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有句话叫做, 只有怨恨才会吸引怨恨。
别看大家平时都嘻嘻哈哈的样子,实际上,大多数原生的地狱住民, 无论是鬼神辅佐官鬼灯,还是三子,又或者是【不喜处】的动物狱卒们和芥子小姐,其实都心怀恨意。
只不过区别在于,比起普世意义上,精彩狗血的怨恨诅咒, 他们的‘恨’则显得……
更加枯燥,又奇怪。
用白发鬼狱卒茄子的话来形容, 就是‘与其说是消极的怨恨,不如说是积极的怨恨。’()
最具有代表的,就是当初献祭鬼灯的那群村民,现在还绑在原黄泉女王, 伊邪那美尊大烧处宫殿的门柱上,每日被地狱之火炽烤,充当观赏用的展品。
但, 也正因为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千愁万恨,黄泉之下的审判之地, 才会被称为‘地狱’。
因此,在太宰治说出‘需要我写下他的名字吗’的时候,红发的鬼差少女就知道了, 太宰治是认真。
至少这一刻, 他是发自内心的诅咒怨恨着某个人, 希望他消失。
三子注视着太宰治的双眼。
年轻的少年人分明是微笑地翘着唇, 一派清俊亲人的模样, 但那双鸢色的瞳眸,却如同一片荒芜的沼泽,不见生机。
“没有特殊的仪式要求,用你喜欢的方法就可以。”红发少女说道。
“好耶!我早就想要试试这种感觉!”
清秀英俊的少年小孩似地举起双手,欢呼了一声。
转头就从国木田独步的口袋里,摸出了备用的记事本和钢笔,兴致满满地打开笔帽。
“喂,太宰!”
国木田独步警告地出声。
但当他看清了纸页上写下的名字时,姜发少年脸上的不赞同,滑稽地僵住了。
他盯着纸上的名字用力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又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抬头去看搭档的侧脸。
因为,那页纸张的中央,被写下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
【太宰治】
他本人,他自己。
“太宰,你……”
国木田独步皱起了眉,神情变得无比复杂。
正是因为旁观了全程,他才清楚的知道,太宰治并不是在玩闹。
如果有一天,可以写下某个人的名字,让他如同泡沫一样,‘啪’的消失在这片天地之中的话,太宰治会毫不犹豫地在死亡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姓名。
正如同现在这样。
可是一个人,一个本能的、向往着‘活着的’人,又怎么会……?
国木田独步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不管是出于作为同事的情谊,还是人道主义的关怀,他都应该说一些什么才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鸢眼少年嘴角希冀的笑容,因为期待而透着微光的鸢色瞳眸时,只能无力地张了张嘴,又安静地闭上了。
估计,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太宰治在老好人国木田独步的心里,都会打上‘需要小心对待’的标签。
反倒是三子,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平静地扫了眼纸上的名字,没有任何诧异的反应。
“三子小姐,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太宰治堪称温和地望着三子,放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国木田猛地转头,紧张地盯住红发少女与临时搭档。
就差在脸上写‘快住手,阻止他!’几个大字了。
红发的鬼差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下巴,意有所指地说道,
“放心吧,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唤来她了。”
“我们的,地狱少女。”
【——叮铃】
三子的话仿佛是一把无声的发令·枪,当她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空灵的铃铛声在三人的耳边响起。
不过只是短短的呼吸之间,当他们再次抬起眼时,发现周围的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热闹明亮的拉面屋与说笑的食客都消失了。
唯有他们这一桌,还孤零零地出现在陌生的河边。
天上残阳如血,照得整个世界,仿佛都跟着染上了鲜血的颜色。
——“叫我吗?”
冷漠而无感情地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国木田独步呼吸一窒,骤然转过头。
一个年轻的,看上去不过十四岁左右的黑长发少女,正睁着一双血色的红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她身上穿着现代早已不常见的黑色水手服,挂着佛铃的手串戴在冷白色的手腕处,在残阳下铃铃作响,时不时发出细碎的铃声。
“你……”
国木田独步才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急切的声音,已经先他一步响起。
“小爱!”
红发的鬼差少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上去相当惊喜。
她迈步想要靠近少女,没想到本来还面无表情,毫无情绪波动地阎魔爱,竟然像是见到鬼了一样,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想也不想,就把三人丢出了特殊结界。
“等等……小爱!”
三子想要阻止,结果才一伸手,就跟着被丢了出来。
奇异的残阳消失了,他们又回到了拉面屋中。
喧闹的交谈笑声传来,空气里飘着食物热腾腾地香气,吧台后的老板大叔,依旧动作娴熟地烫着面,偶尔抬头和熟客寒暄几句。
一切如常,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曾短暂的消失了一段时间。
就好像不久前所见的奇异之景,不过只是幻觉一场。
——如果没有桌上的这张奇怪的传单,和绑着红绳的稻草人的话。
“这是?”
国木田独步好奇地拿起传单。
而与此同时,太宰治与三子的方向爆发出了震天响的争吵。
“三子小姐!说好的让仇恨之人消失呢?!”
太宰治一边说,一边愤愤不平地拍桌,像极了被突然抢走蟹肉罐头的黑猫猫,
“你这是食言!欺诈!我要投诉你!”
刚被昔日的好友,毫不留情地甩出结界的鬼差少女,闻言‘咻’地收起失落的神情,不客气地龇牙。
对抗坏人的小狗崽似的,鼓着脸颊反驳,
“卟卟!太宰少年,肯定是你自己的操作太过奇怪吓走了小爱,我们地狱才不接受这种无理由的投诉!”
“我的错?”太宰治瞪圆了双眼,“你回忆一下刚才的场面和举动,再说一次是谁的错?”
某鬼差少女安静了一秒,突然仰头看天花,假假地吹口哨,
“诶呀……霓虹语好难懂啊,完全听不明白呢~”
国木田独步抽了抽嘴角:“……你们两个,加起来有超过十岁吗?”
“当然!国木田少年,吾已经五百岁了!”
国木田独步冷漠脸:哦,我看是五岁吧,另外一个最多三岁。
姜发少年虚着眼,无言地围观两个五岁与三岁指着对方,菜鸡互骂。
不过在他试图阻止,却惨遭失败后,国木田独步沉默了三秒,果断决定忽视这两幼稚鬼,先解决眼前最重要的问题。
国木田独步手中是阎魔爱专门留下的‘传单’,黑色的背景,加上似有似无的彼岸花与黄泉鬼魂残影,乍看之下,倒很像那么一回事。
不过……
姜发少年盯着这传单瞅了一会儿,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当他看清楚传单上的文字后,国木田独步瞬间明白了过来,自己这种诡异的熟悉感和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黑色单子上的内容并不复杂,严格来说,就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想要报仇吗?想要复仇吗?还在为不能手刃仇人而日夜苦思,辗转难眠吗?那么就赶快下地狱加入我们吧,抢先一步成为鬼卒,黑暗的、漆黑的复仇未来,就在你的脚下!】
末了,底下还很贴心的列出了一串鬼卒前辈的风采展和成功案例问答。
国木田独步:“……”
他仿佛听到了,眼睛上滤镜破碎的声音。
难怪他会觉得违和啊!
这不就是隔壁商场推销保险的小手册传单吗!连用词都差不多啊!
说好的让怨恨之人永远消失呢!
这一刻,国木田独步与某个声称被欺骗了感情的太宰治,思维首次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三子小姐。”
国木田独步嘴角抽搐地看向红发少女,“这好像?和传言的不太一样?”
“嗯?”
忙着与太宰治对线的红发少女转过头,瞟了眼国木田独步手上的传单和幻想破灭似的表情,明白了过来。
“当然不一样啊。”
三子眨巴了下眼,理所当然地说道,
“国木田少年,时代变了,就算是地狱也要与时俱进的。”
“更何况,仇恨本身就是双刃剑,既然想要复仇,就要有自己先投身地狱的觉悟!写个名字就能把对方流放进地狱什么的,又不是漫画死o笔记,才没有这么划算的事哦!”
“国木田少年,就算是地狱,也是要讲究基本法的!”
红发的鬼差少女竖着食指,正色道。
国木田独步:“……”
“哦,所以,你们所谓的复仇,就是直接忽悠人变成员工,再给他们画大饼苦兮兮工作,等着仇人下地狱,对他们用刑的一天。”
幽幽总结的太宰治面无表情地鼓掌,发出了棒读的声音,
“哇,好棒啊,真是让人期待呢。”
国木田独步瞳孔地震:“……这怎么听都是‘空手套白狼’吧?!这是欺诈交易啊三子小姐!”
某个来自地狱的红发鬼差少女不为所动,甚至笑容灿烂地贴心提议道,
“哦,关于这一点,国木田少年,你可以去阎魔大王座前投诉哦——等死了以后。”
不过那时候,你已经是被奴役的亡者啦!
亡者在地狱是没有鬼权哒!
——除非你成为狱卒。
国木田独步:“……”
好家伙,这还直接逻辑闭环了。
问:这么巧妙又毫无破绽的计划,到底是哪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鬼才想出来的?
答:某位阎魔大王座下,第一辅佐官。
其实最开始,【地狱通信】确实是类似流言中的运行机制——
【午夜零点时,身怀仇怨的村民会在山顶,看见一座发光的神秘鸟居,这时,他们只要穿过鸟居,在神龛里投下怨恨之人的名字。
来自黄泉的使者就会出现,在第二天的零点将人流放至地狱。】
这是第一任地狱辅佐官,伊邪那美尊的得意之作。
本意是想要用这样的方法,从源头断绝杀人复仇后,在现世飘荡不散的怨魂,直接在他们还是人类时,提前带回地狱,减少工作量。
换而言之,就是一种预防机制。
不过,在阎魔大王成为地狱的管理者,鬼灯也从种花家的地狱学习归来,成为第二任辅佐官后,这套机制就被废除了。
用某个鬼神辅佐官的话来说,就是——
“太浪费了!把宝贵的人力用在这种除了干扰现世律法之外,毫无其他参考意义的恶趣味上,别说是减少工作量,这不是完全变相增加了审判的难度吗?”
“这些流放亡者的量刑标准呢?【地狱通信】被人类滥用后,骤然增加的无辜亡者又该如何处置?”
彼时,在劝退黄泉女王,伊邪那美尊卸任辅佐官一职时,【地狱通信】也是鬼灯发难声讨中的一项。
“伊邪那美尊,您曾经和伊邪纳岐尊一起构建了霓虹的基础,是个伟大的人,但是您看看现在自己的嘴脸,不就是仗着自己是神明,就随心所欲的老太婆吗!”
鬼灯拍着手里历年的【地狱通信】卷宗,每质问一句,黄泉女王的身形就矮上一分。
到了最后,任性的黄泉女王干脆一掀桌子,直接开口敲诈大笔退休金。
在被严词拒绝后,又找了鬼灯一阵子的茬。
经常身后冒黑气地从各种角落里钻出来,充满怨念地盯着鬼灯,碎碎低语,
“反正妾身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被排挤的坏人……”()
不过,伊邪那美本身也不是愚蠢的人,在逐渐接受现实后,就退隐了。
而【地狱通信】也被鬼灯大刀阔斧,直接从‘天上掉馅饼的复仇手段’变成了‘给未来员工画饼的人才培育中心’。
而原本的地狱少女,也成了传说中的hr。
每天兢兢业业完成找人kpi,为人手短缺的地狱贡献了不少有生力量,特指平均五十年一个新成员。
毕竟地狱狱卒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又不是什么人都收。
单是同时心怀怨恨与觉悟这一点,就足以刷掉百分之九十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地狱通信】的流传度,一直没有‘厕所花子’‘裂口女’这类怪谈广的原因。
“嗯,很好。”
鬼神辅佐官摸着下巴,打量逐渐完善的地狱,满意点头,
“地狱不做亏本的慈善生意,想要复仇,就要有自己先投身地狱的觉悟,先通过我们的考核面试再说!”
阎魔大王:“……鬼灯君,其实那句‘不做亏本生意’才是重点吧。”
当然,以上这些就属于地狱秘辛了。
三子没打算告诉国木田独步和太宰治。
哦,如果他们现在就愿意解开稻草人上的红绳,去地狱的话,那倒是另当别论。
这都是活生生的、摆在眼前的好用劳动力啊。
尤其是国木田少年,一看就知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社畜、咳,人才。
红发的鬼差少女抬眼望向国木田独步,冲对方露出了一个亲切十足的笑容。
国木田独步猛地背后一抖,打了个冷颤:“照这么看来,【地狱通信】与流言完全相反,想要流放仇人,还得自己先死后下地狱……”
可以确定,它与川口平教授的失踪,毫无关系了。
那川口胜郎为什么要一再强调父亲的失踪,绝对与【地狱通信】有关?
说起来,从见面问询开始,他似乎一直致力于,将自己父亲失踪的事件往灵异方向引。
“难道说……”
一个灵光从国木田独步的脑中闪过。
与此同时,三子也吃完了最后一块点心,起身与两人告别。
“看起来,国木田少年你已经有头绪了,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多谢招待。”
“怎么会,三子小姐的情报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届时请允许我和太宰登、咳,专门道谢……喂,太宰?”
姜发少年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某个爱闹腾的搭档似乎安静得有点过分。
这家话……难道又溜了?!
国木田独步火大地转头,然后发现——
绷带怪没有开溜,绷带怪只是,成了一条失去理想的咸鱼而已。
“呜呜呜,欺诈、骗子,说好让人消失呢,骗子!西库西库西库——”
太宰治双手抱着膝盖蹲在墙角,背后风雨飘摇,时不时冒出一句凄苦的哭声。
“……”
国木田独步一脸黑线的反应过来。
对哦,太宰这家伙,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换句话说,他想要自己消失,就必须先解开红线把自己流放去地狱——通过狱卒考核,辛勤工作,才能达到目的。
可是,这时候,他本人已经在地狱了啊?
那要怎么办?上班鞭笞亡者,下班鞭笞自己?
这是什么神奇套娃无情加班007?!有病吧!
一瞬间,国木田独步看着太宰治的眼神,都带上了深深的同情。
国木田独步上前,弯腰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说出了与织田作之助异曲同工的话,
“嘛……太宰,别灰心,总之……先活着吧。”
活着还能摸鱼,等死了,你就真的要一天二十四小时,社畜007了。
太宰治:“……”
太宰治‘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国木田独步给搭档塞了张面巾纸,看向准备离开的红发少女,出于礼仪地问道,
“对了,三子小姐,你接下来还有其他安排吗?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啦,只是去见个朋友而已。”
“朋友?”
“嗯。”三子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重要友人的关系,少女好心情地弯起眼,连带着脸上,也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如朝阳。
“因为,他说了‘想要见面’嘛。”
身为最佳友人,当然得抽时间,满足一下对方啦。
“这、这样啊。”
国木田独步一愣,有点不自在地移开了落在三子脸上的视线。
倒是太宰治,在红发少女即将离开时,突然开口喊住了她。
“三子小姐。”
鸢眼的黑发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沾到的灰尘。
他望向转头看来的鬼差,微微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作为回报,接下来这句,只是我个人随口一提的劝告——”
“不想被凶兽咬住要害的话,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方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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