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回到画室更加沉默,顾一好几次主动过来搭讪,她都无动于衷,好像她的世界本该如此,冷清无客。

    小小年纪的她有着与同龄人不同的沉着冷静,时间这把刀子已经将她雕刻的体无完肤,本该活泼开朗的年龄却异常的孤僻。大多时候画室的人热闹喧哗,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角,耳朵里塞着耳机,声音调至最大,里面的音乐冲刺着耳膜,她描绘着手中的画稿,脸上一层不变。

    她很少再出画室,也很少回林家,每日就窝在画室里,从早画到黑,耳朵里塞着耳机,一心不闻窗外事。

    从夏日到初秋,再到深秋,顾一终于看不惯她的颓废,提着领子给她拎出画室,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和温柔,空气中飘着不知名的花香味,顾一从小卖部里买来两支火炬冰淇淋,递一支给她。

    林池曾吃过,很喜欢外面裹着的巧克力,她啜了口,透心凉,这天气吃冰淇淋有点遭罪。

    天上的星星点点,两人坐在广场的台阶上仰着头望着天,吹着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顾一说:“我昨天看到江词,在医院,他妈妈又住院了,这次好像病的挺厉害的,病危通知书都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挺的过。”

    林池听着竭力按捺住起伏的情绪,她抱着冰淇淋不紧不慢地说:“你大可不必每日在我面前提起他,我跟他不熟。”

    顾一笑:“你可真没良心,再怎么说你也是给何姨做了半个月饭,怎么也该表示一下。”

    “怎么表示,以什么身份?”

    同学吧,去探望似乎唐突,朋友吧,关系也没那么好。

    顾一咬了口冰淇淋外面的脆皮巧克力:“你想要什么身份,毕竟一个大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是真没见到比你还狠心的姑娘,都不知道你这么大的气是从哪儿来的。”

    深秋的晚风轻轻吹拂着,她的短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她仰着头喃喃开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气。”

    回画室的路上,林池和顾一意外的碰到了刘绵绵和宋延,只是另外两人的状态不是太美观,在人来人往的路肩上,刘绵绵蹲坐在地上死死地抱着宋延的腿,哭的声嘶力竭,她边哭边说:“我求求你不要跟我分手,不能不要我。”

    两人被过往的行人侧目巡睃一番,宋延在众目睽睽的审视下,也终是受不了。他脸是又怒又窘,狠狠地甩着腿,企图甩掉那双紧握的手。

    刘绵绵嵌固的紧,半分不挪。

    她哭诉着:“我什么都给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宋延不知是心软还是觉得丢人,态度没有刚开始的坚决,他说:“你放手,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行不行。”

    刘绵绵只顾着哭,哭着摇头又点头的。

    林池看不下去,抓着还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地顾一赶紧撤离。

    顾一不乐意:“我还没看完了。”

    “有什么好看的。”

    “哎,那刘绵绵不是跟你玩的挺好的么,你怎么也不去劝一下帮一把。”顾一想起来问道。

    她与刘绵绵的关系自从过年之后就淡的许多,虽还在同一个宿舍,但是两人一天说不上两句,刘绵绵还是会买那些甜的腻味死人的奶茶送她,她学会了拒绝。

    拒绝次数多了,刘绵绵便也不再主动。

    两人的关系虽不至于往恶劣上发展,也是不咸不淡。

    她向来是不太喜欢有心计的女生,也看不起这种死抓着手不放的人。

    “你不觉得死不放手的样子其实挺丑的吗?”

    顾一愣了片刻,轻笑出声:“林池,或许你还不能理解那种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过了会,他说:“是那种就算去死也不想放手的感觉,别说丑了,只要能挽回,跪着也行啊。”

    “那你怎么没跪着让黎茉喜欢你。”

    “或许我还不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她吧。”

    冬天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顾一提着水桶坐在她的面前,努力将那双眼睛睁到最大,林池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孙子,看啥了。”

    顾一磨牙,自从认识林池,他的小虎牙磨的油光发亮,可以啃人了,他说:“虽然我奶奶去世的早,但是我爷尚未打算续弦。”

    “你不是说谁先理谁就是孙子么?”

    “林池,你不是人。”顾一沮丧:“我真想掰开你的脑袋看看里装的是什么。”

    “不用看,一坨屎。”

    “我靠,有这么说自己的么。”

    “我这人比较坦诚。”

    顾一唉声叹气坐在她旁边搅拌着颜料盒,他一直看不惯林池的颜料盒,好好的一女生,看着也干净利落,偏偏这颜料盒糊弄的,没眼望。

    他用刀子轻轻刮掉上面凝结多日的丙烯颜料,不紧不慢地说:“姑奶奶,还有半个月就考试了,紧不紧张。”

    “紧张不紧张有什么用,画画这事还是讲究天分,我似乎是来人间凑数的,什么都学不会,什么都学不好。”

    她的心态早已扭曲,自暴自弃。

    “明天江词过生日,17周岁,你有什么想送的么?”

    江词的生日是12月20。

    “你是一天不在我面前提他你心里难受是吧。”

    “多大的仇啊恨啊的还不能提了”顾一拿着铲子搅拌着凝结的熟褐色:“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

    他说:“做人何必那么偏激了,就算喜欢得不到回应,至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世间不是除了爱就别无其他。格局大点,和他做朋友或许比恋人关系更好,他这人不知冷不知热的,做他女朋友未必幸福。”

    顾一的一番说辞扰乱了她的心绪,在画室里一整天闷闷不乐,每天白天画画晚上集中点评,老师点评她的画时,她魂早都策马奔腾跑的老远,还是被棍子敲打醒的。这老师有才有德就是脾气贼差,喜欢拿棍抽人,就连顾一都没少被抽。

    林池揉了揉手心,瞪着老头。

    大师都是性子古怪极其有脾气的,他横眉冷对:“怎么不服气?”

    林池瘪瘪嘴:“我哪敢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一就请假,本是准备拎着她一起去,林池摆手不愿意,顾一恶狠狠地碎了她一口,懒得管她。

    这一天都是浑浑噩噩地渡过,削铅笔削开了手,素描画不好,水粉画不好,心事重重。直到晚上8点多,在外画室一向与顾一玩的好的男生急匆匆地跑来将手机递她面前说:“顾一找你。”

    林池纳闷还是接过手机,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顾一急切的声音,他说:“林池快来市人民医院。”

    电话里他没说清具体什么事,但是总有不好的想法在脑子里萦绕。

    她很担心,下了楼就拦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一路上,心底涌出一阵莫名的心慌,那种强烈的不安占据着她的理智,脑海中描绘了无限不可能发生的事,全是有关于江词。

    她后悔为什么不肯与江词和好,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至少还可以做朋友,至少还可以留在他身边。

    窗外的雪花打在玻璃上,被刷雨器轻轻刮开,林池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想到那一年她摔伤了额头,江词不嫌弃地将她抱在怀中固执的要带她去医院包扎。

    想到那个雪夜,江词发着烧从山上下来接她,他身形单薄,路都走不稳,可是就那么执拗走了几公里山路。

    想到她就随口说的一句西塘的八珍糕,他就不远千里背回来。他那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啊,会因为一句话就唯独给她带来礼物。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做朋友也未尝不可。世间痴男怨女,不是非要在一起才算幸福。

    她下了车,往急诊楼奔去。

    深夜的急诊室,却异常的静谧,她走过长长的白色走道,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直到路的尽头,见到了那个少年。

    他双手抱膝倚墙席地而坐,林池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还好不是他。

    她刚有一分的侥幸,在望向顾一蓄满泪水的双眸里,瞬间凝结。

    她狐疑地望向顾一,怔忪的开口:“怎么啦?”

    顾一红着眼,哽咽道:“何姨在里面抢救。”

    林池的心骤然一紧,一脸的不可置信。上次顾一同她说何姨住院,她当时一直执拗着不肯去医院看,下定决心去医院也是事发一个星期之后,那时候何姨早已渡过危险期,安然出院。她最后一次见江词的妈妈是在半个月前,她回家拿换洗衣服,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她说话力气不足,久病缠身,整个脸异常的苍白。她见到林池,温雅善目,眼眸中含着笑意,她说:“好久没见到小池来家里玩了,阿姨最近嘴馋总是想念一品锅可是做了几次总是差那个味,小池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教教阿姨好不好。”

    林池笑着应诺,可是一回画室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她盯着手术室三个大字久久无法释怀。

    如果真的出了事,她想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她挨着江词席地而坐,这是近乎一年来第一次靠他那么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江词将头埋在双臂之下,感觉到有人,微微侧目,眼眶微红,看了看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嗓音因为长久未说话有些许沙哑。

    他说:“你别坐地下,地下凉,前面有椅子。”

    椅子距离手术室门口相隔10米左右,林池摇了摇头,执拗地说:“我陪着你。”

    江词又将头埋入双臂中,没再说什么。

    这场手术从深夜到白昼,地平线缓缓上升,太阳撕裂了层层乌云,金黄色的光芒照耀着大地,万物滋生。

    顾一望向窗外白雪皑皑,打个哈欠说道:“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啊。”

    江德是凌晨五六点才赶过来的,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对江词说:“你带着朋友先回去,我在这看着。”

    江词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聋了般。

    江德又重复了遍,他始终未理。

    “江叔,就让江词陪着吧,他不放心。”倒是顾一率先开口,他侧目扫了眼一直守在江词身旁的林池。

    手术室厚重的大门开开合合,护士医生进进出出,却始终未见人被推出。

    江词的一颗心随着门起门落,他将头倚靠在墙上,一脸的疲倦,看了眼林池说道:“你回去吧,快考试了,别分心。”

    从最初悬着的一颗心直到听到江词近乎沙哑的声音,她骤然心痛仿佛心尖被人狠狠地揪了起来,呼吸之间都是痛。她吸了吸鼻子说:“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早餐。”

    江词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说道:“你去买点粥,自己先吃点再来。”

    林池“嗯”的声下楼去买粥。

    清晨的医院热闹的犹如菜市场,路边小店人满为患,她挤入人群,挑选了几种方便带走的。

    再次回到医院,手术室门口已经没有人影,她恍惚,急切的去问护士。

    护士直说推回病房了,也就潦草的给她打发走。

    因为找不到人,急的直哭,饭又不敢扔,她慌张的跑去住院部,从一楼一间一间找。直找到六楼才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追了过来,摸着眼泪和汗水,哽咽地说:“你走了干嘛不告诉我。”

    江词刚从楼下交了住院费,才踏上六楼,就被她抓着衣角,暂时放松的一颗心又拧巴起来。

    他接过她手中的八宝粥说:“刚走的急,没来得及等你。”

    林池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汗水和泪水:“阿姨怎么样了?”

    “昨天突然大出血止不住,脾刚切掉,需要在icu观察48个小时。”

    “那手术算不算成功,脱离危险了没?”

    “手术的目的也只是减轻肝脏的负担,缓解白细胞和血小板的减少,防止大出血,至于脱没脱离危险还要再等48小时。”

    林池听不懂这些医术上面的东西,但是关键字她懂,她催促道:“你赶紧把粥喝了吧,后面才有力气照顾好阿姨。”

    江词未置可否。

    何晴在icu里观察,家属不允许进去,护士将江德的手机号记下叮嘱道,不要离医院太远,接到电话一定要第一时间赶过来。

    江德一一记下,才开车将三人送走,本想将顾一和林池送回画室,二人不同意,便索性直接拉回大院。

    四人一夜未眠,悬着的一颗心暂时先缓一缓,顾一在车子上倒头就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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