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这是一个幽暗的石室,石室的墙壁上插着几根长明烛,忽明忽亮的烛光倒影出墙角坐着的四个身影。石室正中,悬着一口长剑,剑柄没入上方的石壁之中,剑刃的血槽中不时有水光流转,汇集到剑尖处,滴落而下。长剑的正下方,有个碗口大小的空洞,从剑尖处滴下的水珠不偏不倚的落入其中。

    “这是哪?”昏睡中的李守墟缓缓睁开眼,看着黑暗的石室,他动了动,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捆着一条幽绿色的绳子。

    “你醒了。”身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惊得李守墟一哆嗦。

    他转头向身旁看去,借着昏暗的烛光,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这男子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长袍的右胸处有一摊格外刺眼的鲜红色血迹,双眸黯淡无光,俊朗的面庞上写满了疲倦,像是刚经历过死战一般。

    李守墟习惯性地想抬手作揖,这一动反倒让他的身子一阵摇晃,他稳住身子,恭敬道:“前辈是?”

    中年男子,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行礼,声音略显虚弱,“我名叫周潺溪,是这沉泽观的观主。”

    见李守墟依旧茫然,中年男子接着说:“约摸三个时辰前,你们被连烽带到此处,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中了阴冥道的镇魂散,你的两个同伴也应该快醒了。”

    “镇魂散?”李守墟跟着行持游历之时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但具体此物作何用处却是丝毫记不起来了。

    中年男子耐心解释道:“镇魂散乃是泰安府中人最常用的毒药。此物本身并无毒性,但一遇烈酒便会产生一种独特的香气,香气一旦被吸入体内,一时三刻之内必至中毒之人昏厥不醒,三个时辰过后才会醒来,同时也会封锁中毒之人体内的真元,使之迟滞难以运转。”

    李守墟点了点头,还想再问,忽然觉得身旁的伏瑾瑜动了一下,连忙转头看去。

    “守墟……”伏瑾瑜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神情中满是关切的李守墟,问出了跟李守墟一样的话,“这是哪里?”

    说话间,沈清澜也皱了皱眉头,醒了过来。

    周潺溪看着醒过来的三人,露出一丝苦笑,把刚才跟李守墟说的话又大概说了一遍。

    “我就说那个小二不对劲,没想到他就是那个道音峰的叛徒,前辈说他叫连烽?”沈清澜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咬牙切齿的大喊,“连烽,快放了本尊。”

    奈何石室处于地下,沈清澜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了几圈后便再无音讯。

    伏瑾瑜瞪了他一眼,但事已至此责怪也是无用,皱着眉头疑道:“不知道他为何抓我们来此?”

    周潺溪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他们是为了殚魄珠而来。”

    沈清澜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惊道:“殚魄珠?那凶器不是早在两百年前就不知所踪了吗?”

    周潺溪看了看沈清澜,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知道这珠子的来历,“殚魄珠乃是宝鉴上赫赫有名的邪物,凶煞无匹,寻常生灵一旦触碰便会魂飞魄散,但这殚魄珠对于修炼阴冥道的人来说却是一件至宝。”

    “两百年前的鬼帝正是凭借这一凶器接连重创正道几大门派,最后逼得道音峰戊土宫宫主和渺云墟墟持联手在上坤谷与其血战三日,而取得的战果,也仅仅是两败俱伤而已。那一战过后,鬼帝伤重不治身亡,而一直伴身左右的殚魄珠也是不见了踪影。”

    伏瑾瑜略一沉吟,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这殚魄珠此刻就在沉泽观中?”

    周潺溪看了看伏瑾瑜额头绛红色的梅花印记和她腰间的金色细绳,颔首确定,“不愧是宫芷的徒儿,果然天资聪颖,倘若这次能活着回去,带我向你师尊问好。”

    伏瑾瑜顺着周潺溪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束着的缚元索,“前辈认得家师?”

    周潺溪的眸光似乎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过来,笑道:“俱是些年轻时的往事,不提也罢。你们这些小辈问题是真多,本来给你们讲殚魄珠的,不知不觉又扯远了。”

    沈清澜一直望了石室紧闭着的大门,语气中略显焦急,“对啊,师姐。这些家常往事等咱们出去了再问也不迟啊,眼下如何能逃出去才是要紧事。”

    李守墟微微点头,他想到了沉泽观这个名字,不正是出自天岚城那个卖木剑的商贩之口吗?听那商贩说,沉泽观门下弟子无数,可为何只有周潺溪被困于此处?

    “前辈是沉泽观的观主,为何不见门人弟子来救?”李守墟理不清思绪,不由疑道。

    周潺溪略微一怔,摇头道:“沉泽观只有我一人,自然不会有门人前来相救了。不聊这些了,你们且听我说。捆住我们的是泰安府的因果绳,此物虽没有瑾瑜身上的缚元索那般有压制体内真元的奇效,却也是坚韧无比,只要我们能破开这绳索,再将石室中央那柄悬挂着的长剑取下,放出沉泽观法阵下镇压的神兽白泽,我们就可以趁着魊刹跟白泽缠斗之际脱身了。”

    李守墟三人听的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周潺溪的意思,一脸懵懂地看向周潺溪。

    周潺溪苦笑一声,“怪我没有说清楚,我从头说起好了。”

    “我在七岁的时候拜入悬剑宗,开始修习道法,到了弱冠之年,我便已是悬剑宗众多弟子中的翘楚,当时的我意气风发,自以斩妖除魔、惩恶扬善为己任。再过了三年,便是宗中大多师叔都负于我手,于是我便离开悬剑宗,游历神州,除魔卫道。也是在此过程我结识了很多朋友,当中就包括当时还未就任渺云墟心持的宫芷和同样还是渺云墟弟子郑承韬。”

    “师尊……”听到郑承韬的名字,李守墟不自觉地出声。

    周潺溪惊讶地看了看李守墟,随即露出一丝苦笑,眼睛盯着石室中央倒挂着的长剑,眼神恍惚,陷入了回忆。

    “再后来,我听闻南疆雪域的昆仑巅上常有妖物出没,便不顾宫芷和郑承韬的劝阻,独自一人穿过南疆,攀上了极寒的昆仑巅。在昆仑山的山腰处,我碰见了一位重伤昏迷的少女,便背着她下了山,在城中救治。三日后,她醒了过来,但依旧不能起身,我问了她的名字,也问了她为何重伤,她淡淡摇了摇头,只告诉我了她的名字:‘白泽’。”

    李守墟听的起兴,忽闻沈清澜惊呼一声:“前辈方才说神兽白泽,莫非这个少女是神兽?”

    “闭嘴!”伏瑾瑜狠狠瞪了沈清澜一眼,若非被因果绳绑着,沈清澜后颈这一巴掌定然难以幸免。

    周潺溪微微颔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见她孤苦无依,便决定留下来,等她伤好之后再前往昆仑巅。中间这三个月里,我们无话不谈,从志向抱负到红尘俗事,我第一次明白了‘吾道不孤’这四个字的含义。待她伤好后,我们便一起结伴而行,但因为太过危险,她不让我去昆仑巅,对此我也一笑置之。再以后的几年,我们一起彰善瘅恶,云游四海,互诉倾慕之意,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但好景不长,我发现在每一次斗法的过程中,一遇到危机情况,白泽原本清澈的眼眸便会被煞气充斥,一招一式之间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招招直奔对手死穴,而她在斗法之后也会虚弱很久。我再三逼问,她终于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

    “她本是昆仑巅上一只名为白泽的神兽,无意间发现了被人遗弃再昆仑巅的殚魄珠。因不愿殚魄珠煞气侵染雪域生灵便将其吞食,自此饱受煞气侵扰,煞气侵入神魄之时,疼痛难以自抑,便常于山巅怒啸。也正是她的这一举动,引起了诸多修士的注意,也引得我前去寻踪。”

    “我到达昆仑巅的前一日,泰安府的六大鬼刹中的魊刹和魈刹也因为煞气外泄而发现了阴冥道至宝殚魄珠的所在,在经历一番血战之后,白泽杀死了魈刹,重伤了魊刹,自己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于是便有了我在昆仑山腰遇到她的一幕。”

    “那后来呢?”沈清澜竖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着,见周潺溪顿了一下,开口催促。

    周潺溪顿了顿,似是不愿回忆一般缓缓道:“白泽的真元催动的越多那殚魄珠就越多侵入她的魂魄一分。随着战斗的增多,她体内的煞气愈来愈难以控制。为了保护白泽,我便把她带到了师门悬剑宗,希望能在悬剑宗的古籍之中找到治愈她的方法。没想到师门的长辈看出了她满身的煞气,便以凶煞之名为由要取其性命,我劝阻不及,双方发生了一场大战。”

    “白泽本不愿伤人,奈何当时她体内的煞气已经无以复加,面对着漫天的围杀,她……再也无法控制殚魄珠,终于被殚魄珠的煞气完全控制。就这样白泽……不,是殚魄珠将整个悬剑宗的人屠戮殆尽。”

    周潺溪仰着头,昏暗的烛光下,没人看得见他眼中的若隐若现的泪光,“当她含着泪拾起长剑指向我的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殚魄珠这等邪物从未存在于这世间,那样白泽就可以一直呆在她的昆仑巅当一个无忧无虑的雪仙子了。”

    “她手中的长剑终究还是没有刺下,力竭的她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过了五日,她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杀了我’,我举起佩剑,没有刺下,一如她不忍杀我一般。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怪她,只怪这苍天,为何要生出如此杀人夺魄的凶器。”

    “白泽也明白,殚魄珠的煞气已经侵入她的骨髓,不知道她的神智能撑到什么时候,也许等下一次煞气入体之时,她便永远不是她了。接下来的几日,白泽时时都在劝我杀了她,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煎熬。我……终于还是答应了她,在她体内枯竭的真元开始恢复的时候便让她解脱。我没告诉她的是,在杀死她之后,我会抱着她共赴黄泉。至于我们死后,那殚魄珠被谁人拿到,我们便是有心无力了。”

    周潺溪眼睛依旧盯着石室穹顶上的长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同身处绝望的人看见了希望一样,缓缓开口道:“万念俱灰之际,有一个隐世的老翁找到了我们,说他有办法消除殚魄珠内的绝世煞气,我又惊又喜,连忙向他讨教。老翁说他在天岚城以北八十里的地方布置了一个法阵,可先将白泽用法阵镇压,再以世间至纯至净之水日日浇涤其身,如此往复,九年之后,便可洗去殚魄珠的煞气,白泽也会随之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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