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亚理工学院附近,一间小小的公寓里,有一个老人正在阳台上用毛笔书写着在这个国家里显得尤为陌生的文字。
他名叫滕建,是一名热动力领域的专家,20年前来到这个国家后,一直在古根海姆工程学院担任客座教授,在他的任教期间, 有无数的学生在他的手下走向成熟,每一个都在用自己的力量默默推动着世界航空技术的发展。
今天对他来说是平凡的一天,他已经接近了退休的年龄,学校里的研究和授课工作早已清闲下来,他每天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起床后练习毛笔字、去医院接受例行的检查和治疗、在校园里散步、然后再回到家里吃上一顿不那么丰盛的晚饭。
但今天又是不那么平凡的一天,他在纸上书写的内容有些不一样,甚至于好几次,他的笔尖都因为停留太久, 在宣纸上晕染出了厚重的墨迹。
滕建叹了一口气,放下笔之后转身回到了客厅中,他的儿子腾飞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饭。
“爸,吃饭吧,吃完之后我带你去医院,今天就不要散步了,你的学生晚上会过来吃个饭,我们一起去超市买菜吧。”
桌上摆着的是清淡的白米粥,以及几样没有刺激性的小菜。
“天天吃这个都吃腻了,真想吃一顿酸辣粉啊。”
滕建是蜀城人,在他生病之前一向是无辣不欢,但这时候的他, 显然已经无法承受那样辛辣的食材了。
听了他的话,腾飞笑着回答道:
“爸,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就别跟个小孩子一样了, 吃吧,吃完了咱得赶紧出发,我这还有一堆东西要收拾,晚点还得去办手续呢。”
“吃,吃!吃你个头!你有什么手续可以办的?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看我能吃的下饭吗?”
滕建瞪着眼睛教训着儿子,但后者只是赔着笑脸,并没有答话。
自己这个老爹就是这样,明明也是三十多岁才结的婚,但说起自己来却一点也不心疼。
要是老妈还在就好了,她一向是个开明的人,应该也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自己只是单纯的没有遇上喜欢的人而已,这又有什么着急的呢?
想到这里,腾飞无奈地暗自摇了摇头,把父亲爱吃的咸鸭蛋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一顿简单的早饭吃完,两人坐上了老旧的suv,一起向医院的方向驶去。
这辆车是他们好几年前买的,到现在已经破烂不堪,但每次想换的时候,却又总是莫名其妙地被腾飞折腾好了,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这一家子一个大学教授、一个企业高管,仍然是开着这两不符合他们身份的破车。
等到了医院,腾飞联系上了早就预约好的医生,把父亲带到了诊疗室中。
医生名叫范恩,是他们的熟人,二十年的相处下来,又已经在熟人的基础上加上了一层朋友的关系,每次见到滕建时,都要半真半假地责怪他几句,内容无非是不应该抽烟、不应该喝茶、不应该睡得太晚,而滕建也只是在一旁听着,态度极好,但从来不改。
但这一次,他罕见地点了头。
“知道了,范恩,你这个老家伙,每次我来都要被你唠叨半个小时,你放心,从今天以后,我保证会听你的话的。”
“不抽烟、不喝茶、每天九点钟就上床睡觉。只是我不知道,这到底对我的病有什么影响?”
范恩诧异地看了滕建一眼,然后笑着调侃道:
“建,你终于也有怕死的一天了。实话告诉你,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对你的病确实没有任何好处,真正起效的是这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手边拿起一根封装好的针管,那根针管的包装上印刷着car-t几个字母。
这就是传说中的抗癌特效药,每针的价格高达数十万美金,它号称一针就能解决掉所有癌细胞,但实际上,它的作用并没有那么神奇。
它只对对白血病、淋巴瘤有较好的疗效,并且主要用于系统治疗后复发,但像滕建这样的胃癌,其实治疗效果并不理想,仅仅是能将癌细胞维持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让滕建每次化疗都能有足够长的恢复期而已。
谷搨</span> 不过,这样的效果已经足够了----至少他确实活下来了二十年。
“好吧.......既然我每年都要花那么多钱来打针,为什么你还非要我改变那些能让我开心的生活习惯呢?”
“因为我想让你活得更久,建,没有人会拒绝长寿的。能用钱买来的长寿,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少了。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没有生病的话,你绝对会是我的朋友中最健康的那一个。”
“......如果我没有生病的话,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成为朋友吧?”
“那也不一定,你们华夏人相信缘分,其实我也相信,这大概是一种命运。”
一边说着,范恩一边把针剂推入滕建体内,注射结束后,又贴心地帮他整理好了衣服。
“下一次再来打针就是半年之后了,虽然很想多赚些你的钱,但是说实话,建,我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不用在医院里见到你。”
“......你是盼着我死吗?”
“我是盼着你恢复健康!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喜欢跟我争论呢?”
“好吧......以后不会了。老朋友,再见,我要走了。”
滕建慢慢下了病床,一旁等着的腾飞扶着他穿好了鞋,缓缓走出了诊疗室。
身后的范恩莫名其妙地看了两人一眼,最终摇着头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器具。
他总觉得滕建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可是有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
离开医院之后,父子俩开着车,沉默地来到了一处公墓,这里埋葬的是滕建的爱人,腾飞的母亲。
两人没有带花,只是静静地坐在墓碑前的长椅上,看着照片上的女人说话。
“这次回去,怕是就见不到了。以后这地方不知道会不会荒废掉啊。”
“应该不会的,我都交了几十年的费用了,等真荒废的时候怕是咱俩都没了,也轮不到咱们担心了。”
“你说话就不能好听点吗?年纪轻轻的,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那还不是跟你学的?”
“我可没教过你这种!去,把照片撕下来。”
“......爹,那照片是嵌在墓碑里的,我怎么给你撕,难道要把我妈的碑给砸了啊?”
“......那就算了,走吧,回家。”
“不多看两眼?”
“看什么,你妈说不定早投胎了,也就是一个念想而已。”
“你看看,你看看,你还好意思问我是跟谁学的说话?”
滕建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他慢慢向公墓外走去,走到墓园门口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那个墓碑的方向,然后低声说道:
“如果你还没投胎,那就跟上我,一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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