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绰绰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与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人在明月山庄里追逐嬉闹。绕过假山的时候,那人从背后抱住了她,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句“抓住你了”。
她的耳朵痒极了,笑着回过头,看见的竟是李屿。
绰绰猛然惊醒,心口砰砰直跳,耳朵烫得厉害。她当人以来头一回做梦,梦见的竟是李屿,还与他那般亲昵。
她记得,杨玉绰当年出家当女道士的时候也常梦见贤宗皇帝,那叫相思梦。
难不成她在思慕李屿?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绰绰立即摇了头,她可是修道千年的花妖,怎么能喜欢一个二十几岁的凡人呢。
绰绰将被子蒙在头上,逼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硬生生睁眼到天亮时才睡着。
翌日醒来,李屿已催着下山了。
温泉虽好,绰绰却更想念太子府里的高床软枕,打着哈欠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一会儿进了宫,记得装作腰伤初愈的样子。”李屿提醒道。
绰绰点点头,想到进紫微宫还需好一段路程,脑袋砰一声靠到车板上,阖眼补眠。
李屿亦困倦得厉害,眼下赫然两片乌青。昨夜一闭眼脑子里就浮现出绰绰穿着里衣浸在汤池里的模样,娇柔丰艳,惹得他脸红心跳,彻夜难眠。
可他们终究是要回洛阳的,大业未成,怎能耽于儿女私情。
昨日他下山捕猎时顺便给府里传了信,让刘伯把他与太子妃在温泉山庄游玩数日的消息传出去。那些谏官得了消息,必定会上奏参他贪图玩乐。贤宗看了那些奏折自然就会明白,若这三日在温泉山庄享乐的是他,百官万民将如何议论。
这般婉转劝谏,目的虽然达成了,可他还得入宫给贤宗一个解释,否则难保贤宗听了谏官之言,废了他这个太子。
入宫后,李屿独自去见贤宗,绰绰去了范金陵那里。
范金陵知她要来,早早遣了步辇去接她,步辇落地又亲自过来搀她。
才半月不见,范金陵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头上戴了高耸义髻,只简单缀了些珍珠,朱雀纹粉绫背子衬得肤白如雪,额间一点胭脂红,灵秀巧致,正显出瘦美人的婉约风韵。
“你的腰可好些了?”范金陵忧心忡忡,伤了腰可大可小,若是医治得不好落了病根,将来几十年可有得受。
“好多了。”绰绰微微弓着背,右手扶在腰上,她也没真伤过腰,犯愁不知该如何拿捏分寸。
范金陵瞧她这般辛苦,赶紧让宫婢去请女医官过来。
“不必了。”绰绰赶紧直起腰,“真的好多了。”
范金陵却认定她是怕劳烦了自己才强撑着假装无事,道:“你何须与我客气,我虽只是婕妤,但一两个女官还是叫得动的。”
绰绰何曾怀疑过,她如今圣眷正浓,自然满宫的人都任凭差遣。当年杨玉绰得宠的时候,连李霖都不放在眼内。
盛情难却,绰绰只能继续装疼,宽了衣裳卧在榻上,等着医官推拿上药。
宫婢放下幔帐,取了两件毯子帮她盖好,只留出后腰。
医官净了手,将药酒倒在掌心暖热了才敷到她腰上。
“这几日都是太子亲自照料你吗?”范金陵问道。起初贤宗说要将明月山庄让给绰绰养伤时,她便提议让山庄下人都回去伺候,贤宗却说不好,说是要让李屿亲力亲为,更能增添夫妻情意。
“对,他亲自熬粥煮药,十分辛苦。”明明是她辛辛苦苦照顾了他,却半句苦也说不得。
范金陵露出几分羡慕之意,贤宗虽然体贴,但毕竟是在宫中,不得不时时刻刻端着天子的威仪。
医官突然用了力,绰绰只觉骨头错了位,疼得啊了一声,吓得女医官跪地直呼该死。
范金陵起身看了一眼,绰绰后腰那莹白肌肤红了一大片,像雪里开了红梅。
“无碍,你起来吧。”绰绰疼很呲牙咧嘴,扶着腰坐起来,如今她算是知道扭了腰是什么感受了。
绰绰穿好衣裳,左坐右坐都觉难受,仍是趴下躺着了。
范金陵将旁人都遣下去,想独自与绰绰说些贴己话。她虽在宫中行走多年,但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却只有绰绰。然而绰绰已当上了太子妃,既要料理府中事务,又要照顾太子起居,并不能日日进宫作陪。
思及此,范金陵长长叹息。
听她叹气,绰绰以为她在宫中受了委屈,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董芳仪她们欺负你了?”杨玉绰刚进宫的时候就常受其他后妃的欺负。
“倒也不是。”虽说每回与董芳仪她们碰面多是不欢而散,不过她深居简出,她们也不敢登门寻衅,勉强能算得上相安无事。
“其实我已经很知足了,能与圣人……”范金陵低头浅笑,那笑容像浸了花蜜似的,甜极了,“也算是了此生无憾了。”
绰绰甚为不解,道:“人间多少美事,怎么可能这就无憾了。”
范金陵扑哧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倒跟个未出阁的姑娘似的。人间美事虽多,哪有比得上两情相悦长相厮守的。”
她又没与谁两情相悦过,哪里知道比不比得上呢。
“听你这么说,想必圣人待你极好。”绰绰试探着问她。来时李屿交待她打探范金陵与贤宗相处得如何,好看一看她会否真的成为第二个杨贵妃。
范金陵轻缓点头,既喜又羞。
“比对其他人都好吗?”
“倒也……确实很好。”范金陵不好意思直言,绰绰已领会了她的意思,一时不知是该替她高兴还是替李屿担心。
绰绰心里一直十分好奇:“为何你在宫里这么多年都未表露心意,忽然又当了他的婕妤?”
这件事情范金陵也觉奇妙,想起那日的一切,只觉做梦一般。
“那日驸马谱了首新曲名叫《相思》,我与圣人合奏。曲中的相思之情仿佛我心中写照,我奏得入迷,结果便被圣人知晓了我的心意。原来圣人心里一直也是有我的,于是,就如水到渠成了。”
范金陵羞红了脸,不停绞弄手中的丝帕:“从前我总想着要将这份心意带入黄土,如今想来当初真是傻得厉害,若真孤寂一世,这辈子岂不跟白活了似的。”
绰绰暗暗讶异,从前她在话本子里看那些情爱故事动不动便要生要死,当时只觉作者夸大,可如今连范金陵这般清冷自持的人都说了这样的话,她不禁也有些跃跃欲试。
难得当回人,不妨也试一试谈情说爱,待她回了花身可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李屿从贤宗那边出来,顺道接绰绰一起回府。
绰绰艰难起身,腰上还疼得厉害。
李屿见她扶着腰走得一瘸一拐,心道这小牡丹演得倒真似模似样。
范金陵正要命人抬步辇来,绰绰已走到李屿身边,摇着他的胳膊要他背。
李屿以为她又要在众人面前佯装恩爱,笑着答应了。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范金陵心下羡慕不已,但思及自己的爱郎是威震四夷的天子,眸光不由转黯。
“圣人降罪了吗?”绰绰小声问道。
“罚了半年俸禄,算是给谏官们一个交代。”
绰绰放下心,太子府家底厚,少半年俸禄算不得什么,又问:“你如何与圣人解释的?”
想起自己的解释,李屿暗暗发笑:“我说与你成婚多时一直未有梦熊之兆,又见咸宜大腹便便,我心里着急,听闻温泉水对此有所裨益,便趁休沐之日带你去了明月山庄。至于伤了腰,纯属意外。”
棣王仪王他们年纪比他小却都已儿女成群,说他心急了也在情理之中。
绰绰将胳膊锁得更紧,贴近他问道:“你当真着急想要孩子吗?”
声音轻轻柔柔,李屿心头一颤,喉头滚动。但转瞬又想起上回她让枇儿去送枕头的事情,以为他又要给自己纳妾,立时冷静下来,道:“天下百姓皆是我的子民。”
绰绰觉得他答得莫名其妙,天下子民又不管他叫爹。
两人上了马车,绰绰扶着后腰艰难坐下,李屿这才知道她是真伤了腰。
他吩咐马夫走稳些,又取了软垫让绰绰枕在腰后。
绰绰靠在软垫上,果真舒服了不少,头回发觉原来李屿这人也挺细心的。
回想起他射虎时的英姿,她心口砰砰跳。她想,既然这辈子已经嫁了李屿,不如就与他尝一尝谈情说爱的滋味。待将来回了花身,漫漫岁月也有些事情可供回味。
“相公。”绰绰娇声唤他,李屿冷不防地骨头都酥了,转过头,只见一双盈盈杏眼楚楚望着他。
白皙的小手沿着坐榻慢慢向他靠近,轻轻拉起了他的手。温温软软,棉花似的。
李屿不明她何意,手指僵得鸡爪似的,眼睛一直看着,看着自己的手被她拉远,离她越来越近,然后放在了她的腰上。
他的手一触到那片软和立时弹开,攥成拳收回到自己身前。
绰绰撅着嘴,可怜巴巴望着他:“你不是懂理筋正骨吗?帮我揉揉可好?”
李屿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求于他,怪不得忽然这般乖巧。
他松了口气,正色道:“车内不便,回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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