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暖买了当天最近的一班火车赶回去。
回去的时候, 还没走进弄堂,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片哭声。
白色的幡子路边飘扬,彰显出一片死气沉沉。
许暖回到家里的时候, 黎映蓉伏在安详的许文瑞面前,哭得奄奄一息。
满屋子都站着人,满屋子的人都捂着鼻子嘴巴, 默默啜泣。
屋子里很多熟人, 平时眼熟的隔壁邻居全过来了, 唯独没瞧见姜安娴。
有人告诉许暖,姜安娴因为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被送到医院里去了。
大家瞧见许暖回来, 把她拉到许文瑞身边,揭开他的敷面纸, 露出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 大家期望见到许暖掩面痛哭。
然而许暖并没有哭,她看着许文瑞毫无生机的脸, 内心里并没有涌现出类似悲伤的感情。
她和许文瑞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从她被接回来起,她和许文瑞相处的时候也没有超过一年。她后面一直住在周峙家里,上完高中之后读大学, 读大学之后就更没联系了。
老实来讲,她和许文瑞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如果当初许文瑞能够偏爱她一点,能够疼惜她一点, 她可能现在会俯在他面前痛哭。
可是许文瑞当初做的事情, 不仅没让她记住半点恩情,反而生了不少的厌恶。这样的情况,她怎么能哭出来呢?
可是她被人拉到许文瑞面前, 被人逼着看许文瑞最后一眼,大家都是在期待她能尽一点孝心,能在许文瑞面前哭一哭。
许暖清晰地知道现在有无数双的眼睛看着自己,也清晰地知道这无数双的眼睛都在盼着她哭。
许暖无奈,最后只拿袖子使劲地擦眼睛,她擦了好一会儿,拿开手时,眼睛已经红了一片。
揉红的,不是哭红的。
第一天,许文瑞的身体入棺了,他要被送去火化。
也是在这一天,大家发现,许和静并没有来。
整场葬礼,许和静都没有来。
许和静是从小在许家长大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许和静,许文瑞去世了,许和静都不来参加一下葬礼,顿时流言四起。
许暖也有些奇怪,怎么许和静没来呢?难道在学校里忙?
她还不知道许文瑞过世的原因,奶奶在电话里没跟她提起,黎映蓉现在又哭得虚弱极了,话都说不利索,她忍着好奇,去问了一下大伯。
大伯把实情告诉许暖的时候,许暖哼了一声,转头把这个原因告诉前来问询的每一个人。
很快,许和静找到自己亲爸,并且把许文瑞气死的事情传开了。
不少人私底下开始骂许和静是个白眼狼,许家从来没有亏待过许和静,许和静找到了亲爸,竟然这么忘恩负义。
办完丧礼后,许暖去医院看了一下奶奶姜安娴。
奶奶姜安娴的身体很弱,还是不能下床来。许暖只得打电话给唐春,说自己会在家里多待一些时日,等奶奶恢复身体才回去。
许暖之后天天都在医院里照顾奶奶,天天都握着奶奶的手跟她聊天,许暖生怕奶奶一下子撑不过去,也跟着许文瑞一起走了。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周,姜安娴的身体终于恢复一些,有天她躺在病床上,说是想喝银耳粥。许暖高兴坏了。
有了吃东西的欲望,那就说明身体好转了。
许暖立即去给姜安娴买银耳粥。
她跑了两条街,街上卖早点的地方都卖完了。银耳粥这个东西一般只有早点摊子上有卖,而且也不多,现在大中午的,根本买不到现成的银耳粥。
许暖只得去干货店,买了两块干银耳,拿回家去煮。
回去的路上,许暖拎着干银耳,路过一家金首饰店,一眼瞧见了店里面正在看手链的许和静,许和静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股商人气质,这大概就是许和静的亲爸陈通吧。
许和静正专心看着手势,突然感受到外面有一股强烈的视线正关注着自己,她偏头一看,果然,许暖正站在外面。
许和静把手上挑中的金手链递给陈通,陈通毫不心痛地给她付了帐。
许和静把金手链递给陈通,并撒娇似地跟他说:“爸,你先去车里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陈通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好啊。”
于是,许暖看到陈通拎着金手链出来,径直走上了停在金首饰店门口的小轿车。
随后,许和静从店里走出来,直直地走到她面前。
许暖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人,一开口,只道:“许文瑞去世了,你知道吧?”
许和静没料到她和许暖这么久没见,许暖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许和静哼了一声:“知道。”
许暖冷冷瞥她一眼,“你当然知道,他就是被你气死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和静很是稀奇地望着许暖,啧啧两声:“你这个早就跟她脱离父女关系的人,今天特意来找我,不会是来给他鸣不平的吧?”
“不是,我只是看到你这么高兴地挑金手链,觉得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的狠心。许和静,你比我想象中还要铁石心肠。”
许暖这话真是她心里话。
她和许文瑞没什么感情,毕竟她不是被许文瑞从小带大的,而且后来和许文瑞相处也少,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
可是许和静是许文瑞从小当亲女儿一样带大的,许文瑞为了这个养女,甚至都不要她这个亲生女儿,许文瑞几次重病住院时都想着把名下的财产分给许和静。
许文瑞对她是不太好,但是许文瑞对许和静这个养女可以说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当初秦霞的事情爆出来,许文瑞和黎映蓉夫妻俩都没把怒气迁到许和静身上,还依旧送她读书,送她上大学。许和静凭着这事,也该来送许文瑞最后一程。
可是许和静没有,她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她的亲爸一起逛街买首饰。
许暖觉得自己心肠算狠的了,在见到许文瑞苍白的面孔的时候,她都没能挤出一滴泪,但她觉得和许和静比起来,真是没得比。
许和静听到许暖这话,气得满脸通红,倒不是因为许暖指责她,而是因为许暖叫错了她的名字。
许和静高傲又得意地纠正许暖,“请你记住,我现在不叫许和静,我叫陈和静。”
“改姓陈了?”许暖啧啧两声,“这个姓是我最讨厌的姓。”
她养母陈美霞就姓陈,她对陈美霞从来就没什么好印象。
“你最讨厌的姓是陈?”许和静嗤笑一声,“那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姓是什么吗?对,没错,就是许 !”
许和静也懒得和许暖再扯别的,她乐意见许暖一面,并不是别的原因,她是想找许暖算账。
“许暖,听说你四处坏我名声?你四处跟人说许文瑞是被我气死的?”
许暖直直地盯着许和静的眼睛,“怎么,我说错了吗?我实话实说怎么能算坏你的名声呢,说得好像事情不是你做的一样。”
许和静被许暖呛了一句,似乎很快想通了,“算了,我也不在乎许家那边的名声了,现在那些东西对我又不重要。”
她以后再也不会回许家,许家那些亲戚,还有那些街坊邻居的评价,对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和静想通这一点,也不想找许暖算账了,扭头就要走。
许暖看到许和静走得这么决绝,自言自语道:“幸好当初没分给你。”
许和静停住脚步,回头望向许暖,“你说什么?”
许暖重复一遍,“我说,幸好当初许文瑞的财产,一分也没分给你。”
要不然她现在看到许和静这副样子,还拿了许文瑞的财产,不仅她要气死,恐怕许文瑞都要气活。
许和静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稀罕他那几套房子?我爸现在自己开公司,还缺他那点财产?”
许暖只笑笑,没接话。
许和静不会知道,后来许文瑞的那几套房子拆迁,赔了不少钱。
许和静见许暖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洋洋得意道:“许暖,你以为你现在开公司就了不起了,我爸的公司比你的公司大多了,他现在只有我一个女儿,你猜他以后会把这个公司留给谁?”
许和静现在对面许暖再也不会气急暴躁,再也不会从心底里自卑,她现在有足够的底气,她并不觉得自己比许暖差多少,她甚至觉得她自己比许暖还要好命一些。
许暖的公司需要许暖辛辛苦苦去拼命,而她只要乖乖听她爸的话,以后就能轻松继承她爸的公司。这么一比较,她比许暖可幸运多了。
许暖也发觉许和静快要溢出来的自豪感。
她盯着许和静,只淡淡地说:“你怎么确定你爸就只有你一个女儿?”
许和静一愣,“你什么意思?陈丽琪都飞机失事走了好几年了,我爸不只我一个女儿?”
许暖冷笑,“以前的陈丽琪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她也认为她爸只有她一个女儿吧。”
许暖这句话立即引起了许和静的恐慌,这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角度,她着实有点慌了。
可惜许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慌张的情绪越来越盛。
许暖悠悠道:“听说那个江姚姚是陈家的保姆?你看着江姚姚,难道没有想起你已经去世的母亲?”
许和静心里一咯噔。
是了,江姚姚现在和她爸关系不清不楚的,不知道江姚姚有没有偷偷给她爸生过孩子。就算现在没有打算,恐怕以后江姚姚也会上赶着给她爸陈通生孩子。
万一江姚姚之后生了个儿子,以陈通的脾性,那公司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儿子的了。
许和静一阵冷汗,她之前过得太得意忘形了,竟然忘了搅黄江姚姚和她爸的事情。
许暖瞟了一眼小轿车,又说:“你母亲去世之前应该没告诉你生父是谁吧?你猜猜她为什么不告诉你?”
这句话简直是个晴天霹雳炸在许和静脑袋上,她其实也想不通这件事,她母亲去世前把怎么调换许暖的事情都跟她说了,就是没有提一句关于她亲生父亲的事情。
这时候这件事被许暖突然提起来,许和静只觉得毛骨悚然,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许暖瞧见许和静惶惶然的神情,她偏不细说,只道:“你母亲是个如此精明的人,她当初把调换我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她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去世之前不把真相告诉你呢?”
“你如果没有碰巧遇见陈丽琪,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吧?既然你亲生父亲是个身份显赫的人,你母亲为什么不告诉你,让你有第一手准备?”
“你母亲这么聪明,她应该知道养父母总是抵不过亲父母,为什么她宁愿给你铺好路,让你在许家安稳地长大,也不愿告诉你真相,让你回去认父?”
“许和静,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些?”
许暖每一句话都落在许和静的心坎上,许和静听得心里一怔一怔,眸子开始透出惶恐。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啊!”许和静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她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她只是没想明白而已。
许暖冷静地看着许和静暴躁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许和静能够正视自己,她就应该能知道,她和陈通其实是一类人,无情冷漠,自私自利,这种人心中哪里有亲情,只有利益罢了。
许暖没接话,她偏不说。
她只是转身离开之前,特意笑着对许和静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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