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野一动不动地看着厌。

    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仿佛稍稍一用力,那条线就会绷断一般。

    落雨无声的伞外天空有些灰暗。

    墨色的浓云笼罩在上空,沉得仿佛要坠下来一样。

    一如俩人对视的伞下世界,寂静且压抑。直到门口响起了电瓶车的刹车声,季星野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就闭了下眼。

    等他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从容。

    他再度仰视面前冰冷孤傲、寡言冷情的青年。

    波澜不惊的面孔上,因他投去的视线而长眉轻皱了一下,旋即垂下了眼皮来,眼型立时被拉长成一个略显锋利的弧度,密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瞳,被天光投在眼睑上,拓下一层阴影。

    而从他仰视的角度,能清楚看到隐藏在睫毛下那双冷静的眼正毫不躲闪的与自己对视。

    以一种俯视的姿态。

    理智到让他有些陌生,不敢直视。

    他别开脸,抬起手背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低头继续清理砧板上的鱼,然后用及其平缓而温柔的嗓音说:“不论你做什么决定,作为兄弟我都支持你。”

    厌唇角一勾,扬起淡淡的笑意,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表达了对他支持的肯定。

    季星野洗完鱼炒了三个菜,煮了一锅水煮鱼。

    趁着他去喊菜市场喊季女士回来吃饭,厌自己推着轮椅打开了姜青厌的家门。

    他家跟季星野家就隔着一个楼道。

    房子是二居室,厅简陋得有些空荡,收拾得却很整齐,而且阳台放着很多盆栽。

    从记忆来看,厅是外公刻意空出来给姜青厌活动的;阳台上的植物,也是老人家听说绿色植物能舒缓人的不良情绪,特意找来的。

    老人家用心良苦,可姜青厌一门心思扑在了季星野身上。

    整天为季星野而患得患失,从不曾去关注外公的身体。

    厌想到了一个词: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这句话可以用来形容被外公无私爱着的姜青厌,也能形容被姜青厌偏爱的季星野。

    他循着记忆推开姜青厌的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得却很温馨,天蓝的墙纸给人很强烈的安稳感,白色的轻纱窗帘明亮洁净,几盆不知名却长得茂盛的吊兰挂在窗台上,鲜嫩的绿叶爬藤和红花妆点了几分春色。

    不奢华却很用心。

    厌推着轮椅来到书桌。

    书桌上陈设着一台电脑,而电脑显示器旁边摆着一副相框,他拿起来一看,是季星野搂着姜青厌的自拍,类似这样的照片,床头柜上还有几个。

    厌找了一圈,除了二人的合照和季星野的单身照,竟然没有一张有关江外公的,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既是为江外公,也是为姜青厌。

    他把所有照片都收进了抽屉,心中好似有个声音催促他去江外公的房间看一下。

    想到系统说姜青厌残留的感情,也没排斥,就推着轮椅打开了已经没有主人的房间——比起姜青厌房间的用心良苦,老爷子的房间可以说简陋得一目了然,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方便挂衣服的长板凳,连床头柜都没有,看得令人心酸。

    唯一让人感觉温馨的是床头的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比记忆里年轻许多的老爷子拘谨地被一对笑颜开怀的年轻男女拥在中间,而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只穿了件红肚兜,眉心点着一枚红痣的幼儿。

    厌盯着那张全家福不知道看了多久,沉重的心陡然一松。

    他意识到了什么,挑眉问系统:姜青厌的感情是不是都散了?

    彻底消失了。系统说。

    啧。所以为什么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不多关心一下?

    晚些时候,厌在季星野那边用了晚餐。

    天色还早,他回到房间,找出了江外公留下来的存折,存折上已经没钱了,本来有一笔老人省吃俭用攒下来想给外孙买房首付的钱,但他一病,就被姜青厌全部取出来拿去给老爷子治病了。

    也就是说,厌现在身无分文。

    他就算不想跟季星野纠缠,暂时也没办法搬离。

    晚上洗漱后,他躺在床上,让系统用能量慢慢修复双腿,自己才静下心来梳理姜青厌的记忆,再思索接下来的打算。

    姜青厌没什么正经工作。

    他跟季星野大学毕业后,各自从家长那拿了笔钱,合资在榕树村开了家快餐店,掌勺的是季星野,聘了个打菜的阿姨和洗菜的阿姨,他腿脚不便,就在店里做收银兼接送餐电话。

    榕树村这一片住的都是外来务工人员。

    夫妻也有,但独居的男人更多,所以生意还可以。

    只是店刚把成本收回来,江外公就出事了。检查出是肺癌晚期,老人不愿意浪费那个钱,可姜青厌听医生说肺癌晚期并不等于马上死亡,就固执地让老人住院接受治疗,再跟季星野商量后,把快餐店给转让了。

    所以,厌现在不但没钱没收入来源,同时还欠了一笔外债。

    这笔外债是季女士借的。

    当时江外公住院接受治疗,一天的花销不是姜青厌这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能承受的,他转让了快餐店,还想把江外公承包的几十亩地也一块转了。

    是季女士看不过眼,主动借了他二十万。

    既然不预备去京都,厌就要找份工作养活自己,还兼还债。

    但不良于行的双腿限制了很多工种,他自己倒是会画油画,可这玩意……怎么说呢,没有名气,作出来的画就一文不值,更别说画画的材料也是一笔开销。

    至于其他技能……

    打架算吗?御兽行吗?阵法能拿出来吗?还有炼丹……

    想到炼丹,他冷不丁想到了江外公承包的那几十亩地。

    本体为红莲的厌天生对植物就有亲和力,与其绞尽脑汁的去想自己能做什么,还不如继承江外公的那几十亩地——因为他在记忆中看到江外公有时候赶不及回来,就住在那边。

    也就是说那边有休息的地方。

    在他不想跟季星野纠缠的情况下,搬到那边去就不会显得太突兀。

    就是腿有些不方便。

    不过具体情况可以等明天去那边看过后再决定。

    有了决策,厌这才闭上眼准备睡觉。

    临睡前,他回忆自己经历过的两世,还从没为钱发过愁,就忍不住再次给岚疏记了一笔。

    这边刚说服爷爷,走出房间的沈岚疏冷不防又打了个喷嚏。

    恰时一股穿堂风不知道打哪吹了过来,钻进他单薄的衬衣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搓了下手臂,狐疑地拧了拧眉,暗自思忖,难道自己是真感冒了?

    沈岚疏吸着鼻子回到房间,给前台去了个电话,让人送盒感冒冲剂上来。

    。

    次日中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停了。

    厌跟季星野和季女士在院子过道吃饭的时候,望了望潮湿的院子,说了想去农场那边看看。

    季女士听完后放下碗,抬起一双与季星野相似的眼,仿若洞悉了他的想法:“青厌,姨很想支持你,但你一没种地经验,二个你的腿……”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略过这句继续道:“这样吧,你要是不想去京都,就跟阿星再找个门店继续开店,钱不够我给你俩投资。”

    厌之前经历的两世里,穿的身体都没遇到过真心待他的长辈。

    骤然碰到个为他着想的季女士,让从没体会过亲情的厌觉得怪怪的,但感觉……还不赖。

    “季姨。”

    厌也跟着放下筷子,弯眉而笑:“我就是去看看,顺便把外公放在那的衣物什么的取回来。”

    “那我开车送你过去。”季星野扒完碗里的饭,放下碗起身回房换衣服。

    季女士叹了口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跟我亲儿子没有区别,所以不要怕麻烦我,种地那活儿真的不适合你,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决定好了,就跟阿星说。”

    “好。”厌点头。

    “你啊!”

    季女士无奈地摇了下头,起身说道:“那你继续吃,我约了牌友打牌。”

    季女士说完回了房。

    厌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的半碗饭,端起碗来准备继续吃,院门突然传来了叩门声,他下意识扭头,就见上面镂空的铁门外站着个陌生的男人。

    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

    梳着大背头,一身掩饰不住的干练精英气质,与周遭的环境是格格不入。

    男人与他对视了一下,询问了一句:“请问姜青厌是住在这里吗?”

    厌拧了下眉:“我就是。”

    闻言男人冲他点了下头,旋即推开铁门,门哐当几声,透过越来越大的门缝,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熟练面孔豁然跃入厌的眼帘。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慵懒地靠坐在轮椅上。

    不怕冷地敞开了领口,露出一对精致的锁骨和小麦色的皮肤,冲淡了西装礼服带来的庄重和疏离,显得随性散漫了些,而唇角微微芡起的弧度又添了几分漫不经心。

    厌不由地把目光盯在他的腿上——这货的腿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愣神间,坐着轮椅的沈岚疏已经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缓缓抬起头,就见男人翘起尤为好看的唇,端坐起身体,发出醇厚低沉的嗓音:“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沈岚疏,你外公去世前跟我爷爷口头定下了你跟我妹妹的婚事,所以,我也是你的准大舅哥,姜先生,今后,你就是我的准妹夫了。”

    沈岚疏说着,弯腰朝端着碗的厌伸出一只手:“妹夫,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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