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谢玦沐完发后,翁璟妩便出来了。

    与谢玦又不是真的新婚夫妻,他若是赤着身子在她面前,她最多便是双目不知放何处,稍感紧张,但绝不会像刚圆房后不久那般惊慌失措。

    只是在谢玦眼中,她确实是新妇,她太过镇定便不对劲了,所以也就自觉出来了。

    谢玦简单沐浴后从耳房出来,便见房门关上了,阿妩并未在屋中。

    行至长榻坐下,便有淡淡清雅花香袭来。

    目光在屋中环视了半周,视线最终落在窗下的高桌上的花瓶上。

    细长的白瓷花瓶中插了一小捧的柰花,绿叶衬诸多小白团花,清新典雅。

    屋中摆设并未大变,但却多了许多女子的东西,在这冷硬的屋中融入了丝丝柔和。

    正打量间,房门打开,是去而复返,端着托盘回来的妻子。

    翁璟妩端着一个匣子回了屋中,入了屋中,阖上了房门后,转身走到榻前。

    “夫君的伤口要重新包扎,我去取了药和纱布。”

    说着,便把托盘放在长榻的矮桌上,打开了匣子。

    匣子中是刚调好的药膏,还有纱布与棉布帕子。

    谢玦几乎在军中长大,身上青一片紫一块的已是常事,偶尔也会见红,所以院中也一直常备这些东西,倒也不难寻。

    谢玦把披在肩头的里衫脱下,有伤的左手微曲,手肘平搭在了榻上的凭几上。

    很久以前,谢玦若带了轻伤,皆是翁璟妩来包扎,她倒也对这些是熟悉了。

    她从匣子中取出药膏,道:“这是云县的老大夫所做的药膏,用来敷刀伤很快便会见效,夫君也是用过的。”

    谢玦暼了一眼木碗中的药膏,黑漆漆的,卖相不好,但确实有用。

    他被岳父救回去时,身上有刀伤,所以也用过。

    药膏放到了桌面上,翁璟妩抬手去解他臂上被染红的纱布,动作轻缓流畅,似乎一丝都没有被这伤吓到。

    谢玦低眸瞧了眼,她本就白皙,在他那略暗的肤色衬托之下,她那莹莹指尖就好似能掐得出水一样。

    她虽不是贵女,但也是一方知县之女,自小不用吃苦,父母慈爱,所以也就养出了她这般白嫩的肌肤,与这般温柔的性子。

    纱布解开,臂上一指长的伤口,虽不见骨,但红色血肉外翻的可怖模样还是吓到了翁璟妩。

    她在看到那伤口的一瞬,蓦然一闭眼,倒抽了一口气。

    谢玦抬起黑眸,见她这模样,略一思索,便抬起手,以掌虚挡伤口,语气平静:“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回避。”

    翁璟妩确实有一瞬被吓到了。

    但与她曾在他尸身上看到过的千疮百孔来相比,这倒是真的算不得什么。

    只是因这伤口是鲜红刺目的,而那时是被清理过后的暗黑色。

    翁璟妩睁开了双眸,微微呼了一口气,道:“只是第一眼有些被吓到了,现在缓过来了。”

    顿了一下,道:“还是我来吧。”

    抬手拉下他的手背,看到那伤口,心头略感不适,但没有恶心感,尚能接受。

    随而取来略微湿润的棉布,轻拭伤口周围淡淡血污。

    谢玦直觉细微疼痛,不禁抬略微抬眸。

    她眼眸略垂,浓密细长的睫羽微微煽动,神色极为认真。

    翁璟妩并未看谢玦。

    除却上药,她还在忍着不适端详谢玦臂上的伤。

    似乎真如他所言,看着可怖,可却未见白骨。

    于旁人而言这伤确实很严重,可于他而言则真的是皮肉伤。

    这点皮肉伤,何至于躲起来养伤?

    清理了伤口周边的皮肤,她把白帕子剪裁成巴掌大的几片,继而在上边涂上了黏稠的药膏。

    再暼向那血肉外翻的伤口,便觉得自己的手臂也跟着疼了起来。

    “伤口很新,这药膏颇为霸道,可能会很疼。”她说。

    早已习惯了的谢玦眉都不曾挑一下,径直道:“敷吧。”

    翁璟妩也不多言,一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衣物的阻隔,那掌心便落在硬实的肩膀上,感觉得到那手出奇的柔软。

    下一瞬,臂上伤口蓦然钻心刺骨的疼,是她把膏药按了上去。

    谢玦牙关一咬,便算是忍了过去。

    贴上药膏后,敷了片刻,翁璟妩才扯来纱布包扎。

    纱布缠绕着手臂时,轻声道:“这药见效快,但起初如被火烧,夫君……”

    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他又不是没有用过,但话都说到一半了,便继续:“忍一忍。”

    包扎完后,用剪刀剪了纱布,绑好纱布正要收手,目光却暼到了他颈部与肩膀相交的地方有一个浅浅的牙印,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这个牙印,怎还未消?”

    这个牙印,可不正是她恍惚以为梦到他的时候咬的么?

    过去有一个半月了,怎还未消?

    她咬得有那么狠吗?

    伤口已经开始泛热,谢玦只是拧了拧眉,没太在意。

    听到她说牙印,他才压低视线,视觉阻碍,所以看得并不清晰。

    “我也不知,没太在意。”话一顿,又抬头看她,眼神有些沉,似乎在回想。

    两息后,说:“那时,你几乎想咬下我的一块肉。”

    仔细回想,她说把他梦成了吃人的猛兽,但怎么看,她才比较像要吃他血肉的精魅。

    翁璟妩再看了一眼那牙印,半分心虚也无。

    咬他,是他活该。

    且不说上辈子的事,就是这辈子他差些吓得她险些小产的事情,他也该。

    “梦里,夫君咬得也狠。”她说了之后,又道:“若是夫君觉得亏了,咬回来便是。”

    说罢,便开始收拾桌面的东西。

    她的脖子被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紧盯着,想要忽视不得。翁璟妩转头,蹙眉望向他:“夫君真想咬不成?”

    谢玦自她那纤细细腻的颈项移开目光,语调平沉:“梦里,我咬了你,梦外并未咬,也不会咬。”

    翁璟妩闻言,没有再说话,收拾好了东西,道:“离出府还有些时辰,夫君先休息一会,离府后,我再唤夫君。”

    谢玦“嗯”了一声,起身往内间而去。

    望着谢玦离去,翁璟妩便端着匣子出了屋子。

    约莫一个时辰后,谢玦便起来了。

    换衣束发,再简单用了些吃食后,便出发去国公府。

    明国公府是老太太的本家,老太太自然是去的。

    因老太太要去,二房也是一同出发。

    二房人多,加上嫡出的三兄妹,还有两个庶子庶女。

    出到府外,二房的嫡子与庶子见到谢玦,连忙走到前来恭敬仰慕的齐齐喊了声:“大哥。”

    转而又向翁璟妩唤了一声:“大嫂。”

    谢玦扫了他们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翁璟妩露出淡淡笑意,朝着他们略一点头。

    这段时日一直养着,也没怎么出院子,所以这是回到多年前,才第一回见到这才十五岁与十三岁的兄弟二人。

    这两个人,她虽交集不深。但谢玦离世后,这侯府中帮着她的,便是这兄弟二人。

    二房嫡子谢昭和庶子谢显。

    嫡子性子温顺,擅文不擅武,庶子则平庸。

    兄弟二人对谢玦这个大堂哥本就尊敬,后来入军中随着谢玦历练了半年,对他更是尊崇不已。

    许是对谢玦的尊崇,所以后来也逐渐对她这个大堂嫂多了尊敬。

    在谢玦战死那时,金都城都说她善妒,说她断送了谢玦的香火之时,二人却出乎意料的护着她这个堂嫂。

    哪怕崔文锦对二人万分责骂,他们也是坚定不移的帮着她。

    这也是她后来同意过继二房嫡子的嫡长子来袭爵,再而留在府中抚养至束发年纪的原因。

    二房两个嫡女与庶女也上前,朝着谢玦喊了一声“大哥。”

    轮到翁璟妩时,两个嫡女脸上多了一分不情愿,但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也随着喊了一声“大嫂。”

    翁璟妩目光落在十四年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谢菀瑜身上。

    准确的说,是在瞧她那穿在身上的青黛色大袖衫。

    青黛色的大袖衫,色泽鲜艳光亮,恐怕金都城大绣坊都难以调地出来如此靓丽的青黛色。

    刺绣精美,四方连续一致,刺绣的花纹与这青黛色形成非常鲜艳的对比。

    她这般穿着出现在宴席之上,定然还是会如上辈子那般炫目多彩,夺人眼球的。

    “瑜妹妹这衣裳好生漂亮,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竟能染出这让靓丽的颜色?”翁璟妩笑问。

    谢菀瑜虽知母亲让她低调些,但她还是忍不住抬起下巴道:“这是蜀锦。”

    翁璟妩惊叹道:“怪不得这色泽如此鲜艳,原来是蜀锦。”

    一旁的谢玦望了眼妻子惊羡的目光,又看了眼那堂妹得意的脸色,略一沉吟。

    待上了马车,才问:“你可喜欢那蜀锦?”

    翁璟妩看向他,忽然一笑:“喜欢,夫君可是要买给我?”

    谢玦正要开口,又听她说:“可这蜀锦千金都求一匹,那钱匣子的银子估计也才得一身,也就二婶大手笔,给瑜妹妹做这一身。”

    谢玦听到那句“钱匣子才得一身”的话,便把那句“你既想要,买便是,不用与我说”的话咽了下去。

    心想,那衣服是用金子做的不成,竟要千两银钱?

    但旋即一想,他似从未送过什么东西给她。

    沉默了片刻,他说:“这回立功,也有赏,应够你做一身。”

    不成想能在谢玦那张嘴中听到这样的话,翁璟妩略感讶异,不禁抬眸望向他。

    谢玦神色依旧沉敛,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他是说真的,还是只随口一说。

    翁璟妩团扇掩唇一笑,道:“千金买一件衣服,我又不是有金山银山的二婶,怎舍得?”

    笑意渐敛,脸色多了几分正然:“这是夫君与将士们用汗血拼来的,我岂能随意挥霍,穷奢极侈。且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千金穿得,一两也穿得。”

    说到最后,她悠悠道:“这次若有赏赐,便先赏了夫君底下的人吧。能舍得赏底下的人,才会为夫君卖命。”

    都说将士是为国尽忠,可哪个不需要过日子的?

    哪个不是跟着谢玦混的?

    大赏都被头儿拿了,他们只得些剩菜残羹,往后如何能让他们信服?又如何能让他们豁出命?

    谢玦听了妻子的一席话,心头似乎有些不明滋味生出,不禁的望向身边人。

    似乎,他真的从未了解过她。

    这金都贵女,哪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便是不了解,也从旁人耳中听说过这些个贵女是如何千金一掷的争美斗艳的。

    他以为,她如此爱美,若得华衣,自是惊喜若狂。

    但她的反应,好似出乎了他所有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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