咳,鼻子酸得厉害。
这一番动静可算将绰绰叫醒了。
“你不是不泡吗?”绰绰半睁倦眼,侧卧着撑起上身。汤池里泡着的李屿一身金线红衣,倒真像一锅清炖鲤鱼汤。
“我是被你推下来的。”李屿浑身湿透,夹棉的锦袍泡了水比铠甲还重,压在肩上将人拉着往下坠。
“怎么可能。”绰绰坐直起身,甩了甩发麻的胳膊,“我的妖法又伤不了你。”
李屿语噎,的确算不上她伤的,是他正好没站稳。
“帮我跟庄子要身干衣裳。”李屿懒得与她计较这笔账怎么算,只想赶紧换下这身沉重的水袍子。
“不必那么麻烦,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用妖力给你烘干。”
好容易泡暖和了,她才不想去冰天雪地里跑一遭。何况现在她身上妖力鼎盛,烘个衣服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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