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霏霏,雨滴落在湖蓝纸伞上,汇成几股,顺着扇面往下淌,落在李屿肩上。
汐风楼小二遥遥见太子撑伞遮着太子妃,自己半个身子都已湿了,赶紧打了伞过来迎。
旁人看着是太子疼爱太子妃,唯独绰绰满腹抱怨,春雨最润,她巴不得能痛痛快快淋一场。
两人上了顶楼,点了几样茶点后吩咐小二无事莫扰。
绰绰如今吃惯了太子府里珍馐,对汐风楼的点心兴趣不大了,只想快些帮李屿扭转大檀国运,好早日重回花身,回归正轨。
她抬眼瞅了李屿,他一直望着窗外,似在等什么人。
自那夜游船后,李屿对她冷淡许多,疏离得仿佛陌生人。如此也好,他们早晚会成陌路。
“来了。”李屿依然盯着窗外,朝后招手让绰绰过去。
绰绰挪了两步过去,脑袋凑到窗户边。
李屿往边上侧了侧,避开她足有半臂远,道:“绿衣服那个,你一会儿听听他都说了什么。”
绰绰探头望过去,三十来岁,脑满肠肥,瞧着眼生。
“听来作甚?”
“这个人叫孟三广,前几年捐纳入仕当了个地方小官,敛财贪色,作威作福,却一路官运亨通。今年铨选,李霖还会提拔他当司门郎中。”铨选的名单李霖已送到贤宗那里,他托高内侍打探过,李霖的确同前世一样提拔了孟三广。
“你想让我打探他贿赂李霖的证据?”绰绰并不认同他这个主意,“圣人既将铨选交由他主持,便料得会有那么些个浑水摸鱼的事情。司门郎中又不是什么要职,以圣人对李霖的宠信,只怕斥责两句也就过了。”
杨玉绰在贤宗身边多年,对贤宗的脾气十分了解。他如今偏信李霖,纵使明知李霖有些小毛病,只要不太出格便都可大事化小,想借卖官鬻爵的罪名扳倒李霖只怕难了些。
“李霖那般的官场老手,既然敢打铨选的主意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祸端。”李屿亦知扳倒李霖并非易事。在遇见绰绰之前,他设了多少局去动他,都失败了。
“但这孟三广不同,祖上是草寇出身,行事素来没什么顾忌。如今他四处招摇说自己要升官,若是最后李霖不仅没提拔他,还让他丢了官职,你猜会如何?”
只要孟三广对李霖动了手,无论李霖是死是活他都可以请缨调查此事,到时便可顺理成章将李霖办的龌龊事都抖落出来。
绰绰恍然大悟,好狠的一招借刀杀人。
她又问:“那你想让我听什么?”
“听听他是拿什么贿赂的李霖,知道了这个,下一步就好办了。”他的探子查了许久,奈何李霖府里的人嘴严,半丝风声也没露出来,他只得从孟三广这边下手。
然而孟三广却也是个不好近身的,唯独与几个商贾有些交情,约了今日在汐风楼叙旧。
“包在我身上了。”偷听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只不过万一孟三广今日不提贿赂的事情,他们岂不是白等了。
绰绰站起来抖了抖裙摆,道:“我直接下去问他。”
“别胡闹。”李屿急忙制止,伸手想挡住她去路,却又怕她真的撞上来,只拦了一刹又收回了胳膊背在身后,道,“你什么身份?怎么能去见一个芝麻小官。”
绰绰瞧着他这番动作,心底有些恼,何至于避她如洪水猛兽,他到底是有多担心自己没了法力帮不了他。
“我有迷眼之术,他认不出我。”绰绰暗自生着闷气,不理会他的劝阻,趁着外头无人提着裙子小跑下了楼。
李屿拦不住她,只得皱眉在雅厢里等。
指尖一下一下打在桌面上,节奏越来越快,时不时回头望一望。左右等不着绰绰回来,越等心里越来越慌,终是忍不住下楼去看一眼。
孟三广在二楼春芳阁里,李屿站在楼梯处正好能从窗户望见阁中一角。
阁中一男一女,那男的他认得正是孟三广,而与他把酒言欢的女子衣着艳丽,模样眼生,大约就是绰绰变幻的。
女子举杯喂到孟三广唇边,孟三广咬着杯盏将酒倒入口中,大半洒在脸上。那女子从怀中取出粉色香帕给他擦酒,孟三广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女子不仅不恼反而娇羞发笑,笑声婉转如莺。
只看了这一眼,李屿便觉怒火烧心,拳头硬得能锤穿墙面。不过就是探听个消息,哪用得着使美人计。瞧这喂酒擦嘴的动作,轻佻又娴熟,倒真有些风尘姿态。
“你怎么下来了?”
李屿正死死盯着春芳阁时,绰绰正从楼下走上来,与他迎面遇上。
李屿诧然片刻,看了眼绰绰又看了眼阁中女子,拳头松开,掌心通红充血。
“怕你弄巧成拙,下来看看。”
绰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要她办事又信不过她,可真是个难伺候的。她忿忿道:“我能惹出什么祸,事情早就办好了,闻见桃酥出炉想着你爱吃特地去要了一盘。”
她的手上果真捧着一碟冒热气的桃酥。
李屿端过她手里的桃酥,道:“上去再说。”二楼坐的都是朝中官吏,早已有人认出了他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了。
李屿连声谢也不说就拿走了桃酥,绰绰越发恼了,边走边在背后朝他后脑勺虚挥了两拳解气。
李屿觉察到身后的拳风,心中暗道了句幼稚,唇角却不自觉扬了起来。
回了顶楼南嘉阁后,李屿将门合上,第一句问的却是:“你如何问的话?”
这般质问更令绰绰不快,她又不是他手下的兵卒,凭什么任他呼来喝去,到头来连句辛苦了没落着还反遭质问。
她斟了一盏菊露灌下肚,砰地用力放下杯盏,道:“你放心,我没有弄巧成拙。方才一下楼就遇见孟三广从雅厢里出来,我直接施了法问他如何行贿,一问一答,片刻也没耽误,事后抹了他的记忆,他什么也不记得了,还如常去了恭房。”
她炮仗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李屿听出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如今也没必要解释了,只问道:“那他怎么说的”
绰绰朱唇微动,半个字也没说又将唇合上,再喝了一盏杏露,道:“我今天不想说,明日再告诉你。”她挑了块桃酥,左看右看,一口咬了半个。
“你可别忘……”
李屿刚一开口,绰绰立即掐诀闭了自己的听觉,免得自己意志不坚被他巧舌动摇。
看着毫不知情的李屿说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她心里痛快极了,气也消了大半。
李屿搜肠刮肚,将能说动她的话都用上了,绰绰却只顾喝茶吃点心,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他越想越觉古怪,试探说了句“糖糕粘脸上了”,绰绰仍旧没有反应。
这下他便明白了,她的确没听见。
李屿无奈叹气,不再多费口舌了,猛灌了三大盏菊露润喉。好在事情不急在这一两日,依照她的脾气,今日折腾了他这么久明日也就该消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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