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杨玉也察觉到了异样,离荥阳已远,车后却蹄声不绝。
行了一段距离,十数骑不远不近始终跟着。
“请先生关上窗。”前方突然传来赵少父的声音。
“是昨日游侠?”杨玉转念一想,有些明白了。
“是”
“后方十几骑不足为虑。”赵少父声音有些凝重:“恐前方有人埋伏。”
话音刚落,地面陡然升起数道绳索,刹那绷紧。
赵少父大惊,扯住缰绳,可是疾驰的马车岂是这般容易停下。
两匹马被绊住马蹄,向前摔去,马车随着疾驰之势,先是碾过马匹,接着车辕深深插进泥土,前冲之势陡然停滞,车厢后身抬高,向上翻滚。
杨玉身体随着车身翻覆,难以辨别方向,头重重撞了一下,眼前黑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连赵少父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看车厢就要重重砸落于地,车毁人亡。
然而这还没完。
从两侧树林中钻出一群游侠,手持强弩,扣动悬刀,弩箭齐射。
这是必杀之局。
“笃笃”
车厢成了刺猬,十几支弩箭穿过车窗。
一支箭矢擦着头皮飞过,即使看不到,但那种锋利感觉也让杨玉浑身发寒,恐惧袭遍全身。
剧烈的眩晕中,杨玉感觉到有人抓住自己,一股巨力扯来。下一刻光线大亮,在车厢砸落前,逃了出来。
杨玉重重落地,却没有预想中的骨断筋折,下方有柔软之物起了缓冲之势。
还不等杨玉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就被人掀翻在地,拖至树后。
视线模糊中,他隐约看到一道身影手持长剑冲了出去。
然而看到那人腰间隐隐扎着的弩箭时,杨玉的心开始下沉。
外面不时有剑击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不知过了多久,眩晕终于退去,杨玉恢复了行动能力。
刚要出去,一柄剑横在了脖颈,冰凉的寒意让人毛骨悚然,后方有人将他推了出去。
赵少父拄着剑,艰难站立。
在他前方,五名游侠表情惊恐,战战栗栗,哪怕赵少父浑身被血染红,手臂颤抖,连握剑都显得艰难,也无人敢上前。
地上躺着的二十几具尸体,证明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若不是事先以弩箭让其重伤,游侠们恐早已全军覆没。
“放下剑”
游侠首领挟持杨玉,威胁道。
他手中用力,杨玉脖颈处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杨玉很想说不要管我,可是终究是硬气不起来。
果然,死亡间有大恐怖。
面对死亡的直接威胁,智慧,理智没有一点用处。
“当啷”
赵少父弃剑,没有一点犹豫,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他望向杨玉,目光中带着愧疚:“中方先生,赵翁无能,不能护你安全。”
接着目光转向西方,喃喃道:“主君,赵翁辜负了所托。”
语气中透着虚弱。
主君好不容易才达成所愿,幼君刚拜中方先生为师,吕氏飞黄之日不远,可惜
赵少父眼中满是遗憾,慢慢闭上了眼睛。
“杀了他”
然而,人死威犹在,那五名游侠早已骇破了胆,任凭杨玉身后之人如何呵斥,也不敢上前。
“无用之人”
这人大怒,只能自己出手。
他一脚踹开杨玉,提剑上前,打算将赵少父枭首。
杨玉看了眼赵少父,后者已没有声息,却屹立不倒。
不愿看见赵少父被枭首的画面,杨玉闭上了眼睛,心中暗叹,没想到要葬身于这里。也许当初就不该下山。
“咻”
“咻”
破空声响起,然后便是惨叫声,杨玉疑惑睁眼,游侠接连倒地。
皆是脖颈中箭,死不瞑目。
马蹄声响起,一骑飞奔而来,张弓连射。
又是两箭射杀逃跑的游侠,来人到了近前,就要下马。
突然,他面色一变,强行扭转身体,可是未能躲过射来的弩箭,跌下马来。
不远处,一人从地上爬起来,丢掉弩,面色阴沉,提剑踉踉跄跄走来。
杨玉变色,是那名挟持他的游侠首领,后背中了一箭,没想到竟没死。
杨玉捡起一把剑,向其劈去,可是哪怕对方受伤,依然轻易击飞了他手中剑,接着一剑向他刺来。
杨玉绝望,终究是没逃过去。可是,游侠却突然快速闪开,堪堪躲过一柄激射而来的剑。
“咳咳”
落马之人吐出一口血,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刚才的剑就是他所掷,救了杨玉一命。
他抽出腰间短削,反手握住。
短削不过手掌长,文人用来削竹简,武人用来割肉。
领头之人舍弃了杨玉,全力对付眼前大敌,他阴狠道:“我郑氏还未收拾你,你倒先跳了出来?不知死活。”
那人握紧了短削,眼中喷射恨意。
两人同时向对方冲去,武器碰撞,错身而过。
落马之人身上多了一道伤口,领头之人却捂着脖颈,轰然倒下。他走过去,割下领头之人的头颅,放在地上,面向西方,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母亲,儿无用,连累母亲受辱,儿发誓必手刃仇人,为母亲报仇。”
“杨延寿拜见主人。”祭拜了母亲,这人来到杨玉面前,吃力的下拜。
“你”
事情变化太快,劫后余生,杨玉有些反应不过来。
“无疾是你?”杨玉有些迟疑。
“家母所起乳名,只盼仆无病无疾。”杨延寿眼睛有些红。
杨玉忍不住叹气,昨日随手所为,没想到却救了自己一命。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可是,若不是多管此事,又岂会惹祸上身被游侠追杀,连累赵少父生死不明。
到底是对是错,杨玉也说不清。
“汝为何出现在这里?”杨玉盯着对方,问道。
“仆安葬母亲后,遍寻不到主人,宵禁在即,无奈只能归家。今日清晨见郑彪率领游侠匆匆出了东门。仆心中担心,用主人所赠之钱向人买了马,跟在郑豹身后,只是马力不佳,来晚了。”杨延寿沉声道。
杨玉看了一眼他所骑之马。
埋葬一个人至少要几千钱。此时马价一匹在两万钱以上,良马更贵。昨日给他一金,价值万钱,余下几千钱只能买到老马。
可是此人正是骑着一匹老马,带着一身伤,赶来了此地,救下了自己。
杨玉有些唏嘘,将他扶起来。
杨延寿昨日就已是一身伤,刚才被弩箭射中肩膀,又挨了一剑。杨玉让其包扎伤口,忐忑向赵少父走去。
十日后,一辆马车出了筦城,只不过御车之人变成了杨玉。
至于赵少父,杨玉厚金请来名医将他腹部弩箭拔出,敷以名贵疮药,经过三日高烧后,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杨玉只能感叹习剑之人命硬,当然跟初春天气寒冷,病菌不活跃可能也有很大关系。
杨玉本想留下来照顾他伤势,被赵少父阻止,主君早已去信告知季君,季君日夜盼望中方先生至,他不愿杨玉耽搁了行程。
若没有按时到达,主君定会担忧。
这强悍之人哪怕如今重伤,也事事以吕仲舒之命为重。
杨玉只能在筦城租下一方院落将赵少父安置下来,待他伤势好些,又请来人专门照顾他,方才启程。
此时车中之人是杨延寿,相比赵少父,他受的伤虽轻,但也是触目惊心。
伤口之多,左臂臂膀也无法动,但好在使剑之手完好无损,能护杨玉安全。
这也是赵少父放心杨玉赶路的原因,杨延寿之勇,他是亲眼见过的。
杨玉本不愿收杨延寿为奴,但这社会治安之乱,他算见识了,无怪乎两汉打击游侠措施之严厉。
杨玉也知道靠自己没法穿郡过县,只能留下杨延寿。
但不让对方以主仆相称,对方只能退而求其次称他为主君。
让一个受伤之人为自己御车,杨玉无法心安理得,坚持自己来。
这一路上杨延寿心情跌宕起伏,他一介奴仆躺在车里养伤,主君亲自御车,一路安排食宿,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毫无轻视之意。
更赠字千岁,他一卑贱之命,何德何能。
杨玉还不知道,一些在他看来无伤大雅之事,在他人眼中却是恩重于山。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这一刻,杨延寿彻底归心,甘愿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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