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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微殿,政事堂。

    武媚娘和吕雉两人分坐在李乾左右,以笔在小票上写下她们的票拟。

    李乾则盯着眼前一封奏章,陷入了失神中。

    自从那天从平康坊回来后,李乾就对举人这个群体产生了一些想法。

    举人这个阶层很特殊,民间历来都有穷秀才,富举人的说法。

    也就是说,根据百姓们的常识,穷光蛋秀才很多,但有了举人这一身份,基本上就没有再穷的了。

    原因很简单,考上了举人,便可以大量免除田赋与徭役,当一个人成了举人,便会有大量的同乡、士绅将自己的土地投献到举人的名下。

    如此一来,只需要每年给那举人上交一部分孝敬,便可不用给朝廷交税,而这部分孝敬的数量是要小于朝廷赋税的,所以才有许许多多的人热衷于投献。

    此外,举人还可凭借自己的身份,免除十几户人的徭役,其实这一点才是许多人最看重的。

    对一些有钱人来说,他们也许不会缺那些粮税的差价,但是这个免除徭役的特权却是他们无比看重的。

    所谓徭役,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等,就是说官府召集老百姓去干活,还不给钱,没报酬。

    如力役,最明显的便是今年朝廷禁军出征,征调的那些民夫。

    他们要帮朝廷大军一路运粮草和军械到吴国,跟在大军的前方或者后方。

    运气好的还能回来,若运气不好,刚好遇到敌军截粮草或者别的什么意外,受了伤,或者干脆直接身亡,这可能就意味着一个家庭的破灭,而且百姓们还没地方说理去。

    这年代可没什么工伤赔偿,朝廷也不可能赔给你一个小民抚恤,只能自认倒霉。

    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只要稍微摊上一个困难艰巨的徭役,很可能就闹得家庭元气尽失,甚至家破人亡。

    因此,人们都喜欢托名到举人、进士的名下逃避徭役,但朝廷需要的民夫总量却不会减少。

    这些总量不变徭役便只能加派到剩下的那些无凭无依的百姓头上,应役的百姓越少,徭役就越来越繁重,压的他们越来越喘不过气……

    在李乾看来,每一个举人的出现,就是在小民的脊梁上又加了一副担子。

    当然,账也不能完全这么算。

    朝廷要依靠这些举人、特权阶层来治理国家,依靠他们来为百姓们谋福利,指望着他们来调理国家弊病……

    这是一个相互抵消的过程,若特权阶层们有作为,勤政造福百姓,那就能抵消他们所享受的特权,甚至还会有盈余,让大乾变得越来越强盛。

    但并不是每个特权阶层的所作所为都对得起朝廷为他们的付出、减免的粮税和徭役,甚至有些人在其中起到的还是副作用。

    两者无法相互抵消、平衡,如此的结果就是大乾渐渐走到了下坡路上……

    香炉中已不再青烟袅袅,龙首、仙鹤的炉嘴渐渐冰冷下来,炉中提神的熏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点红亮还在残烬中微弱地呼吸。

    老太监想上去再换上一根,却被李乾制止了。

    先帝喜欢这玩意儿,他却不怎么喜欢,总觉得有点像兴奋剂,会破坏神经系统。

    他手中持着笔,在纸上无意地写写画画,自举人以上的阶层,包括朝中的文官,这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以现在的局势,李乾根本无法对他们做任何事情,诸如削减举人们的待遇,那就是自取灭亡。

    有一位伟人曾说过,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才是真理。

    李乾只能顺势引导,团结那些欲要有作为的特权阶层和官员,帮助他们,让这个抵消的平衡渐渐回归正常,以此渐渐扭转大乾的颓势。

    而转变平衡就要尽量选用廉洁奉公的官员、或者是有能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能臣……

    想到这里,李乾就翻出了一封奏书,这并不是下面官员写的奏报,而是一封和珅写给李乾的信,算是私人信件。

    虽说提到能臣,李乾头一个想到和珅有点讽刺。

    但不得不说,这个小胖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仅把李乾想搞的贪官惩治了,而且把赈灾搞的有声有色,还想出了这么一个打坝淤地的法子来赚钱,减少成本,增加朝廷收入。

    这封信上面介绍了他在荥阳、汴州两个灾地的所作所为,包括借粮食、修河堤、打坝淤地等等事情。

    这可比一些只会空谈的人强多了。

    或许他在修河的时候也捞了好处,但最起码他让沿河两岸的百姓能吃上了饱饭。

    而且,若这大堤真的能建成,那必然会极大地改善荥阳、汴州两地的土地状况,让这两个地方成为朝廷继关中平原后的又一产粮区,让朝廷减少对各地的漕粮依赖性。

    但事情的关键也就在这里。

    李乾觉得,自己看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庞大利益,肯定还有别人也看到了。

    凭空多出来的上百万亩上等良田,谁不想要?

    想必朝廷的官员,地方的乡绅大户,都已经死死盯着了。

    这种情况下,和珅与严嵩会怎么做呢?

    李乾盯着信纸,久久出神,琢磨着这件事,清廉的人不一定是干臣,就比如说有部分御史,平时趾高气昂地指指点点,但到了真事儿上未必能立得住。

    和珅、严嵩这种能办事儿的人,手上却不怎么干净,有可能借着这次机会,大捞特捞……

    “陛下,这是和珅和大人与严相送来的信。”

    正在他怔神的时候,老太监却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两封密信。

    “拿过来。”

    李乾饶有兴趣地招招手,这次难道又有什么新花样?

    武媚娘和吕雉也停下了笔,好奇地望着李乾。

    李乾先打开了和珅的信,上面说托陛下的福,在荥阳的一切都很顺利,最近马上就要动工,并且向百姓和灾民宣布打坝淤地的事了。

    此外还要多谢陛下提出的,限制百姓买卖土地的办法,让那些大户无法兼并田产……

    李乾读着读着突然一愣。

    “朕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李乾思索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和珅的用意,笑出声来:“他不会是要朕给他背锅吧?”

    和珅的原则大概就是与人为善、和气生财。

    就算他能抗住那些乡绅大户的压力,也不会完全地与那些乡绅大户站在对立面上,更不会同那些人撕破脸。

    “陛下,和大人也太自作主张了吧?”

    武媚娘皱着绣眉道:“这不是给陛下惹麻烦吗?”

    吕雉却轻轻笑着道:“怎么能说是惹麻烦呢?”

    “和大人在信上都说了,此话一出,必将为万千黎民称颂陛下之恩德,那些因此而受益的百姓必然会感念圣恩,难道这也算是麻烦吗?”

    武媚娘轻轻摇摇头,丹凤眼咪出两道清冷的弧度:“百姓的赞颂又有何用?”

    “此举却得罪了那些乡绅大户,得罪了他们在官场中的亲朋好友,对陛下何利?”

    “和大人倒是精明,把好的留给自己,坏的却扔给陛下……”

    “不要这么说。”

    李乾笑着摇了摇头,又打开了严嵩写来的信。

    这封与和珅那封信的内容大差不离,查重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左右,让李乾一时都有点拿捏不定,这两人是不是凑一块商量着写的信,要不然为何能这么像呢?

    但严嵩的信最后,却另外道,灾情紧急,他已经开始在北岸施行修筑堤坝,打坝淤地一事了。

    此时争议颇重,必将惹来许多非议,还请陛下莫要相信小人谗言等等。

    李乾看完,轻轻笑了笑:“看来严相也有忧谗畏讥之心啊……”

    他收起了两封信,放到一边,笑望着武媚娘:“媚娘,其实和卿家做的还是蛮合朕的心意的。你说的这些小民,才是我大乾的根基所在。”

    看武媚娘的神情,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不过李乾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她们没有如李乾从小经历的教育,也不知道一些道理。

    但这样的道理李乾必须要和她讲明白,这是最根本的分歧。

    平日里可以有意见上的相左,但这种最基本的道理却不能含糊。

    若理念扭转不过来,这种分歧一直有,两人就会在政务上不断产生矛盾,最终导致李乾不得不放弃武媚娘……

    “朕知道,大户们有钱有粮,朝中有人,关键时刻又能组织起兵员来。”

    李乾对她道:“但媚娘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能做到这些?”

    武媚娘轻轻蹙了蹙眉毛,有些不解地望着李乾:“陛下,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和朝中官员有勾结吗?”

    李乾笑着道:“大户们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厉害,而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小民的支持。”

    “娥姁应当知道,那些地主大户虽然一直压迫那些小民,收租子,占田地,但往往一个村子里,最有权威的还是那些地主大户。”

    “有时候甚至连官府的话都不如他们好用。”

    吕雉轻点臻首,颇为认可李乾的话:“陛下,许多小民都要靠地主才能活下去。”

    “那些租田的佃户就不用说了,没有地主租田给他们,他们肯定要生生饿死。即便是那些家里有地的人,平日里也愿意跟随那些大乡绅、地主。”

    “毕竟万一遇到什么荒年,他们都得靠着大户家的存粮才能活命……”

    “呵呵~”

    李乾轻笑了两声,摇摇头:“看看,老百姓都不肯相信咱们朝廷了,遇到灾荒首先考虑的都是大户,而不是相信朝廷的赈灾。”

    吕雉俏面上微微变色,急忙低头道:“陛下,是妾身失言了。”

    “没有失言,这不是朕让你说的吗?”

    李乾坐的太久,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负手走到窗边。

    茵茵翠绿,花木嫣然,掩映着远处大红的廊柱。

    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拂面,裹来一阵清香的花香。

    李乾顺着花香望去,金秋九月,但见一朵朵如绣球般的菊花盛放,赤紫黄橙,各具姿态。

    “说起这个来,朕也觉得很丢人。”

    李乾收回视线,转身望向吕雉和武媚娘,轻轻叹了口气:“咱们朝廷的大臣官员们,做着官却不思为民做主,只想着大把大把地给自己捞好处。”

    “时间长了,还有谁会信任这些人呢?更不会信任朝廷了?就如前阵子陇西的常平仓之事,这事传出去,让百姓怎么信任的起来?”

    “等到需要仓里的粮食救命之时,却发现那只是一个空仓,我们的宋郡守却连个空仓都要付之一炬,一点东西也不给百姓们留下……”

    说到最后,李乾的声音渐渐小了几分。

    信的人可能早就饿死了,现在只剩下不信的。

    这也是李乾面临的致命情况之一,朝廷公信力缺失。

    “陛下……”

    吕雉轻咬着红唇,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武媚娘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向上伸出双臂,轻轻揉开李乾皱着的眉头。

    “陛下,您不是已经把宋昪惩治了吗?”

    她柔声道:“以后这样的贪官有一个杀一个,百姓们见到了,自然会再重新信任起朝廷来。”

    鼻端传来阵阵幽香,眉宇间柔软的触感让李乾心中的疲惫感稍稍减轻了几分。

    他笑着道:“要是真的如此,恐怕马上就有人起来造反了。”他可不是反贪先锋朱元璋,掌着全国的兵马,有无上的威望,能把贪官们剥皮充草。

    “这些当官的很多都和世家大户们有关系……就算不是出身于大户的官员,做官之后也少不了和他们牵扯在一起。”

    李乾轻轻摇摇头:“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大户和小民身上。”

    武媚娘点点臻首:“是,陛下,妾身受教了……”

    李乾伸出手,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臀尖:“不,你没明白!”

    “陛下……”

    武媚娘声音都软了几分,背过手捂着屁股,俏面羞红地抬头望着李乾。

    “大户们驱使着小民,是以他们有同朝廷作对的底气。”

    李乾笑着道:“若有一日,所有小民都能信任朝廷,而胜过信任他们,天下万事,皆可成也。”

    皇权不下乡,乡村中的权利其实是被大户们牢牢把握在手中,任何官员到了地方,都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孟子言:为政不难,不罪巨室。

    连和珅、严嵩这样的大臣到了地方,都要尊重荥阳郑家和当地大户的意见,可见那些大户的影响力之大。

    但若是有一天,朝廷的话比他们还好用,可以直接组织起下方的小民来,那这些大户存在的根基就会被大大削弱了。

    “陛下……”

    武媚娘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疑惑,抬眼望着李乾:“但是小民只能挣扎求生,稍遇到灾荒,便不能为继,大户们有钱有粮……”

    李乾轻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小民的数量是百倍、千倍于大户的。”

    李乾笑着道:“只要朝廷能让他们信服,这些人的力量绝对是大户们无法比拟的。”

    他只能以这样的话来告诉武媚娘,等以后哪天她见识到其中威力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是,陛下。”

    武媚娘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

    李乾揽着她柔软的腰肢,笑着走向桌边:“先不急于一时,这件事要慢慢来,才能见识到其中的厉害。”

    “陛下,那和大人与严相的信要怎么回他们?”吕雉在桌后问道。

    “回?不用回。”

    李乾轻声笑着道:“咱们什么都不用做。”

    “既然他们都做了这种事,早晚会有不满的人跳出来。”

    “和卿家虽把事情都推到了朕的头上,可别人就不会因此找他们两个的麻烦了吗?”

    “朕只是帮他们俩分散了一点注意而已。等那些喜欢闹腾的人开始闹的时候,朕再拉这两人一把就是了。”

    “陛下圣明。”武媚娘和吕雉纷纷笑着道。

    这样的做法简直最高明不过。

    李乾预料的一点没错,事情就是按照这个走向发展的……

    原武县。

    今日便是放告示的日子,然而胡宗宪根本没如往常一般,写出告示来后和师爷细细讨论。

    他直接将严嵩写出来的那份告示让人誊抄的数份,去下面张贴了。

    不出意外的,这告示一贴出去,即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县衙大门口,申明亭。

    八根细柱支撑,上覆黑瓦,四角飞扬。

    几名身着皂衣的衙役踏入亭中,将里面贴着的其他告示碎屑都清理了个干净,随后在榜上刷了浆糊,将这张大大的告示贴了上去,铛铛地敲了几下锣。

    随后衙役们转身离开、去,忙着去各村贴告示。

    路边经过的百姓听到锣响,当即有几个围拢了上来。

    “别看了,陈老六,你看得懂字儿吗?”外面传来路人的笑骂声。

    被调侃的那汉子也不生气,闷闷地对外面道:“我是看不懂,可人家吕老哥家里是卖纸卖笔的,人家还看不懂吗?”

    “吕老哥,这上面写的是啥啊?”

    这时候申明亭周围已经围拢来了不少百姓,此刻纷纷眼巴巴地望着站在榜前,身着一席青绢直裰的中年人。

    那人先是粗粗扫了一眼,随后便笑着对周围道:“修堤,是修堤的事儿。”

    “嗨!还以为什么蹊跷事儿呢!”

    “修堤的事儿不是早就传开了吗?”

    “可不是嘛,这大堤坏了可不得修?这衙门里的官老爷可真是有够闲得慌的,还专门写个字……”

    卖纸笔的吕老哥哈哈一笑,又瞅了那榜文一眼。

    可正是这一眼,让他直接愣住了。

    “打坝淤地……朝廷竟然还要打坝淤地!”他忍不住惊呼出来。

    申明亭周围的百姓闻言,一下子不困了,原本抬脚刚要走的人也停了下来。

    人群激动的不行,喜色溢于言表,纷纷高声发问:

    “怎么打?在哪淤地?”

    “能不能淤到我家那块?吕老哥?就在陈家沟再往西那一块,淹的可厉害了,前几天我去看的时候水还没退呢!”

    “啥时候淤啊?俺还有五亩斥卤田,能赶上明年种粮食不……”

    做纸笔买卖的吕强看着看着榜文,嘴巴张的越来越大,而听到消息围拢过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这边的杂乱声越来越大。

    “淤地……淤地……”

    吕强突然高声叫道:“都淤!都淤!”

    他激动地大叫道:“咱们原武县沿着河边的地,都淤一遍!!”

    “什么?”

    “真的假的?”

    “这么多地……”

    刚经了一场水灾的百姓们一时被这个幸福的消息冲昏了头,竟会下意识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我看看我看看!”

    来了这么多人,自然又有识字的出现。

    “我看看我看看!”一个穿着襕衫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跑进了亭子里。

    “是小陈秀才!”

    人群安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这位小陈秀才看着看着,脸色却越来越差,不过还是对周围人群道:“确实河边都要淤地!”

    周围的百姓瞬间欢呼起来,有的人还兴奋地拿着东西,嗷嗷地跑回家去通知家人和街坊了。

    吕强也高兴的不行,但他注意到陈秀才的脸色,这才纳闷地问道:“陈秀才?怎么了?这打坝淤地还不是好事?”

    那陈秀才这才怒气冲冲地道:“我家的几十亩斥卤田,前天都被我二叔卖了!”

    “什么?”吕强一惊,还有这回事儿?

    经两人这么一说,百姓们纷纷发现,身边被买走斥卤田的情况还真不少。

    “三钱一亩啊!真是杀千刀的,我家十亩斥卤田都让刘家庄那个刘跛子买走了!”

    “我家的田也是他买的,不过我就卖给他三亩!”

    “哈哈!我记得隔壁的老周家一口气儿卖出去六十多亩斥卤地,还美的不行来着?我回去就看看他啥脸色……”

    今年刚刚遭了水灾,有许多地方都被水淹了,河水久久不退,就算是好田早晚也要被泡坏,更别说原本就是斥卤田了。

    这种长不出庄稼的地本来就没啥用,现在一听有人要买,大多数人还是会欣然应允。

    毕竟不卖白不卖。

    只是没想到,隔几天衙门竟然就贴了告示,要打坝淤地了!

    吕强瞠目结舌地望着下方群情激奋的百姓,万万没想到竟会这样。

    他不是本地人,是外地经商过来的。

    虽然也在这买了地,可买的并不是斥卤田,谁买地的时候也不会买那玩意儿。

    所以这次的事并没有波及到他。

    但吕强还是下意识地望向了一旁的陈秀才:“陈秀才,告示上不是说,之前买的地都不算数吗?”

    “告示上是这么说,可管用吗?”

    陈秀才依旧恨恨地望着亭中的告示:“谁不知道那刘跛子是给刘家村的刘员外办事的,他家亲戚在京城做大官,到了他手里的地,还能要回来吗?”

    “官府也没招治!”

    那些卖了地的百姓一听吕强的话,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可又听这话后,一个个又垂头丧气,唉声叹气起来。

    “这……这不一定吧。”

    吕强指着告示,磕磕巴巴地道:“告示上不是说了,这可是陛下和朝廷一块说的,刘员外再厉害,还能拗得过他们不成?”

    “走,咱们去找他理论!!”

    有这么多父老乡亲在侧,陈秀才也来了底气,领着一众被忽悠着卖了地的乡民,浩浩荡荡地想着刘家村赶去。

    这边的动静闹的这么大,自然瞒不过县衙中的一干官员。

    一名皂衣小吏见那些人走了之后,急忙跑到了县衙后堂。

    “严相,郑老爷,县尊,那些人都去刘家村了,带头的是个秀才!”

    “秀才?”

    堂中的郑老爷名为郑谶,不是别人,正是郑谌的亲弟弟。

    此刻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绢布长袍,正好奇地望着那衙役:“哪个秀才?”

    “是陈家沟的陈小秀才,他们家也有地被刘跛子买了。”

    郑谶有些迟疑地看了严嵩一眼:“严相,国朝不是一向不喜生员打官司吗?这会不会……”

    严嵩却笑着摇了摇头:“郑兄,虽然不喜欢生员打官司,可我大乾的生员也要有血性!”

    “不能人这种恶人横行乡里,欺压乡亲,还畏畏缩缩!”

    “若我大乾的读书人遇到这种事连话都不敢说,那这圣贤书就白读了,我大乾人的血性何在?国之将亡啊!”

    郑谶一愣,不让打官司是朝廷,现在有血性也是朝廷。

    当婊子也是你们,立牌坊也是你们是吧?

    真是怎么说怎么有理?

    胡宗宪坐在下首,见状便笑着道:“严相所言极是。”

    他转头笑望着郑谶:“郑老爷,这位陈小秀才也是个有血性的人,想必日后定能成大器啊。”

    “不错。”

    郑谶身子也坐直了,笑着道:“是个好小伙子,不管别人的地如何,反正他的地我一定给他要回来!”

    “所有人的都能要回来!您就放心吧,郑老爷!”

    胡宗宪哈哈大笑着道:“若只有在下一人,我是断然不敢夸这种海口的。”

    “可现在严相也在原武坐镇,帮百姓们把地要回来,简直是手到擒来!”

    严嵩笑着补充了一句:“自然还是要按照朝廷法度来的,就算是宰相也不能以势压人。”

    “那是自然。”

    郑谶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感慨着道:“说实话,自从严相来了咱们荥阳,我才真正见识了名臣的风骨。”

    “时至今日方知,从前见到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臣,个顶个的都是米虫!”

    胡宗宪突然警觉地望了一眼郑谶,没想到这老小子功底如此深厚。

    严嵩自然更是身子骨儿都轻了二两,笑着抿了一口茶水,又道:“郑兄这话也有些偏激了,朝廷中还是有许多清廉干臣……”

    郑谶却是无奈摆摆手:“不用说了,严相!我哥以前就当过郡守,我爹以前还是太常卿,我能不知道他们的德性吗?”

    严嵩一口浓茶差点喷出来,还有这么编排自己亲哥和亲爹的?

    胡宗宪也瞠目结舌地看着郑谶,他历来知道这位老大人性格生猛,可没想到他这么猛。

    郑谶灌了一口茶,不屑道:“我就不说我爹他老人家了,就我哥那个人模狗样的,还当郡守?”

    “天天在那衙门里装模作样,装腔作势,装神弄鬼,还喜欢逢迎上司,溜须拍马。”

    “我爹那套全被他学过去了,真是一模一样。”

    严嵩嘴角抽了抽,他总不能说对对对,跟着郑谶一块骂他的亲爹和亲哥吧?

    “你别说,这几年致仕了还不消停,老想着攀这个,附那个……”

    郑谶似乎是对亲哥比较有怨念,吐槽个没完:“前阵子还上杆子地把孙女送给人家做妾,你听听,这是人干的事吗?”

    严嵩一怔,突然来了兴趣:“郑兄,不妨细说?”

    ……

    刘家庄。

    刘员外敢趁着这机会买斥卤田,自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的。

    他早已把对手定位在了那些县衙中、朝廷中,至于一个小秀才领着一群泥腿子……

    乌合之众!刘员外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陈秀才一行人去了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刘府的家丁哄走了。

    一行人垂头丧气地走在离村的路上,时期低落。

    小陈秀才更是脸上火辣辣的,带着一众乡亲来要田,竟然连人家正主的面儿都没见着。

    他隐隐觉得周围的乡亲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咱们早晚要回来!!”

    陈秀才走着走着,突然忍不住了,脸红脖子粗的怒声道:“我就不信他刘员外能一手遮天!”

    “大不了就一路告到京城,咱们告御状!”

    “好~”乡亲们一听纷纷跟着嗷嗷起来,表示支持。

    “严相还在咱们原武县呢!咱们去找他!”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人群中更是炸了锅。

    “严相是青天大老爷,肯定能给咱们做主!”

    “咱们去找严相,他要治刘员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陈秀才,咱们不认字,也不会说话,要不你带咱们去呗?”

    “是啊,咱们陈家沟里读书的不多,可就指望你出头了……”

    生员扯上官司,本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还是去找严嵩这种大人物?

    但陈秀才年轻人气血旺盛,刚刚又受了激,本来就容易冲动,此刻再被父老乡亲们怂恿,心中的冲动很快就压过了那丝畏缩。

    “走!我们去找严相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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