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风大,江面上的水浪逐渐大了起来,船也微微晃动了起来。

    江浪与船桨的声音全然遮掩住了低而沉的呼息声。

    船一晃,一条结实手臂猛然伸出帐中,那宽大的手掌蓦然用力地抓住了床缘。

    手臂上的肌肉也随着他用力抓着床沿而迅速紧绷了起来。

    下一瞬,白皙柔嫩的手臂缓缓从那紧绷着的手臂覆了出去,随而轻软的声音响起:“侯爷,你可别食言。”

    她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笑意。

    听出了妻子的笑意,谢玦明了。

    他被她小看了。

    她真以为他只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

    谢玦咬了咬下颌牙,心道非让她知晓小看了他的结果不可。

    帐中,便是处于劣势的一方,谢玦的那双眼睛却如狼如凖的盯着在猛兽头上撒欢的小雀儿。

    那小雀儿似乎尚未危险已悄然来临,依旧得意。

    ……

    晨曦缓缓浮出江面,天际隐隐泛白。

    谢玦起了床,看了眼身旁的人,轻掀被衾,看到她腰间上的青紫,便自觉自己昨日过分了。

    妻子皮肤柔嫩,与男人的皮糙肉厚不同。男人有淤青,不过个把时辰便能消除了,但她这身上的淤青,需得两日才能渐渐消去。

    琢磨了一下,谢玦下了榻,穿戴了衣服才去随行大夫那处拿祛瘀膏。

    知晓妻子在内不大在意他,但在外却是脸皮子薄,所以只余大夫说是她起夜时磕到了桌子。

    因昨夜谢玦说主母身子不适,所以今早奶娘也没抱澜哥儿过去打扰,便是明月繁星几个也没有提前去唤,正好让翁璟妩睡了个好眠。

    一觉醒来,外边日头都已高高悬挂着了。

    翁璟妩睁开眼时目光呆滞了一会才缓缓回神,转头隔着帐幔看了眼窗牖,隔着一层帷帘都能感觉得到外边的日头有多大。

    翁璟妩回想起了昨晚,暗恼自己失算了。

    谢玦先前分明在房/事上边没那么多花招的,但昨晚分明不同了。

    翁璟妩隐约还觉得自己的腰窝隐约泛酸,起床穿衣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低头瞧了眼被谢玦掐紫的两边腰侧,暗道以后绝不能再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男人几乎都一个德行,他也与上辈子越发的像了。

    穿好了衣裳,喊了明月繁星端水进来给她梳洗,梳洗后用了些吃食,才让奶娘把澜哥儿抱来。

    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没见着娘亲了,澜哥儿泪眼汪汪,好似很委屈。

    翁璟妩给澜哥儿哼了一小会蛮州的小摇篮曲后,他才开始笑了起来。

    昨夜到底劳累了,抱了一会澜哥儿便觉得手臂泛酸,见澜哥儿已经睡着了,便把他放到了榻上,放下后,才揉了揉酸痛的腰身。

    房门被谢玦从外打开,恰好看到了她把澜哥儿放下后揉/捏腰身的动作。

    屋中的明月喊了一声“侯爷”,谢玦点头,随而道:“去准备些吃食过来。”

    明月应声退出了屋中。

    翁璟妩侧目瞧了他一眼,目光从他腰间的腰刀一掠而过,随而收了目光,愣是没搭理他,转身便走到桌旁道了一杯水。

    浅饮了一口,便听谢玦道:“接下来的这些天不停靠岸了,约莫五日后便会到蛮州。”

    翁璟妩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谢玦知她恼了,没有说旁的自讨无趣,把腰带上腰刀解开,随而放到了桌面上。

    这些天要戒严,谢玦也是刀不离身。

    他在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也往她的杯盏中添了七分满。

    翁璟妩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杏眼斜睨了一眼他,轻悠悠的道:“莫要给我再倒茶了,弄得好似侯爷在讨好我似的。”

    谢玦沉默了一下,随而平静的道:“往后别乱撩拨我了,你承受不住。”

    翁璟妩被小瞧了,又睨了他一眼,红唇轻启:“我乐意。”

    大抵意思——你管不着。

    谢玦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微微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语声明显愉悦:“我倒喜你乐意。”

    翁璟妩轻“哼”了一声,“你想得倒美。”

    不多时,明月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扁食。

    谢玦是军人,习性自是与那些个世家子弟不同。世家子弟讲究文雅,他讲究的是速度。

    他吃得快,不过是小半晌便把一碗热腾腾的扁食全吃进了腹中。

    明月把空碗收拾下去后,屋中也只夫妻二人,还有午睡的澜哥儿。

    谢玦净了手,扯了干爽的帕子擦着手上的水渍,转身开口倚坐在窗边的妻子,说:“让我瞧瞧你腰间的淤青。”

    翁璟妩闻言,转头轻瞪了一眼他。

    她昨晚告诫他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许反守为攻。

    他倒是没食言,但那双粗壮的手臂力气却是大得很,好似把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一样。

    这哪里是她把谢玦欺压在下了,这根本就是自食恶果了!

    转回头便望出了窗外,压根没打算给他检查。

    谢玦默了默,把帕子随意挂到了架子上,然后朝她走了过去。

    身旁忽然有阴影笼罩了下来,她眉心浅蹙,正要转头问他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忽然被他弯下身来拦腰一抱。

    她一惊,吓得连忙搂住了他的脖子,缓过神来,气得径直拍打了一下他的肩头:“你作甚吓我!?快放我下来!”

    肩头不痛不痒地挨了一下,谢玦却依旧抱着转了身,把她放到床榻之上。

    因澜哥儿还在睡榻上,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说话的声量也不敢太大,只瞪他,恼道:“瞧瞧就能瞧好了不成?”

    谢玦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罐子:“从大夫那处要来的,说你磕到了。”

    说罢把罐子放到了一旁,把她腰上的腰带解开。

    翁璟妩拍了拍他的手:“我自己来。”

    谢玦却依旧解着衣裳。

    不一会,她只余一件遮不住腰身两侧的小衣。

    腰身两侧依旧是淤青,好似被打了一般,谢玦也没有那些邪念。

    翁璟妩不大习惯在这青天白日这般衣衫不整,正要起身,却被他的手掌捏着肩头。

    “需要揉开,淤青才会散去。”他说。

    翁璟妩知道谢玦的执拗,索性任由他折腾,自暴自弃地转身趴到了床上。

    谢玦把罐子打开,挖出了一小药膏,在她两边的腰侧都点了好些,一会后才就着他那粗粝的掌心在她的腰上推揉。

    药膏在他的掌心之下逐渐发热,倒也还算舒服。

    逐渐地,她也犯了困,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药膏推散了之后,谢玦收了手,把罐子的盖子盖上,道了声“好了”,却未见她有反应,略一侧身瞧了眼,才发现她已经闭着眼,呼吸匀称,似乎睡着了。

    嘴角微掀,去洗了手回来后,把被衾拉上盖在了她的身上,随而在床沿坐了下来,望着熟睡的妻子。

    回想离开侯府,回云县的路途上,她与他相处间越发的鲜活了,谢玦便觉得这一趟蛮州之行的决定做对了。

    他们夫妻之间,就是太过缺乏相处了。

    如今小半个月日常都在船上,相处的时日似乎比起他们过往两年的时间都还要多。

    他也开始认真思考过,他们除却夫妻这层关系后,到底还剩下什么。

    后来认真思索后,他才觉得现在的相处方式才是他最想要的,而不是相敬如宾。

    她的喜悦,恼怒全形于色,谢玦由心的觉得百看不厌。

    不管是瞪他,骂他,还是方才的拍打,都让谢玦心头感到莫名的愉悦。

    谢玦也躺了下来,左边是儿子,右边是妻子,心下角落似乎有某些空缺似逐渐填补了。

    闭上眼,也渐渐的睡了过去。

    有淡淡江风从窗缝中拂入,吹入床榻之中。

    床榻之上的谢玦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梦中,谢玦没有梦到妻子的上辈子,只梦到在一片虚无的荒漠之中,日头高高悬挂着。

    在那辽阔得无边无际的荒漠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荒漠中,好似漫无目的往某一个方向走着,好像就这么一直走着便能从这片荒漠中走出一样。

    终于,忽然听到了一声声呼喊,漫天的风沙迷了眼,再睁开的时候,他却已经出现在了停放着棺椁的灵堂上。

    已是深夜,守夜的人是他的两个堂弟,他们哭红了双眼,在火盆中一遍又一遍地烧着纸钱喊着兄长。

    谢玦从他们的身旁走过,走到了未阖上的棺椁前,往棺椁中望了进去,望向了躺在里边的自己。

    ——死气沉沉,脸色惨白,就是一个死人。

    猛然之间,那紧闭的双眸猝然一睁,与谢玦直接对上了目光。

    谢玦心头一跳,但一息后,却只余平静。

    他只有一个感觉。

    棺椁中的人就是他,他就是棺椁中的人。

    四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一切缓缓犹如尘雾消散,尘雾成了瘴气,把谢玦笼罩在了其中。

    谢玦不过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左右瞧了眼依旧还在睡的妻儿,随而把手臂放在了双眼之上,暗呼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自离开金都后,谢玦便一直在重复这样的一个梦。

    这个梦好像在告诉他什么信息。

    谢玦沉思了许久,把梦中景象重新联想了一遍。

    他身陷在荒漠,身陷迷雾之中,难道需要走出这荒漠,走出这迷雾才能明朗起来?

    那他与梦中的死去的自己相视,又是什么意思?

    或许,这个梦与那邕州有什么联系?

    满腹疑问,谢玦揣测或许去一趟他梦中战亡的地方,便能知晓他为何会做这些梦,也能知晓妻子回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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