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停顿片刻,让刘启等人先消化一下,然后才开始说下一人。
“中尉陈嘉,开国功臣复阳侯陈胥之子。”
一句话,他是勋贵集团的人,更执掌北军,北军戍守着长安城。
杨玉暗示掌控长安军队的中尉一职应该尽量握在皇帝手上。
意思直白无误,三人听明白了,但刘启仍有些不明觉厉,觉得应不至于。
刘启哪里会想到再过些日子,中尉陈嘉会与一大群人一些上梳逼他杀老师晁错。还是那句话,一旦牵涉到阶级利益,那就是生死仇敌。
杨玉是在此提前埋下伏笔,等陈嘉上梳要他杀晁错,刘启感受到了他任中尉的威胁,到时将会恍然醒悟。
就会明白杨玉的先见之明,远瞩,杨玉在他心中的份量也会再加一分。
其实若是如此,更应该拿下卫尉,毕竟卫尉直接守卫未央宫与长乐宫,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要论威胁,卫尉更甚于中尉。
但谁让卫尉没有参与上书杀晁错,中尉参与了呢。
枪打出头鸟,不针对他针对谁。
当然杨玉不是非拿掉陈嘉张鸥这两人不可,更与他们没仇,他只是搂草打兔子。
杨玉的主要目的是别的,一是让卫琯张释之有个理由调回长安,多几个制衡刘启的人,二就是跟张鸥老好人性格与身份有关了,这个以后再说。
刘启思考片刻,最终点头:“可,便依中方先生之意。”
罢廷尉张鸥,任张释之,罢中尉陈嘉,任卫琯。如此算是通过了。
但刘启随即有些迟疑:“勋贵会同意否?”
想任命两个人,虽然是九卿,但还要担心勋贵是否同意,刘启这个皇帝眼下当的也当真是憋屈。
也是其当下窘迫处境的真实写照。
“陛下可任张苍为御史大夫。”杨玉突然说道。
此话实在莫名其妙,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随即醒悟,张苍是功臣集团的人,任其为御史大夫,就意味着将御史大夫还给功勋集团。
杨玉的意思是一个御史大夫换两个九卿,与一个内史。
那么勋贵集团会同意吗?
会的。
刘启放弃御史大夫之位,就意味着不再与他们争抢丞相。与之相比,自然是丞相之位更重要些。
但为何一定是张苍?他可已百岁高龄了,如今全靠人乳活着,连府邸都少出。
三人不明白杨玉用意,杨玉也没有主动解释。
短时间内接受了太多信息,尤其一些还是颠覆性的,刘启一时脑中浑沌,连思维都慢了一些。庆幸的是至此心中惶恐总算去了大半。
如果说在见到杨玉之前刘启面临的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下手,那么现在杨玉为他理清了一切,最起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不至于束手无策。
更关键的是,杨玉将他从锁困的泥淖中拉了出来。
眼看天色黯淡下来,虽然明天也可以接着问对,但时间紧迫,刘启一刻也不想浪费。
朝堂大局势是明朗了,但眼下的危机可还没去呢!这才是头悬的利刃。
刘启犹豫了片刻,才有些难以启齿道:“如今吴王刘濞四处勾连党羽,恐有叛乱之势。奈何诸侯虽欲为变,勋贵却弗为使。”
就差明说自己是孤家寡人了,虽然还有晁错这个御史大夫帮他维稳朝堂,但眼下最重要的应对之策是动用军队,以备不测。
奈何勋贵不配合。
不然历史上晁错也不会提出“让刘启亲自率领军队去抵抗七国联军,他留守长安,效仿萧何当年在后方为刘邦提供粮草支持了”。
但凡将军们能靠的上,也不至于让皇帝御驾亲征。
既然说开了,刘启也不在乎脸面了。
他急问:“先生,朕当下该如何做?”
杨玉淡淡道:“废削藩令,悬崖勒马。”
周仁下意识看了晁错一眼,终究还是要废削藩令,此令一出,意味着他主政三年的彻底失败。
晁错沉默不语。
景帝忙问:“如此就能止诸侯反叛吗?”
杨玉摇头:“天下已成鼎沸之势,废削藩令只能扬汤止沸,只如此恐还不能。还需釜底抽薪,抽离祸乱之源。如此,才有可能慢慢止息。”
“祸乱之源是?”景帝忙问。
“吴王刘濞”杨玉斩钉截铁道。
景帝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该如何做?”
杨玉面色凝重至极,他扫视周围,宦者宫人皆已屏退,空旷的室内只有他们四人。他目光在晁错与周仁脸上扫过,心中检索着史籍资料中有关两人的记载。
最终杨玉松口气,此二人历史上没有背叛之举,应没有走漏风声的嫌疑。
实在是事关重大,由不得杨玉不慎重。可以说哪怕他谋划了一大堆,但只要接下来的事走漏一点风声,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这是杨玉打入历史的一颗楔子,他要靠这个楔子钻出的洞,挤入历史长河,烙下自己的印记。
可以说,这件事的成败承载着杨玉插手朝堂的契机与可能性。
此事若不成,杨玉也不用想别的了,趁早走人吧。
见杨玉如此郑重,刘启一下提起了心神,抑制不住心头狂跳。周仁不安的动了一下身子,微微避开杨玉的锐利目光,唯有晁错直视杨玉,眼睛一眨不眨。
晁错是何人,论心智坚定,谁人能胜过他这个法家之人。
此刻,他眼底犹带有一丝审视。
他由御史大夫退回内史,代表的可不仅是职位的变动,而是分量与地位的倒退。有退必有进,毕竟皇帝身边缺不得重臣与要人。
他退下了,由谁补上,已经不言自明。
自己犯了大错,晁错心甘情愿认罚,对退位让贤没有怨言。但此位置事关重大,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毕竟要起到引领天子的重任,其一言一语都可能影响天子,一些举措更是可能获得天子认可,直接变成政令。
故,杨玉要证明他有能胜任的资格。
杨玉方才之语固然惊艳,但还不够。
关于止诸侯叛乱这个难题,杨玉必须要能解决,如此他才会放心。
晁错知道自己因行事激进,手腕强硬,引来诸多非议。
但他自认兢兢业业,时刻以天子以社稷为重,于此任上未曾有负过谁。
法家之人,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啊。
此时此刻,三人中也就他还能沉得住气。
宣室殿一时落针可闻。
然后杨玉嘴唇微动,说出了一句话。
待听清楚后,刘启不由瞪大了眼睛,震惊无比。周仁呆滞在原地,晁错满眼不可置信,看杨玉的目光如同非人一般,再不见一丝冷静。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此事可成乎?”
不知过了多久,刘启回过神来,激动的浑身发抖。
杨玉避而不谈,说了一句让人费解的话:“陛下若有文帝之威望,何用行险计,又何人敢反,天下诸侯土崩瓦解,陛下一旨可决也。”
刘启不解,露出疑惑之色。
殿下有人报漏刻,杨玉侧耳倾听,天色将黑。
他起身,躬身道:“宫门将闭,臣告退。”
刘启急了,扯住杨玉的袖子,追问道:“中方先生,朕接下来该做什么?”
话说历史上不乏有臣子扯皇帝袖子,但皇帝扯人袖子谁见过?杨玉心中暗道,自己以后也可以吹嘘是被皇帝扯过袖子的人了。
他深深看了这位年轻天子一眼,饶有深意道:“陛下斋居之时,读书不可废寝忘食,当保重身体。”
刘启楞在了原地。
杨玉已下殿,向外走去。
良久,刘启问道:“中方先生方才之话何意?”
周仁隐隐明白了,什么也不做,维持现状。
他躬身道:“陛下接下来当斋居。”
刘启怔仲片刻,问道:“以何理由?”
周仁想到杨玉那句“陛下若有文帝之威望,何用行险计,又何人敢反,天下诸侯土崩瓦解,陛下一旨可决也。”
说道:“思及太宗,不见外臣。”
刘启想了想,微微颔首:“便依此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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