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氾自从继承王位之后就将名义上的居所搬出了摘星楼,不过只有几个一直跟随的侍人知道,三王子其实还是个国师大人住在一起的。

    哦,不对,现在该改口叫大王了。

    虞景氾收到了一直跟着保护花玄丘的人传回的消息,消息称花玄丘最多十日就会赶到王城。

    荔擎住的地方夜晚的烛火甚至不如摘星楼明亮,虞景氾踏着月色,踱步到了摘星楼书房。

    云昶正在那里等他。

    “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来?”

    “随时欢迎,我在这里等你。”

    云昶牵着他的手,将他轻轻摁坐到了桌案后的椅子上。

    “花玄丘那边来消息了?”

    “嗯,我们也要开始了,百年前的祭祀起源于一场伪造的神迹,现在我们居然也需要另外一场伪造的神迹才能结束这场荒唐的祭祀。”

    “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尚且困难,更何况是改变一个国家?而且这个国家的诞生本身就起源于真正的神迹?”

    云昶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虞景氾手边,

    “不过总归可以慢慢来,时间走过的痕迹,只有在潜移默化中才能看出来,不是吗?”

    “你好像我的老师。”

    虞景氾曾经确实做过老师,不过是教历史,想想历史和政治总归是不分家的,能够让人触类旁通。

    “你才是老师。”

    云昶轻轻笑了笑,给他准备好了绢帛,站在他身侧磨墨。

    花玄丘曾经作为祭品被送进祭司楼,后又在过年期间失踪,现在虞景氾要为花玄丘的回归制造一场神迹。

    只有花玄丘的神迹和仰天碑的谣言同时发挥作用,才会彻底打碎镞羽国少女祭祀的枷锁。

    十日后是个罕见的晴天,秋高气爽,连日来淅淅沥沥的秋雨终于告一段落,但是整个王城却一片宁静。空气中似乎酝酿着某种冷肃的气息。

    虞景氾正坐在摘星楼二层,镞羽国出于发展限制,并不流行高层建筑,以至于哪怕是在摘星楼二层,都能将大半个王城的模样尽收眼底,自然也是第一个看到了天边的如野马奔腾而来的神迹——

    一只通体雪白却泛着金色光芒的九尾狐从天边直奔王城而来!

    今日晴天,镞羽的百姓大多在田间地头,只要一仰头就能看见那几乎遮天蔽日一般的九尾狐,九尾飞扬、四肢高高跃起,那矫健又飒爽的姿态深深印进每一个镞羽人的眼睛里。

    这时,似乎连仰天碑的流言都需要往后排排队,毕竟自从百余年前贵族们说自己见过一场神迹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种能让几乎这个王城的百姓都能看见的神迹了。

    虞景氾看着那奔腾的九尾狐,轻轻叹了口气,为了“造神迹”,他可是付出了太多。他恍惚想起曾经看过的野史,那野史中记载了一场有关凤凰的神迹,是豢养的鹰粘上孔雀毛后又染上金粉,雄鹰在天上高高飞翔的姿态像极了凤凰。后来,那凤凰“落处”出现了一位“皇后”。

    “怎么?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云昶站在他身边,陪着他看这场“神迹”。

    “没有,花玄丘回来了吗?”

    “现在已经进入王城了,等九尾狐停在王宫上空时,花玄丘就会进入王宫来拜见你。”

    “嗯,我们去王宫正殿等吧,陪我一起。”

    “好。”

    两人刚到正殿没多久,整个王宫都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就像虞景氾曾经看到过的日食,风卷着落叶砸在地上、墙上,万籁俱寂只剩下风飒飒吹过。

    “大王!有人求见!”

    虞景氾端坐在王座上,大殿里因为昏暗,被侍人们点亮了烛火,夜明珠也开始发挥作用。

    花玄丘的脸在烛光下变得分外夺人,烛光摇曳、明珠光芒莹润,层次重叠的光让花玄丘的脸多了几分高华的神性。

    自从这神迹出现,五大贵族纷纷派了人来王宫见大王,甚至狐狸花家还是花粟这个族长亲自赶过来,毕竟出现的神迹是奔腾的九尾狐而不是狼或狮子这些,也不是在云端开出一朵耀眼夺目的牡丹来。

    虞景氾在接见花玄丘时也没有让这些人回避,而是让他们亲眼看着这百年不遇的神迹到底是因为谁才出现的。

    花粟的脸像打翻了调色盘,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大王,花玄丘有事要报!”

    “说。”

    花玄丘是个相当聪明的姑娘,看着端坐在王座上的虞景氾,还有被好心送了椅子的族长和使者们,利落地跪倒在地,将自己的“要事”娓娓道来。

    花玄丘说话的时间并不长,一旁花粟的神情却越变越奇怪,到最后恨不得也跪在地上给他这个从没有疼爱过的女儿磕一个。

    “你说的,可属实?”

    “自然属实,大王可以亲自看现在九尾狐仍在王宫上方盘旋。”

    “好,那便破例安排花玄丘登摘星楼,亲自为我镞羽臣民请下神谕!”

    花粟很想张嘴,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正上方的九尾狐也听见了虞景氾拍板的声音,一声清亮的狐吟传进大殿里众人的耳朵,让花粟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似乎是真正的神迹,而不是他在接任族长时听上一任族长传下来的那些关于祭祀的秘密。

    今年摘星楼顶层圆台似乎频繁被人踏足,而这次却是一个任人怎么也想不到的人——花玄丘。她曾经是祭品,后来失踪,现在却带着神迹重回镞羽。

    她身上似乎带着太多秘密,而现在,她居然要登上只有历任国师才能登上的摘星楼顶层为镞羽臣民们接受神谕。

    花玄丘并不是一个人上去的,云昶和虞景氾也一同站在圆台。如果说镞羽到底是谁真正可以与天神沟通,其实只有一个云昶而已。

    花玄丘在外逃亡近一年,见多了大场面,但是这种能真正听见神的声音的场合仍然让她心怀敬畏与不可忽视的微妙恐惧。

    她已经知道自己成为祭品并不是天神的意思,但是她仍然下意识害怕这种远超想象的力量。

    这次在会客厅等待的是五位族长还有终于老实下来的荔汀。花玄丘下来时,脸色稍显苍白,眉心却多了一道不明显的金色印记,只有在明亮的日光下才能清楚地看见。

    这次的神谕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天神大发雷霆,在会客厅等待的人几乎听见了远处的惊雷声,那是神在发怒。

    天神被贵族们蒙蔽了,祂甚至从未接受过来自镞羽臣民觐奉的少女!

    那些少女、那些本该光芒万丈的生命只是活生生被烧死了而已,她们被阴谋烧成一捧灰,然后被存放进精致的盒子里,从此再无天日。

    几位侍人不动声色地围在花玄丘身,等她说完后,低着头近乎强硬地将她“请”进了后殿。

    虞景氾仍老神在在地坐在主位,云昶不知在想什么,站在虞景氾身边。

    在镞羽,国师的地位几乎是凌驾于王室之上的,国师也从没有在国王面前站着的道理,不过自从三王子登上王位之后,这个规矩似乎就被打破了,来见国王的臣子们好像经常看见国师站在他们大王身边似的。有时甚至站在他们大王身后,像个沉默而强大如山的守护者。

    几位族长的神情在花玄丘被“请”下去之后倏然变化,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仿佛被染上了鬼气,但是这鬼气中还掺杂着和花玄丘一般无二的畏惧。

    他们终究还是因为天神的赐福才变成的人、才掌握了莫大的权力,而现在,天神似乎知道他们耍的心眼了。

    “大王,天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花族长这话有趣,刚才不是已经听清楚了吗?”

    整个大殿里,只有虞景氾嘴角还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就是你们——”

    虞景氾的手指白而修长,他用手指在众人面前划了一圈,最后又指了指自己胸口,

    “包括我在内,我们在接手时从上一辈口中听到的真相,天神被蒙蔽其中,后来天神也发觉了真相,本想着推迟两年祭祀是在给我们机会,没想到我们执迷不悟,居然真的以为是天神给了我们两年的假期。”

    “大王,此事不可外传——”

    “符族长这话什么意思?”

    “大王还不速速捉拿妖女?”

    “妖女?”

    虞景氾哼笑一声,

    “那九尾狐的神迹,符族长是老眼昏花没看见吗?”

    虞景氾这次把所有族长都圈在这大殿里,大殿外安排了士兵把守,就算有族长当场翻脸,也能将他们拖上一拖。刚才被“请”下去的花玄丘,一方面是担心会有族长当场要杀了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尽快把神谕传播出去。

    镞羽的臣民向来听信天神,而今他们信仰的祭祀是部分蝇营狗苟的贵族为了自己的权力编造出的阴谋,这件事必然会引起动乱,虞景氾不得不也早做准备。

    等五位族长被放出去时,已经无力回天,他们再雷厉风行也堵不住百姓悠悠众口。

    芸芸众生、衮衮诸公,他们的声音必将摧垮“阴谋”的堤坝,冲刷尽河底的沉疴,纵然中途有湍急的河流拐错了弯,也会因为根植在血脉里对天神的信仰而扭转回来。

    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祭司楼的正门大开,一身深蓝色衣裙的白汀踩着细雪迈出了祭司楼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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