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胜一生做人做事向来遵循少说话多干活,他教育自己儿子白贤都说:“天道酬勤,多口舌多是非,不到要紧之处不要张嘴,干好了活路就是说明白了话。”
他看明白了柳东和白朵之间的隐情,更是懒得再张嘴谈什么白毛巾问题。
“赶紧让柳东他老爹托人去三叔那里提亲就是了,既成人之美又替白柳庄遮了丑。”白胜暗自寻思,“两个孩子而已,也怪般配的,犯不上和他们掰扯,拆不拆祠堂他们说了也不可能算。”
他认定拆不拆祠堂之事他必胜,他的难题是怎么去河上把桥建起来。
要说分地,白柳庄的老老少少肯定都乐意。向他们要公粮,他们也乐意,种柳大户的地不也是要交租!可是柳大户挡不住乱兵土匪恶霸欺负人,所以,要他们献出儿子丈夫当兵去千万里之外打仗,在过去他们肯定会逃跑,百般抵抗,现在也乐意了。
现在的日子多好啊!无乱兵无土匪没恶霸,人人平等没老爷,人人免费得了土地,只交税不拿捐,只要肯干活,就有好日子。
谁不怕万一回到过去的乱世日子呢?当兵去保卫这种好日子是应该的。
前年的征兵工作,他在区上拿了一张第一名的奖状。
但要说到把白柳两姓的祠堂一起拆掉,拿拆下来的建材去建桥,他私下探过口风,乐意的没有几个,纷纷都瞠目结舌,吓得不轻,“啥?拆了祖宗牌位?这,这,这不是数典忘祖?还是人吗?”
只有识字班中以柳东为首的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都是那个外乡人陆老师搞的鬼,胡说什么“拆掉旧的,建起新的,最节省成本,近百年战乱了,国家太难,怎么好往上伸手。”
白胜如今很后悔当初倡议建桥了,他为柳大户经营土地二十余年岂能不知道建桥的好处,二十年前他就倡议过了,只是被柳大户否决了。
“兵荒马乱的,露财显富只怕招来祸患,再等等。”
一等就等了二十年,后来分地,他作为农协主席发扬风格,把自家的地都分在了河那边。
然后在一次会议上他就提了出来,“要不咱们修座桥吧!以后日子越来越好,家家都置办得起大车了,河上没座桥怎么行,眼看着到了家门口,还要绕十几里路回家,冤不冤?”
全票通过。
报了上去,郭区长很高兴,特意把他叫去了区上,与他单独谈话。
郭区长是河对岸郭集人,和他是从小的老朋友,小时候一起下河摸过鱼,田野里追过野兔,蛇洞里抓过长虫,上树掏过鸟窝的老朋友。两家都是赤贫,长大之后他白胜去柳大户家里做了长工,本来他把郭区长也介绍了过去。
可是郭区长只干了不到一年,冬天里有一天他们二人去挖河泥沤粪,风寒天冷,出汗更冷,郭区长一气之下摔了铁锨说道:
“皇上都没有十几年了,凭啥地主还是地主,佃户还是佃户?咱们兄弟出去闯闯吧!跟着他柳大户种地挣这点钱,咱们兄弟恐怕娶妻生子都没指望。”
白胜拒绝了他,“再干两年学会了庄稼把式就好了,外面兵荒马乱的,更不好混。”
过了十年左右再回来的郭区长已经成了抗日游击队的小队长,寻到了他,“老朋友,帮点小忙行不行?”
当年打游击,郭区长可没少麻烦他白胜。
但白胜帮则帮,他的志趣在过安稳日子,他已经成了柳家长工头,一年不少挣,他的日子与苦哈哈们比起来算是小康的,数次拒绝了郭区长拉他入伙的建议,“老郭,我帮你只是尽朋友之义,你那些大事不要来烦我,我也不懂。”
所以郭区长也拿他当朋友,和他说话从来也不打官腔。
“老白,倡议修桥你这事办得好,区上全力支持你,我下次去县上给组织报告一下,看能不能请个工程技术员来,要造咱就造个百年大计,弄个漂漂亮亮的。让人家也看看我老郭不只会打游击,也会搞水利,也会修桥,总而言之,不能让他们瞧不起我郭某人文化少不会搞建设。哼!我要是有文化,进步能不比他们大!”
白胜激动的只擦双手,“那太好啦!郭区长,人工我们白柳庄全包了,不要区上一毛工钱,伙食我们也可以自带。”
郭区长却笑了起来,和小时候撺掇他赤手去抓长虫七寸一样的坏笑,“老白你啥意思?明告诉你,郭某人现在还是穷光蛋,你莫想着找我来要钱要东西,只有我找你要。”
白胜瞪大了眼睛,“哎,老郭,你现在是官哎,还账也该还账了。我现在手里也没钱啊!以前可以偷柳大户的东西给你,现在你让我去偷谁?”
“什么话,抗日救国,人人有责,怎么能叫偷呢!咱们俩是帮他积德,你以为人家柳大户不知道你拿他的东西做好人啊!”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你以为我只暗地里找了你啊!我还能饶了他,他倒也贡献了不少银元给游击队,不过我和有钱人做不来朋友,他出钱抗日,我出力抗日罢了。”
白胜心中对柳大户的感激又多了一层,然而这种时候也不能说出口,只好说道:“做你的朋友只有吃亏。你给出个主意吧!哪怕是去借呢,你做个担保人。”
“借?”
郭区长坏笑继续,“我能借来我自己用了,还能给你用!不瞒你老白说,百废待兴,八方都在找我要钱,其实我比以前还穷。我没钱,我能帮你的也就是给你找个明白人省钱,把桥盖牢固点,毕竟这需要专业知识,别盖到一半再塌了。”
“那怎么办?要不别建了,反正二十多年都熬过来了,继续熬呗!”
“那不行,必须得建。”郭区长板起了面孔,“你们白柳庄都集体开会通过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又不建?你老白又怎么取信群众。”
郭区长忽而又放缓了脸色,拿出了朋友的姿态,“老白啊!你要记住,你坐上这个农协主席的官,不是柳大户给你的,也不是我郭某人给你的,是群众选的你,得罪群众的事情一定不能干,不然有你好看。”
拆祠堂推倒祖宗牌位就是得罪群众,可是话说出去了不把桥建起来也是得罪群众。
白胜心中愁肠百转,听着白朵聒噪不停,也不言语,心中忽然主意,“不能和她一般见识。看来当年东家当年左右逢源的不错,我还是去他那里讨个主意吧!他注意多。”
主意打定,于是说道:“白朵你是不是来找你爹的?他可能去柳青家了,你还不赶紧去追?”
白朵转身即跑,又回头喊道:“东哥,你别听我爹瞎咧咧,毛巾的事都是他自己瞎折腾出来的,你不要信!”
柳东愕然,大喊道:“什么毛巾?”
然而白朵已经跑远了,无人回答他。他只好转向了白胜,“白胜哥,什么毛巾?”
“你别买什么洋火洋烟了,我看你还是买条洋毛巾送三叔算了。”
“为什么?”
白胜笑出了声音,“哈哈哈,为什么?白莽叔想嫁女儿了,你小子有想法没有?”
柳东的岁数也不大,十八岁而已,做贼心虚,嫩脸瞬间红了,“啥,啥,啥意思?”
白胜站起身子,“你这里守着,我出去有点事。”
“别!”柳东伸手拦住了,“今儿我这么早来就是通知你,昨儿区长说让你去区上开会,今天下午两点开始,有事您先缓一缓吧!”
“又开会?说没说什么事开会?”
“听说是要加强组织建设,让妇女们组织起来。”
“她们能干什么?怎么组织她们?”
“那谁知道!你去开会回来不就知道了。”
“行,我先去办点事,不是下午两点吗?误不了开会。”
“也好,胜哥你告诉我是三叔说想要买洋毛巾,还是朵儿要求的?一条洋毛巾多少钱?”
白胜两手一摊,笑眯眯说道:“人家的儿女私情,我哪里能知道!这种事情,你应该求你爹去打听。虽然新社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不能丢的,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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